相距近五十步,钱多多自然是听不见雪麒麟的小声点评,但或许是若有所觉吧,他脸上的苦笑变本加厉了。
不过,水云儿却对他投以鼓励的神眼。
这个女孩虽然不时会冒作恶作剧的念头,会让人无从适从,但同时也对身边的人予以温顺和体贴。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她经常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如此一来,就不难想像为什么如此之多的男弟子会倾慕于她。
这自然不仅是外貌因素──当然也占有很大的比重──更多是她的温婉和那种能够平静他人心情之浮躁的自然气质,而且能力又非常了得,传言里还擅长各种家务。
性格好,能力好,相貌又好,又是小师祖的入室弟子,地位身份无可挑剔。
这样子的一个人儿,能够不叫人倾慕吗?
虽然远说不上喜欢,也自觉配不上对方,但是钱多多其实对水云儿也颇有好感,不过他心里倒有另一个梦中情人就是了。
“谢谢三位弟子们的示范。”
雪麒麟搬出了老师的姿态,负着双手感谢了三人一句。
“你们先回来吧。”
把他们叫回来后,她又以“为什么这样子又能射中目标了呢?”开始讲解抛物线,并抛出弹道学的概念。
理所当然的,这些东西她本来的涉猎也并不深,讲得点到即止,不肯定就不说,不会硬是蒙混过去,免得误人子弟。
“接下来,我们试试如何借由抛射,射击障碍物之后的东西。”
响应她的话,干练的李婉婷立刻作出指示。几名铸剑房弟子将几面木板子搬了上台,放在靶子和射击者的中间,完整地把目标物从他们的视野里去除。
然而,只要仔细一看,其实不难发现木板上有一个可以看见后面的小孔。
射击者可以从中窥见背后的箭靶。
“你们试试呗。”雪麒麟说。
当自己和目标之间多出一堵高墙后,即使距离没变,目标也不会移动,要射中目标显然也难上许多。
箭法最好的司马康一连试了三次才勉强及靶,遑论是钱多多还有黄瑶。而待他们就此向雪麒麟请教时,后者只回答“用心感受”四个大字,等于没说。
接着,雪麒麟又让他们试着从不同距离试射数次。
“你们可以看见这个射击角度、抛物线和距离的关系,能够体会到吗?”她问。
三人若有所思了一阵子,都点了点头。
于是,雪麒麟这次让他们再次定点射击,但把那个间隔的木板不断移动。这下子,他们发现要命中目标不一定只有一个角度,很多角度都能射中目标。
经过几次示范后,他们都有所体会。
“不仅仅是射箭,我们跳跃时也遵从刚才你们的所见所闻。”雪麒麟总结说。
在那之后,她给出了自由时间,让众弟子都去实践自己刚才所领会的一些道理和因而产生的某些想法,课堂的大半时间几乎都给了这个环节。
齐绮琪和夏雪为了遮掩身份,自然是没有上台。
“这种授课方式真的有效吗?”
在华朝这个只有老师讲,最多就是给予学生发问的单调教学时代里,雪麒麟所谓的实践教学极度罕见,似乎也不被提倡。
正是有这种观念和现象的存在,齐绮琪才会对雪麒麟的教学感到惊奇。
“……偏向实练。”夏雪抽了抽鼻子,喃喃地沉思着说,“可能道理就跟练功一样,不能闭门造车、纸上谈兵,实践才是最有效的校检方法。”
“夏姐姐的意思是说……有些东西我们怎么都搞不懂,但是经过实练后就能够掌握一部分?”
“嘿,咱们家的小师祖不是说了吗?”
“嗯?”
“她说,不用搞懂,会用就好。”
齐绮琪回想一下,困惑地挑起眉梢。
“有吗……没有印象耶!”
“她没说,但大抵有这种意思。”
夏雪的口吻悠然自得,可是才刚说完就打了个大大大的喷嚏,胸前那两团傲人之物也随之一阵波涛汹涌。
那样子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齐绮琪想注意不到都难。
“呜……太可恨了……”
天璇宫宫主悲鸣般低吟着,恨不得掏出贴身手帕咬着,眼神想当幽怨。
一向敏锐的夏雪捕捉到了齐绮琪的反应,似笑非笑地冷笑了一声,刻意地抱起双胸来,惹得齐绮琪一阵昏晕。
“什么嘛……我还会长大的……真讨厌……”
她抿着嘴,双手捂住自己的双胸碎碎念着。幸好还是凸的。
齐绮琪头上担着华朝第一美人的名头。
虽说她对这些虚名并没有多少响往和在意,但好歹也是个大美女,对于自己的外貌和身材,她就算说一点也不在意肯定也是骗人的。
她既有美貌,身材因为长期练武的缘故而达到了完美的比例,可以说上天的宠儿。
但常言道,天是公平的,不会赋予“完美”给任何一个人。
彷佛正正应了这句话般,齐绮琪的胸脯意外地贫瘠,甚至比雪麒麟要小,还没发育完全的宫天晴也能跟她一比,即使没到大平原的程度,但也只能算两个小馒头,可怜得过分。
奈何,她使尽所有方法那里就是不长肉。
我一定还有可以成长的空间,我可还年轻着呀!齐绮琪暗自为自己打气,殊不知道设定上的事情是天注定的,并非人力可以改变,除非苍天突然大发慈悲吧。
台上的雪麒麟自然不知道天璇宫宫主在台上像个小怨妇般长吁短叹。
她还站在台上讲解着所谓的弹道学,以及抛物线的种种好处以及和现实的关系。她在黑板上画了好几条漂亮的线段,展示了一些物理关系,但没有多加深入。
待她说得七七八八时,已经下了台的司马康突然举起了手。他今天已经不知道举了几次手,彷佛已经为了跟雪麒麟能够说上话而拚尽了全力。
然而,他不知道那从难以察觉的角度投来的视线里,究竟藏有多深的敌视,更听不见那句“不能让你们祸害小师父……她还没有长大……”这样莫名其妙的话。
而身在源头的钱多多只觉得水云儿身上散发着一股阴暗的寒气。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心想还是少招惹这师徒俩为妙,并不动声息对司马康投以“你自求多福吧”的眼神。
“所以了解抛物──嗯?小康,你有什么问题咩?”
即使被人打断了发言,雪麒麟也没有丝毫不悦,非常耐心地关照司马康。
“小师祖,你的法术也一样吗?”
他好奇地问了个值得注意的问题。他这么一问,顿即惹来所有人向雪麒麟投以注目,显然引起了他们的兴趣。
“咦?”
这个问题有点太天马行空,雪麒麟反应不过来。见状,王宏大声补充说:
“小师组的法术中也不缺乏飞出去的吧?我想康哥儿是在问,这些法术是不是也遵从这个原理。”
“呀嗄……”雪麒麟呆呆地点了点头。
王宏转向司马康。
“康哥儿,是这个意思吧?”
王宏贼贼地笑了一下,司马康回以一个“你很懂嘛”的深远笑容。
“你们一定也有这个疑问吧!”
司马康高声喊问同门,还向附近的弟子们打了几个暗示的眼色。他们稍微愣住片刻,随即连连应是。
“这……”雪麒麟面露难色。
不是无法解答,而是基于这个问题过于突然的本能反应。
能够察觉到他们别有意图。
与其说是想知道射击法术是不是也遵从弹道学原理,倒不如说他们是在起哄,想要雪麒麟展示一下既陌生又熟悉的法术吧。
毕竟,法术这种一度沉寂的技术因为雪麒麟而重新跃于舞台上,以近乎“奇迹”之姿映入人们眼里。
对于天璇宫的弟子而言,他们见识过法术,但是仍然无法得到满足,而操使法术之人就在触手可及的距离,他们自然而然是想再开眼界一番了。
“请小师祖演示一下!”
司马康拱手弯腰,诚恳地作出请求。‘请小师祖演示一下!’其余的弟子们──包括是从课室跟过来的,还是在演武场突然加入的也跟着作出请求。
一瞬间,黑压压的人群就弯下腰来,倒是无数棵树突然倒下一般。
“这样啊……”雪麒麟伤脑筋地挠着后脑勺。
为免暴露的齐绮琪也跟着弯了腰拱起了手,眼珠朝上看见如此作态的雪麒麟,她心想对方其实很得意,而且也确实在女孩的嘴角捕捉到相应的笑意。
“那好吧,我就演示一下吧!”
果不其然,女孩在好一阵犹豫后答应下来。
弟子们里炸出无数得偿所愿的声音。
难道她就不会脸红吗?齐绮琪则看不下去般捂住额头,夏雪则爱理不理地歪起嘴角。
考虑了一会儿,雪麒麟似乎决定好该怎么展示和展示什么法术,“嗯嗯”地点著头。
接著,她身子突然腾空而起。
女孩在弟子们的哗然声里,飞到另一个擂台上,把与箭靶的距离给拉开了。
“说实话,其实刚才所说的都是虚的。不存在的。既然有眼前有碍眼的东西,那就把它也一起贯穿!哈哈哈哈──!”
不知道是不是那根神经抽了,雪麒麟说到一半突然抱著胸,仰头大笑起来。
“喂,这不是推翻了你刚才所说的一切吗!”齐绮琪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在清脆的笑声回响间,众人的注目下,雪麒麟后面爬出了由苍蓝色磷光组成的线段,爬至半空,构出一个又一个紧密地并排在一起的圆环型。
总数为十的基圆。
一个又一个基圆线段迸发出火花,流泄出的火焰如流在圆心处构成了焰色的漩涡,然后像是被人从后撑起般,形成双螺旋型的圆锥体。
最终,火焰收束互缠,无数火焰长枪就此成形。
整个过程实际上在数息间完成,由无到有的时间之短甚至让很多弟子意识不到经过。
他们都沉默著,眸子里倒映满天的焰光,浮现出惊诧之色。
“她使那么大规模的法术干嘛?”
齐绮琪冥冥觉得有所不妥地皱起眉头,而一旁的夏雪却加深了笑意。
“表现一下自己呗。”她事不关己地说道。
这时,雪麒麟伸出右手遥指第一个箭靶的方向。
其中一根焰枪像是得令的士兵般立刻飞射而出,不费吹灰之力贯穿了前行路径的障碍物,轰地一声把箭靶炸得支离破碎。
焰屑随爆风飞散,薰熏了擂台的一角。
这家伙!齐绮琪见状眼角直跳,深知道又要找人来善后了。她迎著扑面而来的热风,差点想大骂出声,结果一时不察被爆风掀开了兜帽。
如瀑的黑发随丢飘荡,那充满光辉的容颜一展露出来,就如盛开的夏花。
很难不注意到她的存在。
附近几名弟子的眸子里一开始还是倒映著焰色的红,但很快就被少女夺去了目光,变成了少女的红。
“宫、宫主!”某名弟子惊呼出声。
就像一滴墨水急速蔓染开来一样,以齐绮琪为中心,弟子们发散性对她投以注目。
与此同时──
台上的雪麒麟正想射出焰枪击碎第二个靶心,在临射出之前,突然听见那一声惊呼,手本能地一抖。
受到惊吓,法术也就控制不住了。
于是,剩余的九根焰枪全部破空而去。它们划著漂亮的直线,在弟子们那定定的视线注视下,越过了箭靶,飞出了擂台,掠过演武场围墙的上空,擦过了正殿。
位于它前进路线的尽头,正是那两层高的朝雪楼。
“呃……”
雪麒麟稍微定神后,发现自己射歪了的事实,一下子就慌了起来。她手忙脚乱想要消除术式,但是成为“现象”的焰枪并非可以随意念就能解除的。
她只能眼睁睁看著那九根焰枪穿透了朝雪楼的外墙。
轰!
一声巨响。
朝雪楼随即涌出无数火焰。
冲宵而上的火焰激流化为一道火柱拔地而起,吞噬了朝雪楼的半边轮廓。整座朝雪楼陷在焰海之中,猛烈地烧了起来,升起一朵蘑菇状的灰云。
最不幸的是,烧起来的一边包括雪麒麟和齐绮琪的房间。
“这……”
要死了!知道自己又闯祸了的雪麒麟艰难地吞了吞口水,然而恐惧化为了气愤,迁怒于刚才大喊“宫主”的某位弟子。
“是那个龟孙子吓我!”她愤愤地大吼。
视线流转间,她开始寻求那位无辜的弟子,最后却对上一双是怨火的鲜红眸子。
那视线比远处的火焰更能让雪麒麟害怕。
“小、小七……”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齐绮琪不说话,那张脸比远处被烧黑的朝雪楼还要黑上百倍。她摆明很生气了,整个身体都在抖,拳头紧紧地握住。
此地不宜久留!
本能在咆吼,雪麒麟干笑著后退脚步,转身撤开脚丫子就跑。
“别跑!你这个大白痴!”
齐绮琪气得都要疯了,一个闪身追了上去。那个房间里可是藏有她收集了好几年的小说,火势如此猛烈肯定难逃化为飞灰的命运。
于是,天璇宫今天再上演了宫主追著小师祖满山跑的戏码。
最终,一如既往地,天璇宫小师祖的悲鸣又再响彻了天璇山。自从那天起,雪麒麟就再没有踏入课室半步。
嗯,自然是被严令禁止的。
课室门外竖起那块写有“滋事者与麒麟严禁进入”的板子一直被传为天璇宫的佳话之一。
而传言里,为了赔偿朝雪楼的损失,天璇宫小师祖自此过上了好几年贫乏潦倒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