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雪病倒了。
或许是过劳了吧,地境的她罕见地感染了风寒。
她一觉醒来就只觉得全身酸软无力,一直猛打喷嚏,后脑沉重发痛,连带脖子都僵硬不灵活,更是没有什么胃口。
原本想着稍微也处理一些杂务,但是一掀开被子、风一打在身上,她就浑身发抖,唯有缩回被窝里闭上门窗,完全隔绝外面吹来的风才稍为舒服一点。
嗯,典型的风寒感冒。
精通医术的杨岳宁在诊断过后也给出了同样的结论。
他开了些苦不拉叽的汤药给她,胡扯了一大堆病根在于没有休息好,导致什么血脉不畅,听得本就头痛恍惚的夏雪糊里糊涂,结果当夏雪问他怎么快点好的时候,只换来这位师兄的一句“好好休息几天”。
那就好好休息吧,夏雪自嘲地笑了笑。
她躺在床上目送杨岳宁在弟子带领下离开自己的房间后,便开始漫长的望天打卦。
自从接任执事长老,开始主管内门务房后就整天没完没了地忙碌起来的她,一旦闲了下来却反而有点不适应。
“……夏雪啊夏雪,你也是贱骨头呢。”她摇了摇头。
正当她望着天花板,意识开始往深渊遁去时,有人敲响了房门。
里间和外间由屏风相隔,夏雪望不见门外的身影轮廓,气息的感知也因为感冒而不太好使,所以只好有气无力地喊问道:
“……谁?”
“是我。”
简短而中气十足的两个字。
这种无时无刻都严肃到有点死板的口吻,数遍天璇宫的也就只有副宫主叶震一个人。
叶师叔?没想到来人会是他,夏雪稍稍有点惊讶,心想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了。
“有事吗?”
“嗯。”
“稍等。”
蹙起了眉头,夏雪拖着沉重的躯体下了床。
她还没梳洗,身上只穿着单簿的衣服,所以找来一件足够厚实的披风披上把春光都遮住,稍为整理好仪容后才去应门。
仪容端正且一丝不苟的叶震笔直地就站在门外,气息内敛沉稳,像一把入了鞘的朴实之剑。
他手上拿着一坛酒。
夏雪挑着眉毛多看了那坛上红得刺眼棱型纸贴几眼,沉默了半晌才半是嘲弄半是不解地挤出一句:
“叶师叔,你把你嫁女儿用的女儿红带来干嘛?”
一直沉默不语的叶震闻言愣住,望了望向自己手上那一坛足球大的酒,又望了望眼前郁闷地抱着胸的夏雪。
“……这不是女儿红。”他最终说道,脸上多了一些讪色。
“嘿,我还以为你把你尘封多年的女儿红给挖出来,是要来向我提亲的呢,还暗自惊讶了好一阵子原来叶师叔也喜欢老牛吃嫩草的戏码,老实──乞啾!”
因为突然病倒,好多工作又得积起来了,烦恼不己的夏雪本来就有点恼火,不小心就迁怒在叶震身上,那小小的毒舌瞬间发挥得淋漓尽致。
然而,她挖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可爱的喷嚏给中断了。
她揉了揉发红的鼻头,拿出贴身手帕擤了擤鼻涕。
叶震还板着一张脸站在那里俯视着自己,夏雪越看越不顺眼,恨不得拿起毛笔就往这位师叔脸上增添几笔,将那张扑克脸画成滑稽笑脸。
“所以呢,你究竟有何贵干?”她仰着小脸问道。
比她足足高了两个大的叶震却突然迟疑起来,视线从自己手上的酒和夏雪脸上来回了好几遍。
“我听说你染上风寒了。”
“如果你眼睛没出问题的话。”
“风寒会畏寒,我拿点酒来给你暖暖身。”
叶震提了提手上的那壶酒,关照地说道。
“……”
夏雪抿上了嘴巴,无言地盯着叶震瞧,瞧得这位天璇宫副宫主有点不自在。
“叶师叔,你昨天没睡好吧?”
“夏师侄此话怎讲呢?”叶震头上冒出大大的问号。
“哇鸣,你的用心真的很险恶耶!你其实是想看──乞啾!”
又是一个喷嚏打出,夏雪烦躁地拢了拢披风的衣领。
“我这种一杯倒的酒量,你让我喝酒暖身?如果不是我耳朵出毛病了,就是你脑袋出毛病了呢。”
无法把话好好说完,自己鼻子仿佛要跟自己作对般,夏雪又是一阵火大,连带说话都不好听起来了。
“还是说,你是想看我闹笑话?”
叶震顿时尴尬起来,握拳凑到嘴前干咳连连。
“是师叔考虑不周,夏师侄还是好好休息,落下的宫务我会帮忙处理的。”
留下这一句话,叶震便无地自容般逃也似的转身快步走远了。
“真是够了……”
目送着高大男人离开的背影,夏雪受不了似般叹了口气。
虽说大早上就上演这么一出闹剧,实在是闹心不己,但是往好处想至少叶震会因而帮忙处理那些堆积如山的宫务,夏雪心想这上演费姑且算是收了回来。
“好得很。”
夏雪暗自苦笑两声,关上门又往床上走去。
结果,她还没碰着床又有人敲响了房门。
这次是李婉婷。
她似乎也得知道夏雪病倒了的消息──肯定是那个好好先生却意外地八卦的杨岳宁大肆宣传过了──于是前来探病的。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夏雪根本无法好好休息,探病的人一个接一个,一个前脚刚走另一个后脚就来,在今天造访自己的人比造访内务房的还要多,快要把她给逼疯了。
是故,司徒木头来探病时,几乎是被她一扫帚给撵出去的。
而这位木纳的传功长老还搞不懂情况,一边搔摸头发嘀咕着“夏师姐真不愧是女中豪杰,即使病倒了还如此身法灵活,棒棒都打在精妙之处”一边远去,气得拄着扫帚而站的夏雪,那丰满的胸脯一阵剧烈起伏,让人担心那两团软柔之物会不会撑破衣服。
“这家伙脑袋有毛病,整个天璇宫人的都有毛病……”夏雪气鼓鼓地呢喃着。
这时,一抹红色刚巧从沿屋长廊彼端涌现,闯进她的眼角里。
款款而来的漂亮少女正天璇宫宫主──齐绮琪。
这齐妹妹也是来探病的?夏雪挑起了眉头,嘴角直抽着。
“齐妹妹,如果你是来探病的,现在、立刻、马上转身按原路返回!”
齐绮琪刚走到夏雪面前,还来不及招呼她一声“夏姐姐”,夏雪就劈头蹦出这么一句,让这位天璇璇宫宫主好一阵呆滞。
“呃……夏姐姐怎么生气了啦?”齐绮琪试探着问。
“你说呢?”
夏雪“呵”地冷笑一声,忍不住破口大骂:
“姓杨的让我好好休息,结果转头就跑去大肆宣扬一番,搞得你们这些没脑袋的蜂拥而来探病,这还让不让人好好休息呀?嘿,我看不如大排筵席好好庆贺一番得了,就挂名说我六十大寿,顺手广邀天下英雄豪杰岂不美哉。”
“夏姐姐,我们没有那个钱可以浪费的好不好?”
原本这只是夏雪随口嘲讽之语,未料齐绮琪听了却皱起眉头,认真地如此回覆说,直教夏雪更是气闷。
“而且夏姐姐离六十大寿还远着吧?”齐绮琪思索了一下,“应该还有二十多年才是。”
“好得很,你是在嘲讽我老了吗?然后,自己就很青春很无敌?”
夏雪气极反笑,差点没忍住举起扫帚就往对方精致的脸容来一记迎头痛击。
要知道对女人来说,凡涉及年龄的话题都是一种禁忌,无论你如何暗晦地提及,对方都很可能觉得这是在说她老了──哪怕你根本没那种意思,然后就会很生气很生气很生气,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讨厌你这个说法啦,我根本没有那种意思。”
解释完,齐绮琪把嘴巴抿成倒三角形。夏雪冷静下来后也知道对方是无心的,撇着眼睛就询问她说:
“探病的?”
齐绮琪呆了一下,随即挂上苦笑。
“一半是。”
“另一半呢?”
“进去再说吧。”齐绮琪微微皱起俏华的眉毛,一对红眸映着担忧的光芒,“你都染上风寒了,净在这里吹冷风对身体可不好。”
“总算听见一句人话了。”
“夏姐姐!”齐绮琪微愠地轻啐一声,鼓起双颊来,“难道我之前说的都不是人话?”
“见仁见智吧,我站在这里吃了满嘴都是风,还不是深受你们探病的所害?”
夏雪感触良多地重吐口气,招呼着说“进来吧”就引着齐绮琪进入自己的房间。她自顾自地坐到桌子旁边,想要提起茶壶倒茶时被齐绮琪按着了手腕阻止。
“真是的,茶都凉了,我去泡一壶新的啦。”
齐绮琪用手轻触茶壶的边缘,探试了一下温度,如此说道的同时,略显强硬地接过茶壶。
夏雪也乐得清闲,便任由齐绮琪处理了。
她自己则坐在椅子上在擤着鼻涕。鼻头发红,又痒又痛,她恨不得立刻把这个鼻子给拧下来了。
“夏师姐,你也应该招个入室弟子了。”
齐绮琪边说,边将干燥龙舌花茶泡煮出来的茶分别注满两个茶盛。夏雪抽了抽鼻子,望着对方将其中一杯推到自己的面前。
“齐妹妹这话听着好笑,我哪里找时间来教徒弟?宫务都堆得整座小山高了。”
齐绮琪端着茶盏,轻盈地在夏雪对面端正坐下,呼呼地稍微把热茶吹凉后浅呷了一口。
“瞧你这个说法……”齐绮琪撇了撇嘴巴,“弟子总能替你分忧些许吧,在各种方面。”
“一个能干精明的弟子或许可以。”
双手棒起茶盏在汲取其中温度的夏雪倏地哂笑。
“但如果是蠢弟子就可免则免了,我可没有叶师叔那种耐性。”
不知道想到什么,夏雪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
“要不你把晴儿让给我?或许你也可以找我们家那位小师祖,让她把水妹妹挂我名下也可以。”
“夏姐姐,你胡说什么呢?”齐绮琪不满地斥责,但说教意味更深远一些,“晴儿和水妹妹又不是货物商品,能么可以让来让去呢?况且一日为师终生为师,一日为徒终生也为徒,怎么可以随便另拜于同门的门下呢?”
一般而言,天璇宫并没有明文规定弟子们不能外拜入其他人的门下,但禁止拜同门的长辈为师,以免乱了本就乱的辈分。当然,拜入其他武林门派也是万万不能的,因为那是叛门之举
“死脑筋。”
夏雪拄着脸倾头,手指绕弄着发梢,漫不经心地作出评价。
“唉,你也不想自己一身技艺失传吧。”
齐绮琪一副“真拿你没有办法”的表情,而夏雪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
老实说,夏雪挺羡慕齐绮琪能拥有像宫天晴和南宫冥冥如此出众和聪敏能干的入室弟子,她也一度考虑过将南宫冥冥收为徒弟,奈何对方早已心有所属,她也不屑于做出那种夺人心头所好之举,更拉不下这个脸去到寻求商量。
最终,她一次又一次错过机会。
而天资聪敏的人原本就是少数,导致时至现在几位天门核心弟子里中也只有她没有入室弟子。
记名弟子她倒是能凑一支雪麒麟口中的“足球队”出来。
顺带一提,所谓的天门是指那些有资格收徒的天璇宫弟子,而其最核心的成员显然就是正、副宫主、师祖和长老们,是天璇宫最核心的一环。
“我记得你接下来应该还有一堆事要处理?虽然不想说,可是我今天得‘好好’休息呢。”
想起自己师父临终前的所托,夏雪就觉得烦不胜烦,决定略过这个话题不提。
听出夏雪有提醒自己“别在这里浪费时间,赶紧去工作”的意思,同时也有些像在赶客的想法,齐绮琪心里感激的同时,也慌忙地摆着手掌示意自己还不能走。
“等、等等,我有正事还没说啦!”
“你的夏师姐可没有多少耐性,所以开门见山可是好习惯。”
“呜……夏师姐你有时真惹人讨厌耶!”
轻吟着,齐绮琪挥了挥小拳头。多次见识过那个拳头的威力,夏雪不自觉就警戒起来,摆起随时能够最快拉开距离的姿态。
齐绮琪看见了,就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惹得夏雪白眼连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