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稍稍凝聚清醒。
──她听见了声音。
烛火摇曳声和平缓呼吸声掺在耳朵的鸣叫之中,正在嗡嗡作响。
世界好像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她一个人在此彷徨。
头阵阵刺痛,很重。中暑般的感觉。
沉重的晕眩感萦绕着她。
好不容易战胜虚弱感,张开眼睛后,映入眼里的天花板,陌生而豪华。后背、头下传来的触感柔软得过分,给人随时都会被身下物件所淹没的感觉。
一切都是她不熟悉,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装饰太奢华了吧。”
怔怔地盯着天花板发呆的羲和不由自主地吐露内心感想。游离的意识尚未完全回归,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声音的沙哑。
“是呢,我也这么觉得咯!真是的,华而不实。钱应该用在刀刃上,装饰剑把简直就是大材小用、浪费金钱。”
床边传来一个声音。
红色的声音。
然而,这种红色与珈蓝眼睛那种慑人的红不同,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试图摧毁万物的火焰和在凛冬呵护万物的火焰,前者灼人夺目、后者温暧光辉,这大概就是用来形容两者区别的最合适比喻了吧。
此时此地的“红”就是后者。
羲和在柔软的枕头上缓缓侧头,坐在床边的少女随即映入眼里。
即使是任何人也挑不出缺陷的细致脸容。
少女瞳色彷如跃动的赤色火焰,穿着红色裙装的她活像在轻轻摇曳的鲜红花朵,有茉莉花的香味。
果然长成了大美人呐……羲和感触良多,想起了十年前的女童。
已经十年了,在这之前她们本来就只有一面之缘,远不上熟悉,两人只是仅止于“认识”的程度。
然而,羲和记忆之中,救了她一命的女童,仍然能够在一瞬间与眼前的少女重叠在一起。
一如既往的红色,眉宇间仍然有着过去的痕迹。
尽管不久之前在战场上重遇时,羲和依旧轻而易举地认出少女就是当年的女童。
嗯,齐绮琪给她的印象就是如此深刻,连时间也无法磨灭。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大材小用’的用法。”
嘴角轻轻扬起,羲和展露无奈的微笑。
“讨厌,我这不是一时间没想到合适的形容词吗?麒麟说这是‘词穷病’,凡是人都会偶尔犯这种病,是很正常的事。怎么说呢,就是跟‘执笔忘字’差不多的感觉啦!”
抱怨着的齐绮琪脸颊看起来红红的,似乎只是嘴上不服气,内心实则在难以为情。
“雪麒麟真的……净会满嘴跑火车呢。”
“还特别调皮呢!”
听见齐绮琪忿忿地如此评价不知身在何处的女孩,羲和脸露好奇。
“调皮?”
“可不是嘛。有空没空就给我惹麻烦,像个小孩子似的。你知道吗,她呀……”
齐绮琪像在抱怨自家孩子顽皮、不听话的态度,让羲和忍不住轻笑出声。齐绮琪毫无察觉,还在掰手指细数雪麒麟的劣行。
“──对了,她人呢?”
脑海忽然掠过自己昏迷前的画面──雪麒麟撑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吃力地步向自己的画面,羲和不得不打断齐绮琪的话,开口询问雪麒麟的去向。
“嗯?你问麒麟吗?”
“是。”
齐绮琪皱起鼻子,没好气地把双手环抱在胸前。
“活蹦乱跳着啦!她伤得比你要轻多了,还没躺够两天,身上的伤就好了七七八八,现在可是精神得要命呢。”
齐绮琪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补充说:
“呀!她其实还是很担心你的,刚才还待在这里来着,只是刚才被人叫走了而已。所以啊,你不要觉得她薄情没来露面探病呀!”
“嗯,你别担心,我没那种想法。”
视线落在齐绮琪仍有些苍白的嘴唇上,羲和转而询问她的身体状况。
“比起这个,你身体没事吧?”
她的语气沉稳平淡,但依然透着难以遮掩的关切之意。
“嗯,没什么大碍,伤口也复原了。”
齐绮琪伸手抚上自己的左胸,那里是她曾经受伤的地方。
“虽然不知道麒麟使了什么神奇技巧,让这里恢复得完好如初……不过触感──被贯穿的触感还是留了下来……”
齐绮琪目光遥远。
或许是摇曳的烛火将对方脸蛋照得忽明忽暗之故,羲和没能看清楚齐绮琪的表情。
“直至现在,我还隐隐约约能够想起那个时候的痛楚呢。这种挥之不去的残留感觉似乎在无时无刻地斥责、提醒我的愚蠢、我的天真、我的无力。”
羲和移动视线,再次看向天花板。
“不过,正是这样子的你救了我。”
羲和的安慰,让齐绮琪微微一愣。
接着,齐绮琪笑了笑,露出深邃的单边酒窝。羲和发现齐绮琪的酒窝在右颊,与雪麒麟的左颊酒窝刚好凑成一对。
“嗯,我在想,想我一定没有后悔才是。”
稍作停顿后,齐绮琪欲言又止地说了声“可是”。
“嗯?”
“如果那时候麒麟在的话,事情或许会变得更好吧。她一定会支持我带你回天璇宫的……不过,如果只能是如果,我终究没有把你带回天璇宫。”
“不,已经足够了,你能在那时候救下我就已经足够了。”
在酸痛拥抱全身的体况下,羲和试图撑起上半身。
或许是身体尚未完全从伤势中恢复之故,羲和的手臂使不上力,只是一个简单的起床动作也无法轻易完成。
见羲和一脸吃力的模样,齐绮琪皱着眉头,将她按回床上。
“等一下,不可以啦!你不要勉强自己,你伤得很重──尾巴都断了,麒麟说你至少得安心休养一、两个月。”
“‘安心休养’不等于不能坐起来吧?”
羲和百般无奈地与齐绮琪对上视线。结果齐绮琪视线游移。
“这……”
“我身体都僵硬了,至少让我坐起来吧。”
“真是拿你没办法耶……怎么我身边的人一个两个都不听劝呢?我来扶你吧。”
虽然口中不停地发着牢骚,但是齐绮琪依旧起身扶起羲和,并在她的后背垫了一个枕头。
羲和稍稍调整靠势,舒适地靠好。
这时齐绮琪为羲和倒了杯水。
“先喝口水,你声音很沙哑,你几天以来滴水未进了。”
“麻烦你了。”
羲和接过装满水的大号碗子。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碗子,仔细一看后发现碗上刻着宫主专用的字眼,讶异随即在她的脸上一闪而过。
当嘴唇碰到水的一瞬间,羲和便再也止不住嘴巴,一口气就把水喝光了。她原本还打算保持矜持,慢慢喝水的,然而喉咙的干涸程度远超她的预料,完全无法抗拒身体对水的渴求。
齐绮琪见碗子一下子就空了,便拿来水壶子,为羲和斟满。
结果,羲和喝了三大碗水才见满足,把碗子还给齐绮琪。
“让你见笑了。”
羲和不太好意思地表示。齐绮琪不知从那里变出一条手帕,把碗里的残留水分抹干后,将碗子收回袖子里。
“可以的话我其实还是想你躺着的,只是你一意孤行,我也不好管太多。”
说到这里,齐绮琪突然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真的没事吧?能好好坐起来吗?”
听到齐绮琪的试探,羲和百般无奈地叹了口气。
“比躺着要舒服。”
事实上,坐着比躺着更能活络筋骨。单是坐起来的动作,就已经让羲和身体的沉重感稍有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