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业资本主义与金融资本主义(1 / 1)

隈研吾谈建筑 隈研吾 1274 字 5个月前

如果说2008年的北京奥运会对中国来说是一大转折点,那么2020年东京奥运会主会场——国立竞技场的设计竞赛也许就是日本在资本主义结构和社会结构的一大转折点上发生的特别事件。而且,对于我自己来说,这也是让我感受到各种因缘际会的一件大事。在新国立竞技场的第一次国际设计竞赛中,名列第一的是出身于伊拉克并在伦敦开设有事务所的扎哈·哈迪德(Zaha Hadid,1950—2016)的方案。我在国际设计竞赛中多次吃过扎哈的苦头。

一般来说,大型国际设计竞赛的评审都会分两轮。在第一轮评审中,会有几家公司被选中,进入第二轮评审。顺利通过第一轮被称为入围,当收到入围通知时,可以先举杯庆祝一下。

但是,如果是和扎哈一起入围的话,你的心情就会有些沉重,因为她在设计竞赛中强大得令人绝望。扎哈的设计厉害在她的透视图所呈现出的观感。因为她的绘图很厉害,所以从透视图上看,她作品的形态非常独特,那种三维的、雕刻般的形态一看就知道是她的作品。她能够凭直觉知道如何才能在设计竞赛中获胜,如何才能给评委留下深刻印象。我和她一起入围的设计竞赛有北京(见图37,扎哈在北京赢得的望京SOHO项目)、伊斯坦布尔、撒丁岛、台北,她全胜,我全败。白色的独特形态在平淡无奇的街道中显得特别突出,看上去就像突然出现了一个光辉灿烂的特别物体(造型)。评委们只要看一眼,就会被她的方案征服,从而投票给她。

我则恰恰相反,非常喜欢平淡无奇的街道,并努力让我的建筑融入其中。我在2000年出版了《反造型》一书,把扎哈所代表的方法与我的方法进行了对比论述,在那之前,她就引起了我的强烈关注。在《反造型》中,我将扎哈采用的方法称为“面向造型”的方法。所谓造型,就是与环境割裂开来的物体。另一方面,我将我的做法命名为“反造型”。在书中,我列举了“反造型”的一些代表性尝试,例如仿佛埋入大地中的龟老山观景台,以及仿佛消失在森林中的名为森林舞台的能剧舞台(1996年)。

我感觉扎哈的方法无论是在形态设计上还是在材料使用上,都和我的方法完全相反。但是,她的轨迹和我所走过的轨迹有一处是重合的,那就是我们两个人都曾对装饰艺术风格建筑很有兴趣。所谓装饰艺术风格建筑,就是发端于1929年纽约股票市场的黑色星期三,并改变了世界史走向的那次全球经济危机之前的奔放时代的建筑。扎哈和我都曾对装饰艺术风格建筑特别感兴趣。

图37 扎哈·哈迪德设计的望京SOHO(中国北京)

雷姆·库哈斯(Rem Koolhaas)可以说是21世纪建筑界最具影响力的建筑师,他和扎哈是前卫艺术家辈出的伦敦名校——建筑联盟学院(AASchool)的同学。以他们两人为中心,他们在1975年成立了OMA (Officefor Metropolitan Architecture,大都会建筑事务所),不过扎哈很快就独立了出来,成立了自己的事务所。大都会建筑这一事务所名称来自雷姆和扎哈对经济危机之前的那种激进设计,也就是装饰艺术风格建筑的关心。雷姆于1978年出版了论述那个时代的建筑群的著作《癫狂的纽约》(日文版收录在筑摩学艺文库中),吸引了整个建筑界的关注。雷姆凭借这本书才真正出道。扎哈曾经在某次访谈中被问到:如果只能带一本书去岛上,会带哪本书?她的回答就是《癫狂的纽约》。从这件轶事可以看出两人的关系有多么密切,纽约的建筑对两人具有多么重大的意义。

雷姆和扎哈是最先高度评价经济危机之前的癫狂建筑的建筑师。在此之前,这一批建筑在建筑史中被看作疯狂时代的疯狂建筑,是20世纪建筑史上的野孩子。20世纪建筑的主流是以柯布西耶、密斯等人为中心的现代主义建筑。所谓现代主义建筑,就是工业化社会的建筑式样和制服。柯布西耶选择了混凝土,密斯选择了钢筋作为建筑的主要材料,而混凝土和钢筋正是工业化社会和产业资本主义的主角。

在工业化社会产生之前,建筑的主角在欧洲是石头和砖块,它们在各地都是最容易获得的“本地材料”,因此,自古以来一直在被使用。柯布西耶和密斯否定了这种“当地材料”,转而关注起了混凝土和钢铁,这两种材料在世界上的任何地方都可以获得,而且可以高效、快速地搭建起大规模的建筑。他们确立了适合混凝土和钢铁的新建筑样式,设计出了此后20世纪建筑的原型。在新“主流”看来,经济危机之前纽约的“癫狂”建筑是不值一提的,只不过是历史的谎花。

雷姆之所以在70年代关注这朵谎花,是因为他预测到了金融资本主义将要到来,并准确预见了什么样的建筑才适合这种新型的资本主义。他将新型建筑命名为YES建筑。Y代表的是人民币(¥)以及日元(YEN), E代表的是欧元,S代表的则是美元($)。雷姆一眼就看穿了产业资本主义时代的“一本正经的建筑”已经终结,金融资本主义所追求的奔放的、不正经的建筑已经开始出现;同时,雷姆的上述命名也包含了对整个建筑界的讽刺,因为建筑界彻底沦为了只会对巨额金钱说“yes”的顺从者。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雷姆梳理并改变了20世纪建筑史的走向。也就是说,雷姆进行了从产业资本主义建筑到金融资本主义建筑的转舵。《癫狂的纽约》应该和柯布西耶的代表作《走向新建筑》并称为现代建筑史上最重要的文本。《走向新建筑》是产业资本主义建筑的圣经,而《癫狂的纽约》则是金融资本主义建筑的圣经。

以最完美的形式实践了雷姆发现的新时代的新型建筑的,正是他曾经的伙伴扎哈。她在1983年的一次设计竞赛中,因为评委矶崎新的强烈推荐而获得了一等奖,在建筑界华丽地出道了。那次竞赛设计的是准备建在香港太平山山顶的高级会员制俱乐部。但是,她的设计方案最终没能实现。有一段时间,她经常被叫作“无法搭建的女王”。不过,她在设计竞赛中总是展现出超强的实力,实际完工的作品也逐渐增多。因为她凭直觉就能知道金融资本主义时代需要什么样的建筑设计,并且具有把这种直觉翻译成建筑外形的天才本领。她的设计非但不是无法搭建,而且是以惊人的速度不断地搭建起来。她事务所的规模也不断扩大,在新国立竞技场的第一轮设计竞赛时,光是伦敦的事务所就有数百名员工。她是全世界竞相争夺的红人。黑达尔·阿利耶夫文化中心(阿塞拜疆,2012年)、东大门设计广场(韩国,2014年)接连在她手中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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