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兰的过去对它的未来意味着什么?首先,苏格兰人保留着一种深刻的、强烈的历史感,尽管是一种选择性的历史感。和其他盎格鲁-撒克逊社会一样,他们合情合理地寻求身份认同,寻求移情,通过研究家族史或地方史来寻求他们个体现在的意义,他们想了解战争和历史的声誉。对于创造当今社会和政治背景的这些公共的历史,包括苏格兰独立的国家教会、特征鲜明的地方法典和完全不同的统治经验,他们兴趣不大。这种冷漠可能和很多因素有关——对个别人权威的关注、政治幻灭、世俗化和电子通信,其影响是显而易见的。然而,苏格兰人仍然感到自己与历史的触碰,这种意识是他们身份认同的重要组成部分。现代苏格兰牢牢地根基于历史,这种历史的连续性有助于建设性地处理变革。
公共历史的一种表现是强烈的公民意识,这一点有助于苏格兰社区在成为英国最想居住地方的民意调查中获得高分。与此相伴的还有一直重要的地方性、各种多样性及其所暗含的非国家性的团结。苏格兰分权运行这么好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苏格兰在历史上就不像英格兰那样有中央集权的政府,它有一个有效的公民社会:准确地说,是那些在国家机器之下和之外的各种形式的社团,比如教会、社区、家族,这些社团成为缓和公共机构和私人生活的中介,而这些正是现代西方非常关心的。公民社会给予公民权利,这一概念对新右派和“左”倾社群主义的志愿社团观都有吸引力,因为它坚持人民没有责任就没有权利,个人主义不得不因承认公共利益而加以节制。基于苏格兰历史上的统治经历,苏格兰人认为中央政权出于良性的目的能够而且应该进行干预,但绝大多数权力应该被分散。
对公民社会的这种赞誉绝不是乐观的。苏格兰历史的黑暗面,如贪婪、社会不平等和不公正,对妇女、儿童和其他族群的压迫、对不同信仰的偏执,所有这些都是现代情感所排斥的。目前也有一些乌烟瘴气的现象(尤其是苏格兰中西部的工党“一党制”),还有社会保守主义的遗毒可能助长无知和褊狭,吸毒、酗酒、反社会行为、犯罪,这些问题和英国其他地方一样。“街道”曾表明人们的亲密关系,现在却变成了危险的代名词。但生动的历史感、强烈的民族认同、植根于地方的强大公民社会,都在述说着苏格兰的历史与现在。
历史也触及现代政治,很多苏格兰人感到自己不仅是苏格兰人,也是英国人。最重要的含义是,苏格兰近期的未来不可能回避与英国其他地区的交流,因为几百年来,它已经被锁定在英国范畴之内了。这并不意味着苏格兰人总是对他们过去或现在与英格兰的关系感到舒服,当他们感到不公时,他们从不迟疑说出他们的感受。不太值得称赞的是,他们一直都“指责”他们的邻居。历史表明,他们有点道理,但成为受害者就否认了自己当事人的身份。最好还是承认自己从与英格兰的联盟中得到了很多好处,承认他们共享的那些东西,对他们差异性中好的一面感到合理的自豪,并改变差异性中不好的一面。
三个世纪以来,苏格兰与英格兰联合的政治意义一直在延展,尽管是在一个很不相同的世界。大不列颠(和1922年独立前后的爱尔兰)的组成部分各自在发展,但也以调整自己经历的方式共同发展。随着时间的推移,各地区在某些方面已经逐渐趋同,但在很多重要的方面仍然有差异。所有现代国家都是建立在征服和殖民化之上的人为之物,都在费尽心思缔造国家的安定团结(包括苏格兰人、英格兰人和英国人的身份认同)。纵观数个世纪,国家的完整性现在都只是朝不保夕、不能确定的,它们的主权和声称不可侵犯的边界不断受到侵蚀。便捷的旅行、移民、跨国犯罪、全球恐怖主义、资本主义、环境的恶化,正挑战我们对地理学和政治学的理解,并将其复杂化。经历了500年多个民族的层垒堆积,包括英国在内的民族国家正倒退瓦解成它们各自的组成部分。苏格兰和英格兰的关系建立在几个世纪不确定性、尝试和妥协的基础上,现在,它的结局仍是未定之数。
在那段时间,苏格兰并不是等着要追赶英格兰的落后版本,而是非常独特的存在。从政治上说,自中世纪早期以来,苏格兰人就知道独立或半独立意味着什么,这对威尔士来说不太可能成真(威尔士的制度被更彻底地同化了,如果语言、文化和习惯没被彻底同化的话),而且对英格兰各地区完全不可能成真。过去自然不该决定未来,否则,我们本不该摆脱种族、阶级和性别的多重压迫。历史可以解放,也可以限制人的活动,争取制造顺应历史而非对抗历史的命运的尝试可能更容易、更成功,也更持久。如果某一天,苏格兰真的走上了独立之路,那它将是与自己的历史合拍,正如它留在英联邦的未来也与历史合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