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问陵的阿婆名为南清月,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自南州来雪原历练,与那时的雪熊力并肩作战数年,之后两人日久生情,最后便定居于雪原。
后来有因为各种原因与雪熊力生了嫌隙,十六年前恰逢白熊部祭司死于冰封山脉,于是南清月便离开雪鸮部,在白熊部任祭司至今。
雪问陵只知道老一辈的感情史极为复杂,在他这么多年的盘剥询问之下,似乎与各自家族、地域等等都有关系,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所幸便不管了,雪问陵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冲浪少年,各类奇葩的情感瓜葛早就见怪不怪,何况这些了。
雪鸮部两人随着熊冰一路又往北走了些,越过了这边的低凹,上了北面一处山坡。
然后雪问陵就被冰川霸主——白熊狠狠的震惊了一把。
三人刚翻过这片坡地站到高处,只见北侧较平坦的斜坡零零散散躺着十余支身长约有四五米,月光照耀下通体全白,毛发柔顺的白熊。
因为皆是躺着休憩,所以不可估计肩高,它们大多如婴儿般三两扎堆蜷缩在一起呼呼大睡,似乎毫无警觉。
正震惊着,就见靠近东侧一只单独趴着的白熊忽然站起朝三人走来。
雪问陵嘴微张,震惊地看着这只白熊一步步靠近,现在知道肩高多少了,这只白熊大概肩高近三米。
雪问陵前世也去过海洋馆,看过北极熊,可哪有眼前的这些白熊这么大?
当白熊走到三人近前,雪问陵抬头看着眼前口鼻呼出热气的巨兽,只觉得一座一层高的白色小楼立在自己面前。
雪鸮部两人已是说不出话来,熊冰却是上前抬手抚了抚低下头的白熊,看着两人笑道:“你们部落那确实难以见到白熊,神伴白熊更是不会离开白熊部再往南去。这是冰叔的神伴,它叫‘巨力’。”
白熊脸小,耳小而圆,颈细长,躯干和腿粗大强壮,雪问陵只觉得它一只腿似乎一人环抱都抱不过来。
“这样一比,我们雪鸮部的雪鸮真的好弱啊。”雪问陵回过神来,喃喃道。
熊冰拍拍“巨力”,巨力轻轻摆摆头便又朝来时地方走去。
“术业有专攻,体型大有好处也有坏处,体型小也有好处和坏处。我们北原的神伴从来不以身躯的大小来划分强弱,你之后便会慢慢明白。”熊冰言罢继续带着两人下坡。
雪问陵这才注意到不远处坡下散在分布着许多帐篷,不同于雪鸮部的扎堆聚集,雪熊部的帐篷星星点点,在这片广袤的苔原随意分布。
熊冰看了眼还在咋舌的两人说道:“体型巨大首先的缺点便是所需食物量巨大。我部不像你们都有非神伴的驯兽驱使,我们部落的白熊皆为神伴。它们每次作战之前必须吃下数倍以上它们体积大小的东西,吃完一顿能连续作战五六日。如果无法保证食物充足,就需要在作战期间分心去捕猎食物,否则它们大都只能陷入沉睡来保持体力。”
“往南而去,猎物大都越跑越快,且躯体开始缩小,白熊若是往南去捕猎,捕猎到的猎物还不足以补足它们捕猎过程消耗的气力。因此,除非特殊,我白熊部天选和神伴白熊永远都不会朝部落南方而去,永远只在部落以北活动。再往北的冰洋才是白熊部真正赖以生存的地方。”熊冰带着两人靠近北偏东的一个黑色帐篷,一边给两人解释道。
雪鹿宇踹飞了脚下一颗石块,问道:“冰洋是在冰封山脉的东侧分布,这样白熊部正常猎食不就会与雪魅相遇了?”
“这正是如今问题严峻所在,以往几十年还好,我们与雪魅一族若是远远遇见,除非是缺少食物之时,否则大多时候我们都会远远便互相绕开。但这几十年,只要雪魅一族看见人族出没,都开始主动狩猎攻击,因此,冰封山脉一线才开始进一步加固防线。所幸,我雪原部走出去的强者在大庭也取得了话语权,如今冰封山脉不单单是我雪原各部落守护,大庭朝廷也会每年拨兵支援。”
熊冰言及此苦涩道:“即便如此,人还是远远不够,我白熊部几乎所有天选都已经投入冰封山脉,且一待就是一辈子。我们也体会到了内地支援的重要性,其余州的人口基数大,天选也多,因此我们如今只要求各部落天选驻扎冰封山脉五年,之后便可往南而去。一方面是加速我雪原融入大庭各州,一方面也奢望能再多些人能在大庭为官,多些话语权,来减轻我们的压力。”
“所以我父亲便去往中州历练?”雪问陵觉得许多以前想不通的事情都在今天打开了关节,以往大家隐瞒不说的事情在十二岁这个雪行大会的前夜,他都明白了。
“不错。方才熊墨族老没有说得很清楚,你们之后便会慢慢明白。我们雪原天选多有两条路,一条是驻扎冰封山脉,完成后可随时选择回到部落,在部落随时听候调遣以守护雪原;另一条就是前往中州或其余各州,带回其余州的天选或者走官途,身居高位来为我雪原献一份力。”黑色帐篷已经近在眼前,熊冰忽然转身看着两人。
他对两人正色道:“近年来随着大庭其余各州进入我雪原的人越发多起来,我雪原年轻人也更加倾向于往南历练。但相较我北州雪原而言,各州大多繁华且安定富足。我北州天选往往轻而易举便能过上享乐安逸的生活,已经有许多年轻人贪图享乐而忘却了我雪原的荣光,放弃了他们的信仰。我希望你们不会如此,我也不会允许你们如此。”
雪问陵闻言心中一凛,他自然明白这其中道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有了幸福安逸的生活,谁还愿意回来吃苦?
他与雪鹿宇对视一眼,默契地捶胸低头:“雪原之神护佑。”
熊冰见状缓缓点头,道:“去吧,我说的这些话南祭司肯定也听见了,她也等你们许久了,我便不再多打扰了。你们今晚的住处便是此处,不要打扰普通部落族民,明早原路返回即可。”
两人点头,目送熊冰大步离开后,雪问陵拍拍帐篷帘帐,轻声道:“阿婆,小陵来啦。”
“快进来吧,何须多礼。”一道温和的声音传出,夹杂着属于老人的一丝沧桑。
雪问陵和雪鹿宇依次进入帐篷,一进帐篷,扑鼻而来的是一阵草木香气,两人只觉得方才波澜起伏的心情一下平静下来。
帐篷靠西一侧摆放着两个床榻,一看便知外侧那个是刚刚布置的,另一侧则摆放着一排排层数各异架子,架子上放着不同的瓶瓶罐罐。
四周还摆放着雪问陵在部落二斤婆婆那里也见过的捣药钵和一些制药工具,而自己的婆婆南清月正盘膝坐在一个巨大的兽皮地毯上,身前一个小木桌,摆放着一个黑色的小药炉,其上的钵里正在咕噜咕噜地沸腾着,香气似乎就是从其中溢出。
南清月已是年近花甲,却依旧一头乌发,呈结椎式拢成三锥在耸立头顶。与雪问陵一般的大眼浓眉,皱纹也几乎不见,只见得其笑起微弯的双眼旁几道鱼尾纹,慈眉善目,满面笑意。
两息时间打量完帐篷,雪问陵便脱靴上了地毯,一下扑在了自己阿婆身边,嬉笑道:“阿婆,可想死你了。”
自从上次自己对二斤婆婆做出了这个世界少见的出格动作之后,雪问陵便不再压抑自己的情感,他似乎也开始享受这种直接表达情感的方式。
“臭小子,嘴倒是越来越甜了。”南清月轻轻拍了拍雪问陵的头,招呼到还站着的雪鹿宇:“鹿宇,快拖了靴,躺倒婆婆腿上来。”
雪鹿宇闻言挠了挠头,他从小与雪问陵一同长大,自然知道这下南清月要做什么,于是磨磨唧唧地脱鞋嘀咕道:“婆婆,我已经不小了……”
“婆婆眼中你们俩就是小娃娃,赶紧来。”南清月声音温润,笑着道。
雪问陵却是已经自觉侧身倚在自己阿婆腿上。
在药炉的咕噜声中,雪鹿宇也磨磨唧唧地过来慢慢躺下了。
南清月这才收了笑容,一左一右伸出手来,大拇指与食指呈拈花状按住两人耳垂,然后喃喃念起躺下两人熟悉的祷告来。
她说的是南州语,每个月风雨无阻都会有这样一次仪式,据说是能护佑身心,驱邪避难。
感受着阿婆的手指从耳垂沿着整个耳廓以不大的力度慢慢按摩,并且有热气不断传来,雪问陵不由得又出了神。
以往的十二年里,雪问陵不止一次想起前世的亲人们。
想起操心自己吃喝拉撒的爸妈,想起和南清月一样慈祥的奶奶和外婆,想起威严却爱护自己的爷爷和外公,想起那些死党们……
从一开始的无法适应,到慢慢地逐渐接受,再到现在的享受其中。雪问陵很庆幸,庆幸自己有前世那么爱自己的爸妈和亲人,到了今世,居然还有一群爱着自己的又一份亲人。
他愧疚于无法再报答前世亲人们的恩情,所以他发誓,他一定要守护和珍惜今世又一次来之不易的亲人们……
一边神游,一边在南清月的祷告下完成了两侧耳朵的仪式,两人只觉得耳朵发热,心神却更加平和。
“好啦,今日便不与你们多叙旧了,饮了阿婆煮的花茶便睡吧。”南清月从一旁拿出三个小碗,先盛上了一般清水,然后舀了几勺药炉里的花茶递给两人。
“阿婆,明日你去雪行大会吗?”雪问陵轻吹一口小碗,问道。
“阿婆会去的,毕竟是白熊部祭司,要协助鹿园的。”南清月却是直接一口喝完了花茶,答道。
“那明天看我们的表现,若是好的话我要吃花饼!”雪问陵眼睛一亮道。
“无论表现如何,明晚都会有花饼吃,早早就给你备好了。”南清月宠溺笑道。
雪问陵和雪鹿宇饮下花茶,只觉通体暖和,用南清月早早准备好的水擦了身子,很快便困意袭来。
外面繁星点点,时而有各类兽语禽鸣在夜间回荡,今夜当是无梦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