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交流了几句之后,老头才意犹未尽地走了,留下编织袋里的两只小母鸡在未知的阴暗中蹦跶。
宣雅有点后悔这次采访就她一个人来,素材的采集恐怕不够完整。
本来还有个摄影师,但摄影师的家人刚好今天来富州度假。
于是本以为就是一个简单采访的宣雅一口应下,一个人大包大揽地来采访林阳。
现在看来,这次的采访素材丰富,内容真实感人,又极具正能量,一个大版面估计是逃不离。
本来应该录像的,说不定后面还能出个采访视频。不过后悔也来不及了,宣雅只能把遗憾留在心里。
“林医生,那我们就进入今天的主题,请问你对上次的医闹有什么看法吗?”宣雅神色里的兴奋和期待丝毫不加掩饰。
林阳心知,重头戏来了。于是他缓缓地道:
“我其实没有什么看法。大家都已经知道了那则视频以及病人离去后留下的遗书内容,其实我们已经没有必要再过多的讨论这件事情了。”
“与这位病人的相遇其实让我也感悟颇多,借着这次采访,我想对每一个身患癌症的病人说一些话。”
“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是独一无二的,所有人的身体都是由万亿个细胞构成的宇宙,这是30亿年才造就的生命奇迹,所以我们都独特而伟大。”
“有数据猜测,每天,我们的身上都会有1至5个的细胞发生癌变,大多数人的免疫系统会捕获并杀死这些癌变的细胞,但数量和频率多了,就总会有漏网之鱼。”
“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到来,也许此刻,说话的我身上就有细胞调皮地发生了癌变,我有可能此刻就患上这个时代最可怕的疾病——癌症。”
“如果患上了癌症,不要放弃,也不要悲伤,这只是我们的身体做出的一个选择。”
“如果结果注定如此,那么希望大家都一定要爱着点什么。比如爱自己的亲人,爱运动,爱读书,等等等等。这些我们所热爱的,会使我们变得坚韧、宽容、充实和幸福。”
“人们都来这世间走一遭,什么东西都会有人经历,不过有些人的独特经历是这所谓的癌症罢了。”
“得了癌症也要好好地生活啊。”
“叔本华说: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不要把癌症看得那么绝望和可怕,你担心什么,什么就会控制你。”
“要开心地生活,积极地治疗,不要辜负了好不容易来人间走一遭的自己。”
“希望无论生活如何糟糕,大家都爱这个世界,爱自己……”
林阳一字一句娓娓道来,宣雅没有再记录,她已经打开了口袋里的录音笔。
她此时就这样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浑身都透露着真诚的年轻男人。
不自觉间,她的汗毛已然一根根地立起,头皮都开始发麻。
这些话其实看起来就是一碗浓醇的鸡汤,但当一个人用真诚的眼神和语气在她面前说出的时候,还是让她感受到了极度的震撼。
旁边的谷魏攸眼神里尽是欣慰。
他脑子里忽然想起了刚刚宣雅问出过的问题:什么是医德?
眼前这位年轻的医生——林阳,也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已然拥有了这个高尚而神秘的东西——医德。
现在这个社会对“医德”二字完全没有统一的理解,病人有病人的理解,医生有医生的理解,群众有群众的理解,领导有领导的理解。
但谷魏攸认为,“医德”二字最基础的无非一个字——“善”。
至于什么是善?怎么善?自己悟吧……再说下去就离题了。
……
……
采访愉快地结束了。
随着宣雅依依不舍地和两人告别,会议室只剩下了谷魏攸和林阳依旧在慢悠悠地喝着茶。
“刘天雄那个宝贝孙子确诊了,确实是低磷酸酯酶症,不过属于轻症。”
“他说过段时间再喊我们去吃饭,到时候你不用跟他客气,他反正钱多得没处花。”谷魏攸对林阳说道。
林阳眉毛一挑,这倒算是个好事,轻症的低磷酸酯酶症话对生活影响不大。
这应该算是运气极好了,一般出现症状越早,低磷酸酯酶症通常都会越严重。
这点和很多儿童疾病都类似。
儿童患病,不是极严重就是小毛小病。儿科医生也确实难当,没有足够的经验常常容易漏诊或者误诊。
当今的医疗环境,为了防止漏诊又要进行一大堆检查,导致患儿家长常常与医生产生矛盾。一个简单的例子,孩子发烧去医院,家长最常问的问题就是:感冒为什么要那么多检查?
不过这些都与林阳没太大关系,他只要看好他的口腔即可。
“好消息啊,必须去吃一顿。”
刘天雄家的吃食确实独具特色又风味上佳,林阳也乐得去饕餮一顿。
“还有,前两天信息处给我打电话了,说有一封米国波士顿大学发来的邮件,点名道姓邀请你去他们那参加交流会。你和国外大学还有联系?”谷魏攸皱着眉问道。
“啊?什么情况,我不知道啊。”林阳这下是真的懵住了,国外的大学给他发邮件?
“那天信息科打电话和我说的时候我在处理病人,没太在意。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等节后上班,我让他们把原件给你发一份。”
“不是诈骗吧?”林阳问道。
“应该不是诈骗,你一个规培生,有什么好给人家诈骗的?”谷魏攸嚼了嚼喝进嘴里的茶叶,说道。
扎心了,这话说得好狠……
“好。”林阳只能默默点头。
“还有,最近别太操劳了,夏雪晴明显早有求死之心,和你关系不大,别把什么事情都揽自己身上,难道你还想替夏雪晴照顾她父母啊?”
这才是谷魏攸今天最想说的话,现在终于是说出了口。
林阳沉默了,犹豫一下道:“我只是想让自己好受些。对不起谷主任,是我太自私了。”
他正在试图用帮助夏父夏母的方式来慰藉他怀有愧意的心理。
而帮助的前提是他自私地利用了谷魏攸等人对他的欣赏和重视,用他们的影响力和人脉要来了一个十几万的免费手术。
林阳不知道谢宏主任骨折组的研究课题是什么,他只知道十几万的预算已经足够做五六个症状较轻的类似研究了。
“谢谢您谷主任,谢谢您帮我。”林阳抬头看着谷魏攸道。
谷魏攸与林阳对视了一会儿,然后笑了:“哈哈哈,小林,我现在非常欣赏你的真诚!”
一个病人的死对一个年轻医生的影响还是颇为巨大的,还是这种形式下的死亡,所以谷魏攸也理解。
他站起身,拍了拍林阳的肩膀,然后转身离去。
离去的时候留下了一句话:“做你想做的吧,我做你的后盾。”
略显矮小的身形消失在视野里,林阳的拳头轻轻握紧。
依稀记得很久以前陈建国主任也是这样随意地就站在了他的身后,成为了他的后盾。
得遇良师是人生幸甚之事,他林阳何德何能,居然一路走来遇到的都是帮他的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