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1 / 1)

林阳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十一点零九分。

按照系统方才所说,夏雪晴脑死亡的时间是十点四十八分,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分钟。

夏母此时会不会已经知道了夏雪晴自杀的事情?

众人正在热火朝天地讨论,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就过去了将近五分钟。

中间头发花白的谢宏却始终没说话,就坐在那看着,时不时斜眼瞄一下桌尾的林阳。

见林阳久久没有反应,谢宏终于开口道:“那个谁,林什么?”

谢宏转头看向陈建国,陈建国见状轻声道:“林阳”。

“那个林阳,你别坐那里不说话啊,你来说说看,怎么弄。”

谢宏敲了敲桌子,众人全都安静下来。

林阳没想到自己忽然被点名,他坐下之后满脑子里都是夏雪晴的那封遗书,满脑子都在想她自杀是不是他那个电话的缘故。

“啊……我,我不知道。”林阳突然被问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知道?谷魏攸把你说的这好那好,我看你倒是不过如此。既然你这个主人公都说不知道,那我们也就一句不知道了事吧,大家一起拉倒,这手术也不用做了。”

谢宏冷声道,语气里表现得很明显,已经动了真火。

阎王发火,小鬼辟易。房间里一时沉默下来,小医生们齐齐看着桌尾的林阳,大医生们则齐齐眼观鼻鼻观心。

林阳此时只觉得好像有一巴掌狠狠地呼在他的脸上,以至于他的面部很快羞臊地红了起来。

“咳,谢主任,你别这样,他可能一时没调整过来……”

“我觉得还是主动和她母亲说吧,我来说。”

陈建国正在出言打圆场,不料林阳却忽然起身打断了陈建国的话语说道。

林阳心中确实深感愧疚,尽管系统说夏雪晴的自杀与他无关,但他仍然觉得他自己是夏雪晴自杀的推手之一。

所以刚刚一直浑浑噩噩地不在状态,这下被谢宏主任一激,他反而醒了过来。

“我来!我来和她母亲说,谢主任说得没错,我确实是这件事的主要人物。”林阳再次重复道,眼神一时有些暗淡。

“夏雪晴的母亲在哪儿?我们尽快过去吧,我害怕去晚了她母亲提前知道,一时接受不了。”暗淡只持续了一两秒,很快林阳又强作精神。

“这还差不多,那就走吧。”谢宏这下脸色好了些,起身道。

众人见状急忙一齐起身,郭力源一马当先跑去开门。

“在47床,刚刚住下。”郭力源开门后说道。

其余众人乖乖起立,站着原地不动,等谢宏和陈建国最先走到门口,才依次跟上。

这是所有外科病房不成言的规矩,年资越高的走越前面。

就像一个羊群,后面的群羊只能跟在头羊的身后。

所以众人行注目礼看着谢宏和陈建国走到门口,然后才挪动步子依次跟上。

按照副主任医师、主治医师、住院医师及学生的顺序,等级森严地排列而行。

不料后面人数最多的学生群体正要出门的那一刻,走出老远的谢宏忽然回头,呵斥道:“去那么多人干什么?打架啊!?骨折组的人去就好了,其他人老老实实地呆着。”

于是乎,后面的实习生、研究生、规培生和进修生们纷纷缩了缩脖子,然后不甘地坐回了位置。

已经出了门的住院医师和主治医师则还是悄摸地跟在后面,不为所动。

病房的生活那么枯燥,有热闹看,不看白不看啊,主任又不会真的逮住他们骂……

最后,一众十来人浩浩荡荡地就朝着“47床”走去,头羊是谢宏,陈建国自觉地落后了半个身位。

而林阳,由于是“主要人物”的缘故,被夹在了陈建国和各位副主任、主治医师之间。

一路上,旁边推着吊瓶车遛弯的病人和闲逛的陪护家属都默默停下了,怀着尊敬地眼神看着这一群气势宏大的白大褂前行而去。

47床的病房很快到了,没进房间,林阳就已经透过谢宏和陈建国两人之间的缝隙看见了一个正坐在床边默默垂泪的灰发妇人,床上则躺着一个插满管子和各种监护仪器的病患。

当下他心里已是“咯噔”地响了一下,难道这妇人已是知道夏雪晴自杀的事情了?

“哗啦啦。”

一群白大褂忽然涌入病房,这个病房一共三个床位,47床居于中央。

其他两个床位的陪护家属一个激灵就站起了身,一个年轻人的手机都差点掉到地上。

病人和家属住在医院也是很害怕的。这种在查房时间之外,忽然来一大波医生的情况,是个人心里就会犯憷。

这时候后面跟着的住院医师和主治医师就发挥作用了,他们轻声地抚慰各自病人,并很快说明了情况。

于是,病房里除了一个躺着动不了的病人之外,其他的陪护和病人都默默地出了房间。

林阳没有注意这些,他从进门就一直看着眼前这位衣着朴素,默默垂泪的灰发妇人。

刚刚如此大的阵仗,也仅仅是让灰发妇人抬头看了一眼,林阳的“躯体感觉强如狗”告诉他,妇人的瞳孔大小没有因为看见医生们有丝毫的改变。

人类目睹自己喜欢的东西,瞳孔会放大百分之四十左右,相反,看见不喜欢的东西,瞳孔就会缩小。

而看见一个东西瞳孔没有任何改变,只有两个原因,一是这个人是个盲人,二是这人心境古井无波,对眼前的东西没有任何情绪。

林阳的心又咯噔了一下。

他不知道妇人是因为本就心境强大以致古井无波,还是因为心死如灰所以视万物如空。

谢宏不再如在办公室时一般脸色威严,此时他的脸上带着满是关爱的和蔼笑容。

“夏万军的家属是吗?你不用哭,交给我们,夏万军会没事的。”谢宏和声细气地说道。

“谢谢你们,谢谢。”夏母依旧在淌着泪水,边落泪边与众人说道。

谢宏又道:“我们来和你交代一些事情,你的管床医生是这位医生,让他和你说。”

面对夏母还带着笑容的谢宏一转身就变得面无表情,宛如川剧变脸,他眼神犀利地剐了林阳一眼。

林阳见状忙不迭就往前面站,完全不敢问为什么他忽然就变成了管床医生。

“阿姨你好,我叫林阳,是……是你的管床医生。”

不料林阳话刚出口,夏母的神色就变了。

原来的泪水是不时滴落的雨滴,现在则如断了线的珠子。

林阳心中大呼糟糕,当下赶紧继续道:“您是知道夏雪晴与我的事情吗?”

夏母没说话,只是已经控制不住的泪水暴露了真相,她已经开始抽泣。

她似乎强忍着没有爆发,所以除了泪水,便只有喉间不时发出的抽噎声响。

“是我给夏雪晴的建议,让你们来我们这治疗后续的问题,希望能给你们分担一下经济压力……”

“噗通。”

灰发妇人一下扑在了地上。

早已算得上眼快手疾的林阳都扶不及,只看见夏母的双膝重重落地。

竟是突然跪在了地上。

“您,您别这样,有什么问题您说。”

林阳手足无措,试图拉起妇人,妇人却浑身瘫软在地上。

旁边的众医生见状急忙挤上来一起扶人,不料还未上前,夏母就开口嚎哭道:“让我跪着吧,让我跪着……让我跪着吧!呜呜呜……”

这下众人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伸手不是,不伸手又不是。

“让她跪着吧,她肯定有话说,让她平静一下。”谢宏皱着眉头叹了口气,道。

头羊一发令,羊群们便知该如何是好,于是众人又各回各位。

林阳也轻轻松开了手,然后慢慢蹲下来,递过床头的抽纸,然后拍着夏母的肩膀以作安慰。

夏母瘫跪在地,抽噎半晌终于缓缓开口道:“让我跪着吧,让我为我的女儿赎罪。”

“晴晴今早在我的包里……包里放了遗书,说…说对不起我们……傻姑娘,我们从来都没怪她,从来都没怪她……”

“呜呜……现在她先一步去了,也是好事……不用…不用再受这些苦……”

“我们一辈子都活得堂堂正正,不曾想临了临了却为了钱卖了良心……”

“林医生对不起,晴晴说了,你是个好人……晴晴的死和你没关系,我们不怪你,不怪你……”

“呜呜呜……”

夏母说到这里眼泪和鼻涕已经如决堤的洪水,哗啦啦地流着。

“您节哀,您节哀。”林阳心中一时被什么堵住了,忽然也想如眼前的夏母一般大哭一场。

但医生的素养告诉他,他不能哭,他还要安慰眼前的妇人。

“我看过了夏雪晴的遗书,她说她相信我,我希望您也能相信我,我会让您的丈夫好起来的,你们的生活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夏雪晴会陪伴着我们的,会看着我们的。”

林阳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一个忽然失去女儿的老人,他只能凭着感觉不断地说着。

夏母嚎哭了一会儿后终于渐渐平息了,她擤干了鼻涕,擦干了眼泪,睁着她血红的双眼轻声问道:“晴晴已经去了吗?我……我想接她回家。”

想必夏母已经从遗书中知道了夏雪晴会自杀的消息,不然不会有此问。

“麻烦你们帮忙火化,钱我会给你们的……我不忍心看,不忍心看……”

原本平息的情绪又一下爆发,眼泪和鼻涕又开始流淌。

“我会和医大附一那边打招呼,到时候把她的骨灰和遗物送过来。”饶是早已见惯生死的谢宏也不由叹气,轻声说道。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便转身走了。

陈建国也表情复杂,跟着谢宏一道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