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二十六，急诊处置室灯火通明。

林阳已经处理了三个颌面部外伤，四个冠周炎和一个颌面部脓肿切开。

林阳有点后悔自己下午一时放纵喝的那杯“芝芝莓莓”，给夜班之神以错误的判断，导致今晚无限病人的霉运施加到了他身上。

今天依旧是在急诊外科值班，并且只有郭力源和林阳两人。

从下午六点到现在，林阳除了上厕所时忙里偷闲了几分钟，其他时间基本就是在无尽的劳动中度过的，基本可以说是在处置室待了足足四个小时。

不知道是郭力源今天也无意犯忌过都原因，还是林阳影响了他，郭力源也一直在另一个处置室忙着。

中间两人有着短暂的对话：

“我去，我已经第六个了！”郭力源彼时上完厕所，过来瞄了一眼林阳。

那时正在切开冠周脓肿的林阳回头应道：“我七个了！”

……

今晚听说林阳会来值班，心大的赵宇成认为林阳的实力足以一当十，他没有在这里值班的必要。

再加上那次酒局之后同为主任灌酒对象的两人某种程度上惺惺相惜，于是他跟林阳软磨硬泡，表达了自己想去酒场驰骋的强烈欲望。

尚未体会到急诊夜班苦楚的林阳出于对住院总医师的同情，就在套路中“无意间”一把揽下了工作。

可是现在他知道难受了，虽然确实都是他能力范围内的简单问题，但是架不住人多啊……

经历此事后林阳也算是对赵宇成有了一定程度的理解，这人基本就是个酒鬼无疑了。上次谷主任聚会时喝大了说的果然没有错，这人就是嗜酒如命。

他已经有打电话把赵宇成轰炸回来的想法，但又害怕他喝得醉醺醺回来恐怕只能添倒忙。

林阳涨了记性，以后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还是少做。

索性今天搭配的护士是上次配合过的岳娴，算是熟稔的两人还能聊聊天。

“外卖喊了吗？”林阳这个病人是今晚的第五个冠周炎。他一边冲洗着冠周组织的脓液，一边对岳娴问道。

岳娴又拿来了一瓶生理盐水，应道：“刚刚就订了，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苹果就是尊贵，六个苹果总计五十一元！”

“我等会儿给你转账，多贵都没事，我只想休息会。”林阳苦笑道。

两人忙得喘不过气来，于是赶紧商量买了六个苹果来试图做一些弥补，来讨好今晚的夜班之神。

一个接一个的冠周炎让他头疼，他都想要立下“愿世界再无智齿”的大宏愿了。

冠周炎是牙齿萌出过程中所引起的一种并发症，主要表现为牙齿周围软组织的炎症，百分之八九十都发生于智齿。

因为智齿萌出时常常位置不对，以各种奇葩姿势萌出的智齿上面往往被牙龈瓣覆盖，形成一个类似口袋的空间。于是用餐时食物残渣便容易堆积其中，给细菌提供滋生环境，久而久之就会产生炎症甚至脓肿。

冠周炎初期只是牙龈疼痛红肿，在咀嚼及吞咽时加重，可出现张口疼痛加重，当感染波及嚼肌及翼内肌时可出现牙关紧闭，局部可出现肿胀，淋巴结可增大及压痛。

还有可能引发全身症状，如全身不适、发烧及白细胞增高。

所以林阳一直向病人宣传尽早把智齿拔了，尤其是孕龄期的女性，备孕时一定要做口腔体检，如果有智齿最好在怀孕之前拔除。

“好了，你这个处理完了。回去吃三天药，等到不疼了，就把智齿拔了吧。”林阳把冲洗用的注射器一丢，发泄式地脱了手套，然后往处置室旁边的椅子上一瘫。

病人漱着口，拿起药说了声谢谢就走了。

岳娴极为娴熟地把东西分类、收拾完，然后一下溜去了水房喝水休息。

一秒，两秒，三秒。

没有听见前台护士的喊声，林阳长呼一口气，终于有休息的间隙了。

掏出手机，双眼无神地刷着朋友圈，一堆字和图片唰唰唰滑着啥也没看进去。

“林医生！”

林阳心头一颤，又来了吗？

他麻木地抬头有气无力地应道：“在这。”

“你点的苹果到了。”

世界忽然被点亮了，前台护士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好听过，林阳一下子有了精神，昂首挺胸地走出治疗室拿到那六个自己心心念念的苹果。

苹果这种食物就只能放在水房或者是餐厅这种生活区了，出现在诊室是会被医院感染管理科的人臭骂加罚款的。

林阳一边撕着包装上的保鲜膜一边朝水房走去。

“啊呀！”

“咚咚咚……”

突兀的叫声在水房门口回荡，当事人沉默地对视着。

林阳的心碎了，他无力的看着满地滚的苹果，仿佛听见了心肌纤维断裂的喀嚓声。

走到水房门口的他刚好和出来的岳娴撞了满怀，刚刚拆开的苹果就这样满地自由地打滚，嘲笑着林阳的愚蠢。

岳娴也脸色铁青，他们买苹果从来不是为了吃，是为了供奉伟大的夜班之神！为了安慰自己的心灵！

现在刚刚送到的苹果就满地乱滚……是在预兆着什么？

“林医生，外伤！快来处理！”

果不其然。

两人绝望地对视，空气里凝固着悲愤。

“你……你把苹果捡起来洗干净，我先去看看。”林阳嘴唇颤抖翕动，无力说道，然后转身朝处置室跑去。

几个呼吸间，走廊里就出现了一个身影。

齐眉刘海的干净短发，身上是一套已经有破损的校服。

林阳一眼就注意到了自己的专业范畴，左侧下颌有一道将近4厘米的伤口，已经缝合过了，但似乎伤口有些开裂，不算严重。

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他甚至觉得这个脸和伤口好像有点眼熟。

至于为什么这么精准？“躯体感觉强如狗”告诉他的……林阳一眼看过去自然而然就估算出了距离。

但是靠近病人之后的他却提高了警惕，因为一阵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要知道躯体感觉没有包括嗅觉，他并没有被加强嗅觉，所以这样浓烈的血腥味意味着什么？

“她是背部外伤，流的血很多，你先处理，我给省人医打电话！”前面的护士拿着电话吼道。

果然，还有其他外伤。

“快进来。”再不想干林阳也只能强行燃烧起小宇宙，打起精神来应对眼前的患者。

这个中学生的皮肤和嘴唇已经发白，失血过多的表现很明显。

林阳迅速调整了治疗床的高度，让她趴在了处置室的治疗床上，眼前的伤口让他眯起了眼。

“怎么伤的？”

“被刀砍的。”

“多久了？”

“二十三分钟。”女孩意识清晰。

林阳迅速感受了一下手掌温度，九月的夜晚还是闷热不堪，这位年轻女患的手却很冰凉。

背上的伤口是很单纯的锐器伤，伤口长16厘米，看上去血刺呼啦的很恐怖，但其实只需要清创缝合就能搞定。

缝合之后收入院，挂几天抗生素预防感染就可以出院。

患者受伤以后拖得太久，失血有些多，刀口不长，林阳完全能够在省人医的人来之前结束缝合。

年轻女患的背部的校服已经被染成暗红色，有些部分已经干结。

“你怎么不直接去省人医处理？”

“那边被人堵了。”女孩很淡定。

“……”林阳很无语，“你这伤我能处理，我帮你缝合了过后你再去省人医，还是等那边过来？我建议直接缝合，你已经失血挺多的了。”林阳迅速提出意见。

“好，你缝吧。”

“行，但你之后得去省人医挂水住院。”

“好。”女孩的声音毫无波动，林阳也不知道背对着他的小女孩此时是什么表情，只觉得她淡定得可怕。

不由得就想起了上周的那些打架的高中生，现在的女孩真厉害，真猛啊……

胡思乱想间岳娴走了进来。

“这个我能搞定，带去急诊手术台，准备东西吧，常规圆针缝合。”

岳娴闻言点点头，就出去了。

虽然这种外伤属于污染创口，不怕二次污染。但林阳还是谨慎地选择在急诊的手术台做，并且严格按照无菌要求。

毕竟是背部缝合不是颌面部缝合，跨专业了，还是做得标准些好。

剪开衣服，伤口完全暴露。伤口周围外翻，几根较粗的血管还在汩汩地冒着鲜血，又几处小血管已经凝聚了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