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雄飞也在办公室坐着,不过不是副院长办公室,是特诊科的主任办公室,十年前老医院的特诊科主任办公室就是他的了,那个时候还不是什么办公椅,还是藤椅。
现在坐得还是那条藤椅,几处厚厚的包浆摸起来颇有几分奇趣,只是多处的修修补补和挪动身体时的它发出的嘎嘎吱吱声音提示着人们它已经到了该退休的年纪。
作为即将退下去的老主任,欧阳雄飞其实现在相当于一个类似吉祥物的存在。挂着主任的头衔,却完全不管,因此比他小了十几岁的科室大主任也乐得供着他,毕竟这种识趣又惹人喜欢的领导实在少之又少。
但是他最近却难得管了件事,就是亲自给科教办和人事科打了个电话,要求关注一个叫林阳的规培生,且要求是当作预备人才看待。
所以伍泽洋很重视,这位老领导安安稳稳坐着现在这个位置足足十几年,绝对不是省油的灯。
电话响起的时候欧阳雄飞也在喝茶,用的是自己收藏的紫砂壶,喝的是云南学生送来的普洱茶。透明玻璃公道杯里盛着醇厚却清冽的褐红色茶水,蒸汽若隐若现。欧阳雄飞眯着眼在一啄一饮间细细品味个中滋味,随着年纪愈大,他愈喜普洱,所谓“入口即甜,回甘立起”。
最主要的是,普洱它老辣。
“喂,我欧阳。”欧阳雄飞接起电话。
“欧阳院长您好,我是科教办的小伍,没打扰您吧?”那边电话前的伍泽洋毕恭毕敬,看得正翘脚瘫坐的裘潜仁不屑撇嘴。
“哦哦,伍泽洋是吧,闲着呢,怎么啦?”
伍泽洋有些佩服,这位老院长就仅仅前两天给自己打了一次电话,就记住了自己的名字。
“是这样的,您前几天让我们关注的那位规培同学林阳您还记得吗?”先确认这位林阳的重要性。
“当然记得,我亲自打的电话嘛。”
“您记得就好。今天我们的裘副科长说得到了闫副院长的同意,打算让林阳退培,您知道吗?”
裘潜仁听着又撇撇嘴,他现在不就知道了,一个要退的老头,哪还敢违逆我姐夫。他有点不理解,这个伍泽洋这么大费周章,最后结果还不是一样。
欧阳雄飞闻言顿了一下,双眼微眯道:“闫学亮?什么理由?”
“据裘副科长说,是因为他在急诊科违规操作,擅自急救,险些酿成不可逆的后果,害怕他做出更鲁莽的事危害医院。”伍泽洋一五一十地汇报着。
急诊那事欧阳雄飞在直播研讨会以后也知道了,也正是这件事,才让他下定决心亲自打电话要争取留住林阳。
只是他知道这件事的渠道是通过陈建国和急诊科的大主任古魏攸,他不知道那位裘护士长在里面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更不知道闫学亮为什么要因为这个赶走林阳。
古魏攸可是说了,那次徒手止血完全没问题,就快能媲美他已经仙逝的国宝前辈老师了。既然是有充足的技术做准备,那么这就不叫违规和鲁莽了,叫挺身而出!人家遇见紧急情况勇于挺身而出还有错了?难道以后要救人得先得到审批才敢动手?
“胡扯淡。裘副科长是谁?在你旁边吗,让他听电话!”欧阳雄飞也是老油条了,伍泽洋一口一个裘副科长说,他自然知道是在暗示什么。
伍泽洋轻舒一口气,拿着电话听筒朝裘潜仁摆摆道:“欧阳院长让你接电话。”
裘潜仁闻言急忙起身过来,心里表示不屑还是可以的,但是这要直接对线了还是得猥琐点。
猥琐准没错,这是裘潜仁混日子的秘诀。
“欧阳副院长您好!我是裘潜仁!”他接电话的声音也极为粗犷,震得那边的欧阳雄飞都把听筒移开一大截。
“裘副科长是吧?我有点忘记了,现在教学这块儿是归我管还是归闫学亮管啊?”
“啊……是,是归您管。”裘潜仁冒汗,大领导怎么这么叫人害怕呢。
“哦——,那就好,我还以为我自己记错了。闫学亮说退培就退培了,要不我辞职换他来管?”欧阳雄飞嘬了口自己的普洱,可别凉了。
“这这……”裘潜仁有点怕了,隔着电话都有点怂。
“我也不为难你,你去和闫副院长说,就说林阳的退培我不同意,有意见让他自己联系我。”
“嘟嘟嘟嘟嘟——”最后以无语的裘潜仁和一阵忙音结尾。
欧阳雄飞倒完了公道杯里的茶,打开紫砂壶又冲进新鲜开水,廉颇老矣,最爱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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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待会儿你可得表现好些了,拆完线回家以后晚上还要去上美术课哦。”一位气质温婉的少妇正在朝着一个可爱的小男孩轻声嘱咐,两人站在儿童口腔科门前准备进入诊室。
“护士你好,我们是上周陈主任收的病人,今天来拆线,可以找林阳医生拆吗?”少妇乌发高盘,一身白色连衣裙,优雅从容又高雅。
护士小姐姐听着这话如沐春风,谁都喜欢有礼貌又长得好看的人。
小姐姐犹豫了一下道:“那你直接进去找陈主任吧,林阳医生不在。”
少妇闻言讶然,那只能找陈主任了。于是两人走进诊室,少妇点头像护士致谢。
进门环顾一下,陈主任依旧是科室最靓的仔,头顶反光不说,周围总是围着一群实习生、规培生和他的研究生……
明明小朋友有点兴奋,似乎想找自己的好朋友,在摇头晃脑的四处打量。
如果林阳在此,他应该会回忆起眼前的两人,因为他的系统第一次就献给了这位明明小朋友。
少妇和小朋友正是一周前来做“舌系带矫治术”的李婉莹和吴宇明。
“妈妈,我没有看见林医森!”吴宇明抬头用大大的眼睛望着自己妈妈。
李婉莹轻声道:“不着急,等陈主任结束了我们问问陈主任。”
陈建国在处理病人,弄完最关键的一步之后就起身了,交给了他的研究生。
李婉莹急忙侧步上前道:“陈主任你好,我们是上周做‘舌系带矫治术’的,今天来拆线。”
擦手的陈建国闻言看了一眼小朋友,回想了一下以后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了某些酸爽的记忆。
“今天能配合吗?”陈建国道。
“嗯……小朋友自己想让林阳医生来做,林阳医生做的话他应该会配合。”李婉莹说得很诚恳。
陈建国听得也不难受,就是有点不是滋味,被林阳那小子打脸的,除了柳时志那蠢人,似乎还有自己吧?
陈主任眼神古怪,道:“他恐怕一时半会儿来不了了,科教办准备让他退培。”
李婉莹闻言皱眉道:“什么是退培?”
“就是炒他鱿鱼,不让他继续在医院干了。”陈建国明知大概率林阳会被留下,但他就是要这样故意说。
明天林阳不能来医院直播又可以搞个大动作,今天刚好有人找他,不如煽风点火一把先搞点前奏。
“啊?那我们明明的线怎么办?”李婉莹有点着急了。
“我来拆或者不拆,这是可吸收线,一般2-3周会吸收。但是可能要注意点,防止感染。”
李婉莹以前受过外伤,知道什么是可吸收线,也知道不拆的话伤口有可能黏连和感染,这是影响自己孩子一生的事,可不能让堂堂副市长的儿子说话含糊不清。
于是李婉莹蹲下身子,轻声道:“明明,让这位陈医生给你拆线好吗?”
吴宇明双颊的婴儿肥颤了颤,水灵灵的大眼睛一下就洪水泛滥:“哇哇哇——我要林医森,我不要猜线……哇哇……”
家里有养育人类幼崽神兽的各位都有体会,孩子哭起来的声音是可以掀翻房顶的。
儿童口腔科的房顶此刻就要被掀翻了。
因为不单单吴宇明哭了,就像公鸡打鸣,随着他的爆发,其他原本还算安静的其他小朋友也开始哭了,这是比菜市场还热闹的场景,大概只有在刚开学的幼儿园小中班里能看到与此相似的奇景了。
在嚎哭声中,李婉莹和明明被紧急带离了诊室,在带离过程中,李婉莹看见了陈主任充满鼓励的眼神,和他的依稀话语:“你可以投诉科教办,让他们把林医生弄回来!”
李婉莹莫名其妙,这个陈主任这么好像很想投诉科教办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