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残云将桌上酒食吃光,众泼皮抹嘴散去。
少年将从墙基扣下的一块青砖踹进怀中,戴上小帽偷偷跟了过去。
此时已是月满中天,两侧的华灯照亮了热闹的街市。估计是老大那顿酒菜没管饱,泼皮们勾肩搭背准备到夜市碰碰运气。
揣着砖头,少年悠闲的缀在后面。
青衣小帽是他的招牌,路上不时有相识的茶客跟他打起招呼。少年热情回应,一路说说笑笑逛向夜市中心。
泼皮们弄吃喝与叫花子类似,也是将各自弄到的酒菜汇起来同吃,所以三人很快散开,各显神通找食去了。
少年想了想,尾随身材最高壮的泼皮转往青石鼓坊。这里是花街,从不缺酒食,往来行人也以男子居多。
少年左手自然弯曲搭在腰间,右手虚空,口中碎碎念着‘片袖不沾、片袖不沾……’,如一条泥鳅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穿行。
‘片袖不沾’最重要是预判,即是掌柜时常念叨的‘心快’。要能判断对方的动作,从而抢先躲避。
青衣小帽此等小厮家丁一类下等人的装扮本就不显眼,而十年端茶倒水练就的一身世俗气又让他仿佛空气般被往来行人忽略掉,更加上一路无所触碰,少年就如鬼魅般出现在壮汉身后。
壮汉正夹着一块卤猪耳嬉皮笑脸与卖卤菜的摊贩纠缠。难不成还真拿这些滚刀肉去送官么?摇了摇头,摊家喝骂几句便招呼起熟客。
就在泼皮转身,摊贩低头的刹那,少年右手闪电般抡出!
不带一丝风声,很有些年头的青砖应声拍在后脑勺。
啪!
脑瓜暴痛,弓着腰的壮汉反射性的弹起,仿佛一根竹竿斜窜半空。还没叫出声,两眼一黑,断电的身躯便重重砸向旁边的拉面摊。
轰!
面汤飞溅,滚烫的沸水淋的路人哇哇直叫,好不混乱。少年几个闪身,消失在围拢过来看热闹的人流中。
神鬼不知。
‘壶空碗满’,练的便是对‘量’的掌控,说白了,就是劲道。能将几十桌客人的大茶碗一遍注满,可想而知少年手中那只黄铜水壶连皮带里究竟有多重!
且与以往不同,这次少年可是卯足了力气!
刚才那声清脆的骨裂告诉他,这泼皮虽说未死,脑残却是铁定的了。
说起来还是心太软,下不去重手。绕了个大圈,紧绷的身体才渐渐放松下了。拍人和续杯都是超常规的境界。看似轻松写意,其实那都是用最强悍的控制力模拟出来的一种假象。
如此说来,端茶倒水其实也是一门很奇妙的功夫。
直到彻底放松身体,少年才做回自己。抹去汗水,少年抄近道奔向下一个目标。
啪!正舔着哈喇子伸长脖子狂嗅的泼皮,一头栽进咕咚冒泡的狗肉汤锅中。
啪!最后那位瘫倒在背巷的泔水桶中,谁叫他吃喝最多,免不了上趟茅厕。
喷出塞住鼻孔的布团,少年掂量着青砖拐进深巷,“还剩个狗头……”
猪笼巷此时已没多少行人,少年心里有些打鼓。不过想到豆花脸颊上恐怖的血手印,少年还是咬牙走了进去。
这个世界上对他好的人就那么一两个,豆花算一个;老掌柜,唔……算半个,勉强和把襁褓中的他丢在茶肆廊下的狠心爹妈凑合着算个整的吧。
为了这俩个,少年什么事都敢做。
破落的大门嘎吱开启,身穿破旧短打、满胸黑毛的大汉哼着小曲挤了出来。铁塔般的身躯足有两米开外,狮鼻阔口,颌下三绺墨髯迎风飘舞,气势凶猛。
少年吞了吞口水,估摸着大汉后脑勺与怀中青砖的距离,暗自调整呼吸。
“郑屠,又去逛窑子呐!”相熟的屠户扛着半扇肥猪肉,乐呵呵的打着招呼。
“嗯呐!老哥哥可与我同去?”壮汉打趣道。
巷中铺地青砖多有破损,扛着重物的屠户一路磕磕绊绊,很是费劲。少年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整理整理小帽跟在屠户身后,借助背上半片肥猪的掩护向郑屠走去。
两人迎面相遇的前刻,少年抬脚一点,戳中屠户紧绷的腿弯。
“哎哟!”脚下一软,屠户连人带猪向壮汉撞去。
“老哥小心!”大汉猛然上步,粗臂一览将屠户扶住。“喝!”一声怒喝,下盘猛然发力,抵住数百斤的重压。
僵持中,与猪肉角力的壮汉根本没在意那道从身边溜过的青色身影。趁其不备,少年回身就是一砖!
大汉鼓鼓的脑勺在眼中急速放大,少年刚咧开嘴角,忽听身后一声暴喝,“大哥小心!”
“嗯?!”大汉浑身一震,猛然探头躲过青砖,跟着伸腿向后一踹!
“神龙摆尾——”
“哇——”
脸盆大的鞋底正中胸口,少年喷着血箭,倒飞撞入巷角猪笼堆内。眼前五彩斑斓,昏死过去的瞬间少年惨然笑道:“嘿!嘿!斗气……”
他终于醒悟,墙后偷听时被杀猪声盖住的正是那第五个泼皮的话音,以至于他漏算了一个。
升腾的青芒很快消失,大汉吐出一口浊气,收回粗腿。
“郑、郑屠……”老屠户牙关直颤,不曾想平时嘻嘻呵呵的邻居竟是个——高手!
伸手接住少年脱手的青砖,壮汉甩脸拍在老屠脑门上。
“咔!”血浆迸溅,老屠夫软软的瘫倒在半片猪肉上。
转动着青筋直跳的脖颈,壮汉缓缓起身。“老二,去看看那小子死了没。”
“嗯!”瘦猴一般的汉子麻利的跳出门槛,戒备着向猪笼走去。
“没救了。”被猪笼卡住屁股的青衣少年七窍流血,胸口整个凹陷,虽说嘴角还吐着血沫,显然离死已经不远了。
“孙子,让爷爷送你一程!”瘦猴舔了舔剔骨尖刀,猛地向少年胸口扎去!
“着!”凭空一声喝,瘦猴脑浆迸溅,翻到在地。打翻瘦猴,四四方方的一坨陡然升起,呼啸着冲刚夹起老屠夫尸身的老大砸去!
黑影箭一般直奔脑门,躲无可躲,壮汉目眦尽裂:“翻天……门!”
轰!
土石崩飞,壮汉与老屠连带着那扇上好的肥猪肉揉成一坨,消失在倒塌的巷墙之后。
“小子,要拍脑门儿,记住喽!”月光映着那张朦胧的鬼脸,永久的在少年心头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