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们说完这次的重大发现,赵金生和郭美琪都显得很震惊,谁也想不到,在这浑水之下,竟然真的别有洞天,而且竟然是超出想象的峡谷般的水底裂缝。
郭美琪盯着水面,朝两边看看,说:“这黄泉,表层的水向南,以地下河形式,流到长江下面,成为江底的地下含水层,或者承压水。然后黄泉下层的水,却逆流向北,全都被吸进了你们所说的那个峡谷。”说到这里她不禁摇摇头,感叹道:“这个当真难以想象。”
赵金生说:“我船上的轮机长跑船经验十足,他曾经说长江的江底有很长一段,属于沙砾石层,透水性和含水量极高,地下水可以轻易通过那段江底渗上来,同时江水也可以经由那段泄入地下,全看地下水位的高低。所以我看,黄泉往南流的水,八成最后通向那段沙砾石层的江底。”
郭美琪微微点头,说:“有道理,渐新世的洪水冲击以及冰水沉积,可能形成这种沙砾石层。”
杜志发问:“渐新世?渐新世是什么?”
郭美琪说:“是地质中的一个年代,距今大约3000万年。有种说法是,长江形成于那个时候。”
我说:“不管黄泉往南流向哪里,但至少河底的水是全进了峡谷,并且那下面还有红光闪烁。南珠世家那帮人,毫无疑问是潜进峡谷了,因为还有七个他们钉在水底峡谷边缘的精铁圆环,是用来固定安全绳挂钩的。”稍微顿了顿,我朝郭美琪与赵金生两人看了一眼,“现在要做的决定是,你们下不下去?”
郭美琪说:“下,当然下。要不然我跟来干吗?”然后转头朝向赵金生,“你呢?”
赵金生苦笑着说:“我就是来赚外快的,逼上梁山,谁让现在没货拉,船都闲了大半年呢。当然干。”
我又看向杜志发,杜志发说:“看我干吗?老赵都说下去了,我能不去?捞到那颗螺,老子一辈子不愁了。”“不要喊我老赵,行不行?我还没结婚,老什么老?”赵金生在一旁说。“得,得,得,不好意思,一时嘴快搞忘了。赵金生,OK?”
我喝了一口酒,说:“最后一个问题。什么时候下?”
郭美琪说:“速战速决,现在就下。”
赵金生已经开始整理装备,说:“我同意,省得夜长梦多,又得拖上一晚。只要你和阿发体力没问题,我们现在就换潜水服。”
我将一瓶烧酒倒在四个杯子里,分给各人,说:“下水之前一杯酒,龙王见了绕道溜。来,干了!”“干!”四人碰杯之后,开始穿戴装备,郭美琪被酒呛到,皱眉问:“下水前要喝酒,是什么惯例?”
“宣哥他就喜欢遵循些旧例,以前的人没这些潜水装备,而水下又冷,所以不管是潜水的,还是跑船的,都喜欢喝酒,一来加快血液循环,祛寒祛湿,身子暖和,二来,酒壮人胆嘛,哈哈。”杜志发一边整理着腰上的携具,一边说道。
赵金生也问我:“杨宣,你年纪不大,这些老规矩倒还知道的不少嘛。”我稍微笑了笑,说:“干一行钻一行嘛,我从三岁不到就开始玩水,到现在也二十几年了。再说了,我相信任何一行传下来的规矩,总是有道理在里面的,有时表面看来令人费解,其实只是现在的人不懂罢了。”
说话间,大家都穿戴齐整,赵金生和郭美琪也都带了刀具防身,一切就绪,于是我和杜志发领头开路,四人慢慢走进黄泉,消失在水面。岸上,只剩石桥下的一堆篝火,仍在噼啪燃烧,照亮洞穴。
顺利来到水底峡谷边缘,每人将腰间卡扣挂到一只精铁圆环上后,两把潜水手电、两个潜水探照灯,四道光交投射进深渊,但光线却如同被黑洞吸收,不见尽头。
因为下水之前已经商量过,先潜到峡谷中的那处诡异红光处,查明是什么。所以我确定每人腰间的安全绳,都牢牢卡在水底圆环上后,做了个手势,于是四人伴着四束光,在极快的水流冲击带动下,跳进了那幽暗无底的深渊。
下沉的速度非常快,如果有机会可以再来一遍的话,我可能会选择像从悬崖攀下时那样,用手抓住绳索,沿着崖壁一点点下降,可当时四人竟就那么直接跳了进去。耳边没有忽忽风声,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水流,刀子般削过脸颊,下沉过程中根本无法控制方向,更别提潜到哪个位置停下,因为整个身体完全是被吸进深渊的。
我脑袋一片空白,在恐惧尚未来得及升起时,腰部陡然传来剧痛,身体瞬间直直停住,绳索到头了。幸亏在潜水服外采用了三角宽边固定装具,极大分散了压力,否则这时直接被勒断脊椎骨或骨盆,都有可能。但剧烈的疼痛还是让我瞬间麻木僵直,几乎无法动弹。
杜志发在一旁跟我情形类似,郭美琪和赵金生也差不了多少,四人仿佛是被吊在水里的死尸,随波漂荡着。我忍着剧痛看了看右手手腕上的潜水电脑(一种集成了压力表、深度表、时间计算等功能的电子设备,由于内置CPU,因此称为潜水电脑,外观类似电子手表),此时深度六十五米,压强接近八个大气压。
渐渐缓过来后,我们发现,那个红色的亮点竟然就在头顶上方不远处的崖壁上。真是好运气,如果在脚下,哪怕只是脚下两三米远的地方,那都没办法,因为不可能解开保险绳继续下潜,解开绳子的后果就是彻底坠入深渊,再也无法出来,而此时虽然已经潜了六七十米,但这峡谷的底部在哪里还无法知晓,至少用手电朝下照,看不到尽头。
我拍了拍杜志发,看他有没有问题,他示意OK,再向另两人看去,做个向上的手势,他们也OK。于是大家借助安全绳,缓缓朝上攀去。由于是逆流而行,且水速很快,所以上浮极为费力,到达那个红点闪光处时,其实只不过上升了五米左右,却感觉跟跑了五公里一样累。至于为何黄泉底部的水,会逆向被吸进这峡谷中,那时我们还不明白。另外还有一点,虽然河底的黑色迷雾全都是由这里溢出,但等真正潜进峡谷,却发现里面并非漆黑一团,而是与上面的翡翠色绿光类似,同样也是因为那种发光水藻,但这里的分布要稀疏一些,在亮度上比河底暗了一个数量级,且有黑色雾气漂荡,所以从谷口向下看觉得里面是黑的。
将多出来的几米绳索收紧后,我们用手电朝那个红点的方向照去。只见崖壁上生着如同女尸长发似的水草,甚至比那还要蓬茂,而红色亮点,就隐藏在其中一簇内。
杜志发和赵金生伸手将茂盛的水草拨开,发现胳膊竟然不及水草长,于是两人用整个身子将水草压住分开,我用手电向根部照去,随后展露出来的景象,让人震惊——通体翠如碧玉的一只法螺,点点流云状黑斑竟在螺身上流动,整只螺足有足球大小,而如萤火虫般在明暗间闪烁的亮点,则隐藏于螺尾内部,穿透琉璃螺身和女妖水草,在峡谷的黑暗中现出一星红光。
这个意外出现的贝螺,令我们四人愣在那里,虽然没法直接用语言交流,但我能感觉到大家的困惑。因为南珠世家那帮人是为了寻找鬼雨法螺和鬼雨珠而来,杜志发与赵金生也是因为此目的,但我们却不知道鬼雨法螺到底生成什么模样,这一点连麦教授都不知晓。
而此时这颗硕大的法螺,不但外表形状令人称奇,壳身上的斑点竟能流动,并且螺尾内部如萤火虫般发光,显然是一种极为稀有的贝种。郭美琪在九渊博物馆这么久,一般的贝螺是难逃她法眼的,此时竟也不能识别。所以,这只贝壳究竟是不是鬼雨法螺,便成了当时四人最大的疑问。
但很快我就想到一个成语——道旁李苦。如果路旁有一棵李子树,上面竟然结满了李子,那么这棵树上的李子一定是苦的,为什么?如果是甜的,可以吃的,那么早就被路人摘光吃完了,哪轮得到你?
那么同样的道理,如果这个就是鬼雨法螺的话,想必简清明那帮人早捞走了,岂会等到现在?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一个多月前便已下水,至今还没出来,所以显然,他们不是停留在此处。在有他们打头阵的基础上,我便能够相对轻易地判断,这个应该不是鬼雨法螺,虽然它生得确实够大、够奇怪、够稀有,也够漂亮。
另外,螺尾内部闪烁的红光,我们后来才知道,原来竟然是这只法螺孕产的一颗夜明珠,真正的珍珠夜明珠,可不是什么扯淡的石头。但那时我们哪里知道,只以为跟萤火虫一样,生物电发光呢。至于郭美琪,说起来好玩,连她在这之前,都没有亲眼见过夜明珠,所以当时也没判断出来。
但万幸的是,我做了一个事后沾沾自喜的决定——虽然觉得这个不是鬼雨法螺,但仍然准备将其捞出来,毕竟那样子实在太令人震撼了,真的,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当真无法想象,一只螺,竟然能那么精美,仿如玉雕。
杜志发将手朝螺身伸去,想直接拿起来。不过令我们意想不到的是,这只螺的下部软体与岩壁吸附异常紧密,而且吸附力极强,杜志发先是用一只手,接着双手齐上,最后甚至用脚蹬住岩壁借力,那只螺依旧纹丝不动,尾端内部仍然平静地散发着红色冷光。
这时我急了,推开杜志发,先是自己试了试,发现行不通,转念一想,便将四棱刺拔了出来。因为害怕伤到螺的软体部分,所以让阿发扶着螺身,微微往后拔,我几乎贴在岩壁上,先是打着探照手电,仔细观察软体底部与岩壁接触的情况,毕竟岩壁不可能像玻璃或者瓷砖一样光滑,一定会有褶皱,然后摒弃杂念,极其小心地将四棱刺尖端,顺着一处褶皱,慢慢插进去,虽然软体是陷进褶皱的,之间并没有空隙,但在那种环境条件下,唯有这一个办法是能尽量减少螺的受伤程度罢了。
四棱刺的尖头,还没开始铲进,只是微微碰到了软体而已,这只螺却像触电一般,瞬间便松开了岩壁。杜志发一下子便拔了出来,接着用双手紧紧捧住,放在眼前,旁边赵金生和郭美琪则用手电从侧面照着,在近距离的强光聚照下,整个螺身似乎都已通透,甚至能够看清内部的脉络、血管、软体,黑色的鬼脸结疤或者说斑点,不断在翡翠般的螺身上变幻着形状,让人惊奇到匪夷所思。而此时通过手电的穿透照耀,螺尾内部暗含的发光体轮廓清晰——是一颗浑圆的珠状物,足有鸭蛋大小,在如同碧玺的表壳下,向外散发出萤火般的红色冷光!到这个时候,我的脑海中就已经开始渐渐萌生出,这个发光的会不会是夜明珠的想法了,只是在水下,没法将这个疑问说出来。
大家足足盯着看了有两三分钟,杜志发才舍得放下,之后将怪螺小心翼翼装进网兜中,收紧袋口,然后准备扣到鲨皮护具腰带上。我想了想,拦住了他,示意交给我,杜志发稍稍犹豫片刻,还是递了过来,扣在我的腰间。之所以我执意要自己来装这只怪螺,倒不是想抢,而是出于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大家看到后面就知道,到时我再说。
由于水下沟通不便,所以一次下水的任务不能太多,每次都提前订好计划,一个计划完成后,下一次再来。而这次的下水前就商量好,主要是摸排峡谷,重点是弄清红点来源,现在目标已经达到,所以应该上岸,商量制订好下一步计划之后再行动。此时刨去黄泉本身的二十多米深,剩下的峡谷四十五米,都得靠我们拉着绳子慢慢上,这个体力消耗恐怕不是一点点,再往下探的话,要想上去就悬了。另外还有一点最重要的,就算没有水流阻力,也还是没法上浮过快,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吗?上浮过快会导致减压病,会死人的。水肺潜水的世界记录,大概是用十几分钟下潜了三百多米深,可上浮却足足用了十五个小时,所以深度潜水最怕在水底遇到特殊情况,因为即便你能逃脱危险事物,你也没法直接快速上浮。直接逃上去,等于让体内的惰性气体杀了你;不上去又无法逃脱,左右都是死。
所以潜水是一件重计划,需要详细策划的事,并且多人潜水时,得选好队长,听从指挥,而且这人得经验足,能够通盘考虑到所有情况,包括根据潜水深度,计算上浮所需时间等等,否则真的会很危险。
就在这时,原本就很昏暗的峡谷,似乎陡然间更黑了,感觉好像有片乌云,挡在了头顶。我们不禁抬头看去,在狭长绿黑的谷口背景映衬下,在我们头顶右前方,多出了一个黑影,并以极快的速度下沉。
由于当时离得比较远,而且光线很弱,我们没法瞬间判断出那是什么,轮廓有些像是一艘被吸进峡谷的沉船,但黄泉里是不可能有船的,因为那是洞啊。四个潜水探照灯的光线朝它射去,瞬间黑影明显地大幅扭动了一下,就像是在调整方向,从原先垂直向下,变成了侧身,这时借着峡谷内部自身的光线,我们看清了黑影的轮廓,那根本不是沉船,而像是一条超长的鳄鱼或者鲸鱼的形状,准确地说,应该叫作鱼龙状。
接着光束照在了黑影的侧身,两只鱼鳍状的爪子,就像霸王龙的两只前爪,以及既像巨蟒又像鳄鱼的皮肤,或者说二者皮肤的混合体。最后出现在灯光前的是一颗大如重卡车头、蜥蜴鳄鱼般的三角脑袋,就像一块巨岩,悬在我们头顶斜上方大概十几米处,满口锋利的尖牙,露出嘴外。整个身子极长,像是龙、鳄、鲸三者融合而成。
那一瞬间,我被眼前出现的这一幕彻底震呆了,心底深处发出声嘶力竭的惊叫狂喊,浑身汗毛如被雷击般,全都竖了起来,甚至全身刹那失去了知觉,发自灵魂肺腑的恐怖震颤,电流一样穿透了全部骨骼。
这个怪物在如此快速剧烈的水流速度下,摆动尾鳍,拨动身体转了个向,居然能将身体逆流斜斜稳住,在侧上方斜冲着我们四人。大家此时吓得完全不敢动弹,也根本忘了动弹,人在陡然间遇到极恐惧之事时,第一反应就是大叫,比如你夜里醒来,一睁眼,却看到眼前一个鬼脸,你第一反应是歇斯底里地大叫,伴随身体剧烈抖动,但不会想到逃走,这是所有人的本能。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从惊恐中恢复了一丝理智,此时上上不去,躲躲不掉,如此强的水流下,停也停不住,唯一或许还有一线生存希望的方向,便是借助水流,向峡谷底部下潜。从黄泉洞石桥的潭水底,到峡谷边缘,再到此处谷下四十多米深的地方,水流速度是逐渐不断加快的,而且这里的水速已经宛如瀑布之流,只要能保持这个规律,越往下水流将会越快,再加上自身坠潜的速度,那么说不定可以凭此逃过一劫。
但峡谷底部在哪儿?这个怪物会不会、能不能一直追到底部?底部有什么?到了底部如何才能再上来?什么都不知道。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其他方向一定必死无疑,唯有向下、向下、再向下,或许还有一丝丝渺茫的生存希望。
我强忍着浑身的震颤,抬头盯着那个怪物的同时,悄悄伸手握住腰间安全绳的卡扣,借着另一手的手电,死死盯住那条巨兽,只要它张开满嘴刀锋般的尖牙前冲,我便直接打开腰间的锁扣,脱离安全绳,借水流飞速下潜。
或许有人会说,你们不是有军刀、军刺吗?在水中肉搏一下,说不定也有一丝生存希望。但如果你当时能够亲眼看到,就明白了——足有坦克大小的脑袋,光是一只眼睛就抵得上两个人头,全身几乎有二十米长,也许那时我已经吓破了胆,但至今,我依然认为当时留下只有死路一条,并且其后发生的事情,佐证了这一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