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美琪指着地图说:“既然在江心洲最南端,那我们得先找条船,到了那个地方,勘察确定之后再下水。江心洲倒确实是个好地方,那上面又没有人居住,我们下水也不会被人看到。”我说:“那我们就先去那边的码头,看能不能租条船。”
半个小时后,我们来到预定地点,其实最好的情况是能有轮渡,直接连车带人都运过去,可江心洲只是浩浩江水中的一片陆地而已,没有人住,不是居民区,怎么可能会有轮渡呢?几个码头也都是供货船、客船用,而不是用来载人过江的。
正当我们把车停在码头,一筹莫展时,从调度室里走出来一个古铜色皮肤的壮汉,高大魁梧,虽然穿着衣服,但仍能感觉到他身上的遒劲肌肉,大大咧咧地说:“你们几个干啥的?”
我一看,走上前说:“想找条船去对面江心洲。”
“江心洲?去那里做什么?那儿全是荒地滩涂,一片野草。”
杜志发扮记者扮出了感觉,说:“我们是杂志社的,想到那边拍些照片,采采风,把江苏境内长江上的江心洲放到一起,做期专题。”
听了杜志发的话,我心里笑翻了,只得强忍住。那壮汉横着眉毛,说:“这里是货运码头,全是拉沙拉货的船,谁有闲工夫送你们去对面?没事赶紧走!”
我一听这口气就来了火,说:“喂,兄弟,话不是这么说的。这里是码头,不是你家鱼塘,我们想怎么待,就怎么待;爱待多久,就待多久。”
那人卷着袖子便走了过来,像只被惹怒的公鸡,嘴里说着:“你他妈的……”他虽然长得五大三粗,但我也人高马大,根本不惧,站在那里等他过来,两人眼看就要顶上。
杜志发连忙插进两人中间,向两侧推开,说:“和气生财,和气生财,有话好好说。”然后转向那壮汉,说:“大哥,我们就是来打听点儿事,你也别太激动,跟吆喝叫花子似的,换谁听了也不舒服。”紧跟着掏出包烟,递给那人一根,说:“来,来,大家抽根烟,消消气,心平气和坐下来谈一谈。一根烟过去,就都是朋友。”
杜志发这人还是比较会来事的,他这么一说,既顾全了我们的面子,也给了对方台阶下。那汉子也不是那种一根筋的人,虽然挡开了杜志发的烟,但还是缓了口气说:“我再说一遍,这里没船送你们过去。”缓了一下,然后说:“真搞不懂,你们要去那里干什么?还拍照片呢,全是草,有什么可拍的?感情杂志社和科考队整天都闲得没事干,尽喜欢到这些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他这话一说,我们都愣了一下,郭美琪问:“你知道有科考队去过对面?”那汉子见我们的表情,顿了顿,说:“是啊,个把月前,有条船停在对面,说是科考队的。”
杜志发来了劲,但这次学聪明了,没再说捞东西,而是问:“他们后来为什么走了?”
“没找对地儿,换地方了呗。”
我奇怪地问:“换地方?那这么说他们还没走。”
壮汉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警惕地看看我们,说:“你们不是杂志社的吗?怎么对科考队这么感兴趣?”杜志发搪塞说:“如果有科考队,说明肯定有新闻。杂志和报纸不就是追新闻嘛。”那汉子抱着双臂,将头扭到一旁,说:“我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你们问别人吧。”
郭美琪笑着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说:“我是南京九渊博物馆的研究员,如果你有关于科考队或者长江断流的线索的话,可以随时打给我们。有奖金的,比提供给一般报社的奖金多很多,考虑一下吧。”然后她对着我们,故意说:“咱们走吧,到别处问问,既然他们来过这里,肯定附近人家应该有知道的。”
我和杜志发两人会意,作势准备离开。
刚往回走了没几步,那汉子手里拿着名片,喊道:“你们等等。”郭美琪站住脚,回头。汉子问:“奖金有多少?”
“提供关于科考队的线索5000,带到他们转移的地方再加5000。”
我心里寻思:“嘿,这小妮子还真舍得花钱办事。”
那汉子说:“你们不用问别人了,我知道。”
这回轮到郭美琪发话了,先不着急问,而是说:“你是做什么的?”
“你管我干什么的。我只要告诉你科考队去哪儿了,不就行了吗?”
我说:“你这话可不对。我们可是出真金白银征集线索的,一万块钱就买一条线索,也算是大价钱了。怎么也得先问问情况,总不能随便乱扔钱吧。”杜志发说:“咳,不用问也知道,他肯定是码头的人,调度之类的。”
壮汉随即说:“我不是码头的,我搞内河运输的。刚好船停在这里,上来到调度室坐坐。”
我朝屋子里看了看,狐疑道:“那调度室里怎么就你一个人?”
“那人有事出去了,我临时帮他看一下。”
郭美琪跟着却问:“你有几条船?”
壮汉摸了摸下巴,说:“小本买卖,只有一条船,在内河拉拉黄沙,运运货。”
“多少吨位的?”
“1000吨的。”这时,壮汉似乎有点儿不耐烦了,说:“你们到底要不要打听科考队啊?怎么跟警察似的?”
郭美琪说:“没什么,先问问船的事,因为我们本来想租条船的。”
“用不着租船,科考队都弃船了。他们的船开走了,但是人留下了。”
我眯眼奇怪地问:“哦?不用船?那他们去哪儿了?”
“我这说了你们可就算是要了啊,不能反悔。”
郭美琪二话不说,直接掏出钱包,从里面掏出来一沓钞票,说:“这是3000块,出门现金没带那么多。回市区取了钱就给你。或者你跟我们一起去也行,绝对不会赖账的,放心好了。”
壮汉收下钱,稍微看了看也没细数,塞进兜里,说:“他们的船先是在泰兴这段江面来回开了差不多大半个月,像是在测量什么,又好像是在捞什么,每天还有潜水员下水。不过一无所获,后来船走了,我特意找人打听了下,原来船上留了不少人下来,都去了黄泉村。”
杜志发奇道:“黄泉村?这什么地方?他们怎么从长江里最后找到村里去了?”
我也皱眉问道:“是啊,听说他们是为了调查长江断流的原因而来,怎么最后反而离开了长江,上了岸?”
这时杜志发掏出烟,第二次递过去,那汉子这次接了过来,杜志发问:“大哥,你贵姓啊?”
汉子点上烟,说:“我姓赵,叫赵金生。那帮人到底是不是如你们所言,为了调查长江断流而来,我不清楚。但我大概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去黄泉村。”
我和杜志发也点上烟,四个人走进调度室里坐下。赵金生给我们倒了点儿水后,继续说:“黄泉村之所以得名,是因为这村里有个地下溶洞,洞内有一处潭水,水是黄的,世代村民都说那是黄泉,是通往幽冥地府的,因此得名。那个溶洞虽然口小,但里面很大很大,据说当年张士诚有一部两万人马,最后都全藏进了洞里。”
杜志发惊讶地说:“两万人马?我的个乖乖,这洞该大成什么样啊?”咂咂嘴后,又问:“张士诚是谁?”赵金生不可思议地看着杜志发,说:“你不知道张士诚是谁?”杜志发愣了愣,又看看郭美琪,问:“你知道吗?”
郭美琪也摇摇头。
我说:“这名字挺熟悉,是不是……是不是当年跟朱元璋打仗的那个?”赵金生一拍大腿,说:“对了,还是这兄弟闻多识广。张士诚当年的地盘,横跨长江南北,无论是泰兴这边,还是南边苏州,老百姓都很爱戴张士诚的。你们知道老百姓烧狗屎香吗?”
杜志发问:“狗屎香?狗屎是臭的,怎么会香?”
赵金生说:“江苏这里,无论苏南苏北,很多地方每年阴历七月三十晚上,都会烧香,拜地藏王。这香,就称作狗屎香。其实这香并不是烧给地藏王的,而是假借地藏王的名声,烧给张士诚的。”
我奇怪地问:“那为什么要叫狗屎?”
“因为张士诚乳名叫作九四,谐音狗屎,而朱元璋建立明朝后,当然不准百姓祭拜张士诚这个当年的对手,所以百姓就假借地藏王之名,烧狗屎香,其实是把香火烧给张士诚的。”
郭美琪听完后,顿了片刻,说:“你还是继续讲讲那个地下溶洞吧。”
“别以为我跑题了。要讲那个洞,就得讲张士诚。这个朱元璋在进攻张士诚的时候,先是由徐达凿开了洪泽湖的大堤,结果水淹苏北;然后常遇春又包围泰州,使用火攻。这水火二法,是战前刘伯温的计策。结果,张士诚有一部两万人马,本是苏州城破后,护着财宝和军中家眷,退守到泰州这里来的。谁知水围火攻之下,常徐二人又合兵一处,将此部人马死死围住。包围圈越来越小,张士诚最后只能带着家眷、财宝等,退到黄泉洞里坚守,但死不投降。”
杜志发竟然有点儿听上了瘾,问:“然后呢?”
“你还真别说,这么个洞,口小腹大,易守难攻。在洞口烟熏火烧,都没用,任你大军千千万,就是没法攻进来。最后朱元璋火了,下令停止进攻,就死守洞口,没粮没草没食物,困在里面饿也得饿死。最后足足围了有九九八十一天。”
杜志发问:“里面两万人马终于死光了?”
赵金生喝了口水,幽幽地说:“不是死了,而是没了。”
“没了?”我们几个一起叫了起来。
“是啊,两万人马凭空消失了。”
杜志发又问:“财宝呢?”
“也没了。两万人马,加军中所有家眷,还有财宝,全都像是空气一样,蒸发了。”
我也不由得说道:“这也太玄乎了吧?村民们对此有什么流传下来的解释吗?”
赵金生眉飞色舞地说:“我前面不是说黄泉村之所以得名,一是因为洞中的那处潭水是黄的;二来据说洞中潭水极深,能通往幽冥地府,因此得名黄泉。而张士诚这部人马和家眷、财宝,村里历来相传是被阎王爷派牛头马面和阴差鬼卒直接拉进了黄泉,去了阴曹地府报到。”
我说:“这也太扯了吧?这些人如果阳寿未尽,阎王爷凭什么拉他们进去?”
“谁说阳寿未尽?那洞中虽大,却只有一个口。唯一的出口外面又被朱元璋派兵死死围住,九九八十一天啊,兄弟,早该死透了。既然都死了,偏偏又死在黄泉边上,那不正好拉进去吗?”说到这里,赵金生向前探出身子,稍微压低一点儿嗓子说:“听村里老人说,阎王爷要重修阎王殿,因此才要了这两万人马,拉进阴曹地府当鬼卒哪。”
杜志发呵呵笑了起来,说:“敢情跟秦始皇抓壮丁去修长城一样啊!嘿嘿。”
赵金生连忙做个手势,说:“哎,兄弟,有事没事可千万别拿阎王爷开玩笑。指不定牛头马面过来,牵住你的魂就走,这人说死可就死了。”
我说:“我×,兄弟,这都什么年代了。你看样子也不像是多大岁数的人啊,怎么还信这个?”
赵金生摆摆手,说:“听得越多,胆子越小。无论哪行哪业,都是新手胆子大,老手胆子小。你要是对黄泉村够了解的话,恐怕就不会这么说了。村里人专门在洞口修了一座庙呢,祭拜阎王。”
杜志发说:“这么个好去处,也没开发成旅游景点?我看别的地方的溶洞,可都是旅游风景区啊!”
“哎哟喂,那洞拿棒子赶着人进去都不进,还开发成旅游景点呢,得了吧。给你们说个实打实的情况,一点儿不带假话的,那个洞里,不要说人,连动物都不敢进。猪牛羊,狗猫鸡鸭鹅,你就算牵着它们进去,只消一松手,保管没命似的往外逃,牵到黄泉边上,连狗都会吓得尿出来。真的,我亲自试过,那狗尿我一脚。”
杜志发一个控制不住,捧着肚子笑了起来。
这时,郭美琪说:“看来那帮人八成是为了这黄泉,而去的黄泉村了?”
赵金生跷着二郎腿,说:“必须的。科考嘛,那村里除了黄泉有科考价值,别的没什么了。”
我有些奇怪,问道:“黄泉村离这里远吗?他们本是来调查长江断流原因的,难道……难道黄泉村的黄泉,跟长江断流有联系?”
郭美琪说:“如果那帮人真的去了那里,想必黄泉与长江断流之间,肯定有联系。”
“黄泉村离江边这儿三四里地,很近啦。你们如果想去的话,我随时可以带路。对了,兄弟,到这会儿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杨宣,刚才误会,你别介意。”
赵金生挥了挥手,说:“咳,出门在外,混社会的,有点儿误会还不正常?”然后把我上下打量一番,摸着自己下巴颏说:“你这身板儿看起来像搞体育的,人长得又帅,怎么都不太像杂志社的啊。”
我嘴角笑了笑,说:“我是做潜水教练的,从小到大练游泳。”说着,朝郭美琪指了指,“她是博物馆研究员,名片你已经有了。”最后向杜志发指了一下,说:“这位兄弟叫杜志发,原先也是潜水员。实不相瞒,我们是为博物馆来调查长江断流的。所以,对那帮自称科考队的人很感兴趣。”
赵金生说:“哦……那咱们什么时候过去?”
郭美琪问道:“你这里走得开吗?”
“咳,没事,这里又不是什么大码头,况且我只是帮人看一会儿。你们要是现在想去,咱这就走。”
我站起身,说:“那行,我们就现在过去吧。”
于是几人起身,走出调度室,上了车。仍旧是杜志发负责驾驶,赵金生则在旁边带路,我和郭美琪坐在后头。汽车发动后,直奔黄泉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