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这是我自己的发明”(1 / 1)

过了一会儿,闹哄哄的声音似乎渐渐消失,直到一切都归于静寂无声,爱丽丝抬起头来,感到有一些惊慌。眼前不见一个人影,她头一个想法是自己刚才一定是梦见了那些狮子呀,独角兽呀,以及那两个奇怪的盎格鲁—撒克逊传令兵的种种怪事。然而,那个大盘子却依然放在她的脚边——她就是用这个东西盛放葡萄干蛋糕试着分给大家的。“那么,说到底,我刚才并没有做梦啦,”她心里琢磨着,“除非——除非我们大家都是同一个梦中的一部分。只不过我的确希望那是我的梦,而不是红国王[131]的梦!我不喜欢附属于另外一个人的梦。”她用一种颇为抱怨的口气继续说,“我非常想去叫醒他,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在这时候,她的想法被一阵高喊声打断了。在“啊嗬咦!啊嗬咦!将你的军![132]”声中,一名身穿猩红色盔甲的骑士骑马向她这边飞奔而来,手中挥舞着一根巨大的棍棒。刚奔到她面前,那匹马便突然停下来。“你是我的俘虏!”骑士这样喊叫的时候,自己却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爱丽丝吓了一跳,虽然如此,这时候她却为骑士担惊受怕胜过为自己感到害怕,而且还有些忧心忡忡地瞧着他重新骑上马背。不料他刚在马鞍上舒舒服服地坐好,便再次嚷开了:“你是我的——”但是这时候另一个声音插进来喊道:“啊嗬咦!啊嗬咦!将你的军!”爱丽丝有些惊讶地回头打量新来的敌人。

这一次是一个白骑士。他在爱丽丝的身旁拽停了马,却正像那个红骑士那样从马背上摔下来。然后他又翻身上马,两个骑士骑在马上,彼此对视了好一阵子,一言不发。爱丽丝有些迷惑不解,一会儿望望这个,一会儿瞧瞧那个。

“你知道,她是我的俘虏!”红骑士终于开口了。

“不错,可是我来救她啦!”白骑士回答说。

“那么,好啊,我们必须为她而战斗啦!”红骑士边说边拿起他的头盔(这个头盔挂在马鞍上,有些像马头的形状),戴在头上。

“当然啦,你会遵守战斗规则吧?”白骑士提醒说,他也戴上了他的头盔。

“我一直是这样的。”红骑士说。他们彼此就乒乒乓乓地打开了,打得凶猛至极。爱丽丝赶快躲在一棵大树后面,以免被打中。

“现在,我弄不明白,战斗规则究竟是什么,”她从躲藏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眼睁睁地看着那场打斗的时候,心里琢磨着,“一个规则似乎是:假如一个骑士打中另外一个,他就把他从马背上打下来;假如他没有打中,他就自己摔下来。另外一个规则似乎是:他们各把自己的棍棒抱在怀里,仿佛他们俩是潘趣和朱迪[133]似的——他们摔倒的时候弄出多么大的闹声啊!正像一整套火钳、通条、火铲等等都倒在火炉围栏里似的!那两匹马又是多么安静啊!就像是两张桌子似的,任凭两个骑士爬上摔下!”

还有一个战斗规则爱丽丝没有注意到,那个规则是他们似乎总是头下脚上地摔倒。这场战斗结束时,他们两个正是这样头朝下、肩并肩摔下马来的。他们重新站起来的时候,彼此握握手,然后那个红骑士翻身上马,奔驰而去。

“这是一次辉煌的胜利,是不是呀?”白骑士说,他气喘吁吁地走上前来。

“我不知道,”爱丽丝心存疑虑地说,“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俘虏。我想成为一个王后。”

“在你跨过下一条小溪的时候,就会成为一个王后了,”白骑士说,“我准备把你安全地送到这树林子的尽头——然后,你知道,我必须赶回来。这是我的最后一步棋。”

“非常感谢,”爱丽丝说,“我可以帮助你卸下你的头盔吗?”显然他无法自己做到,然而她终于设法帮他摇脱了那顶头盔。

“现在可以比较舒畅地呼吸了。”白骑士说,同时用双手把蓬乱的头发往后撸,转过温文尔雅的脸和目光柔和的大眼睛对着爱丽丝。她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来也没有见到过模样如此奇特的兵。

他穿着一件铁皮制的铠甲,看来非常不合身,带子交叉过双肩,系着一个奇形怪状的松木小箱子,底朝上,口朝下,盖子打开悬挂在那儿。爱丽丝盯着盒子瞧,感到好生奇怪。

“我看出来你欣赏我的小箱子,”白骑士用友好的口吻说,“这是我自己的发明——里边装衣服和三明治。你瞧我把它底朝天地带着,这样雨水就不会淋进去了。”

“可是里边的东西会掉出来的呀,”爱丽丝温和地指出,“你可知道盖子是开着的?”

“我不知道这一点,”白骑士说,一阵烦恼的阴影掠过他的脸,“那么所有的东西一定都已经掉出来啦!没有这些东西,这个箱子就没有用啦。”说话间他就解下了那只小箱子,他正打算把它扔进灌木丛里的时候,一个想法似乎在头脑中一闪,于是他把那个小箱子小心地挂在一棵树上。“你猜得出来我为什么这样做吗?”他问爱丽丝。

爱丽丝摇摇头。

“希望有些蜜蜂会在里边做窝——那么我就会采到蜂蜜了。”

“不过你已经有了一个蜂箱——或者像是蜂箱的东西——系在马鞍上了呀!”爱丽丝说。

“不错,那是一个非常好的蜂箱,”白骑士用一种闷闷不乐的声调说,“是最好的蜂箱之一。然而到现在还没有一只蜜蜂飞近它。那另外一个东西是捕鼠夹。我猜想是老鼠使蜜蜂都不进来——要不然就是蜜蜂使老鼠都不进来,我不明白究竟哪一种想法是对的。”

“我在想那个捕鼠夹是派什么用的,”爱丽丝说,“看来不大可能有什么老鼠跑到马背上去呀。”

“也许是不大可能,”白骑士说,“不过,要是它们真的跑来了,我可不会喜欢让它们到处乱窜。”

“你瞧,”他停了一停,继续说,“一切事情还是预做准备为好。这也就是这匹马四只蹄子全都套上了踝环的原因。”

“不过那些踝环是做什么用的呢?”爱丽丝用一种极为好奇的声音问道。

“为了防备鲨鱼咬呀,”白骑士回答说,“这是我自己发明的。现在帮我上马吧。我将陪你走到树林子的尽头——这个盘子做什么用的?”

“这是用来放葡萄干蛋糕的。”爱丽丝说。

“我们还是把它带走为好,”白骑士说,“要是我们能找到葡萄干蛋糕的话,这个盘子就用得着了。帮我把它塞到这个口袋里。”

虽然爱丽丝非常小心地把口袋撑开,这件事却费了好大的周折,因为骑士把盘子放进口袋的动作是非常笨手笨脚的。最初两三次试下来,盘子没进去,自己却跌进去了。“你瞧,这东西装得太紧绷绷的啦,”他们终于把盘子塞进去以后,他说,“口袋里有那么多的蜡烛台呢。”于是他把口袋挂在马鞍上,马鞍上已经承载了一捆捆的胡萝卜、火炉用具,以及许多其他物品。

“我希望,你已经把头发好好地扎起来了吧?”他们上了路,他继续说。

“只不过像平时那样扎。”爱丽丝微笑着说。

“这是很不够的,”他焦急地说,“你瞧,这里的风刮得非常强烈,就像浓汤一样强烈。”

“你可曾发明一个办法,让头发不会被风吹散呢?”爱丽丝问道。

“现在还没有,”白骑士说,“不过我已经有一个办法,让头发不会垂落。”

“我愿意听听,非常愿意。”

“首先你要拿来一根笔直的小棍子,”白骑士说,“然后设法把你的头发攀上小棍子,就像一株果树似的。头发之所以会垂落开来,正是因为它往下悬挂——事物从来都不往上掉的,你知道。这是我自己发明的办法。要是你喜欢,不妨试试看。”

爱丽丝心想,这听起来可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办法,有几分钟工夫,她不言不语地往前走,对于那个想法迷惑不解。时不时地,她停住脚步,扶一扶那个可怜的白骑士。他肯定不是一个好骑手。

那匹马每一次止步不前的时候(它频频止步不前),白骑士总是往前掉下来;每一次重新继续开步走的时候(它通常是相当突然地开步走),白骑士总是往后掉下来。在其他状态之下,他倒是维持得相当不错,除了他有一个习惯,要时不时地从两边掉下来。因为一般来说,他老是在爱丽丝行走的那一边掉下来。爱丽丝不久就发现,最好的办法是行走的时候,不要太靠近那匹马。

“我想你骑马没有经过很多练习吧!”她大着胆子说,这时白骑士第五次摔下来,她扶他上马。

白骑士露出非常惊讶的样子,对这个说法感到有一点受辱。“是什么使你说这句话的?”他问道,一面爬回马鞍上,一只手还揪着爱丽丝的头发不放,以免自己在另一边往下摔。

“因为人们有了很多练习以后,他们不会那么频繁地掉下来。”

“我有过大量的练习,”白骑士非常严肃地说,“大量的练习!”

爱丽丝想不出比“真的吗?”更好的话来说了。不过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尽可能亲切诚恳。此后,他们静静地继续走了一小段路,白骑士闭上眼睛,喃喃自语,爱丽丝则焦急地守望着他下一次的摔跌。

“骑马的伟大艺术,”白骑士忽然之间开始大声说,一面说,一面挥动着右臂,“在于保持——”说到这儿,就像他突然开始一样,句子突然中断了,白骑士头顶朝下,重重地摔了下来,不偏不倚地摔在爱丽丝正在行走的那条小路上。这一次,爱丽丝可吓坏了,她把他搀扶起来的时候,用不胜焦虑的声音说:“我希望骨头没有摔断吧?”

“不值一提,”白骑士说,仿佛他不在乎摔断那么两三根骨头,“骑马的伟大艺术,正如我刚才要说的,是——在于恰当地保持你的平衡。你知道,就像这样——”他放掉缰绳,伸开双臂,演示给爱丽丝看他所说的意思,可是这一次他摔得仰面朝天,直挺挺地躺在那儿,正好在马蹄下面。

“大量的练习!”他继续重复着说——这时候爱丽丝一直在扶他重新站起来,“大量的练习!”

“真是太可笑了!”爱丽丝喊起来,这一次她完全失去了耐心,“你应该骑一匹带轮子的木马,这才是你应该骑的!”

“那种东西走起来平稳吗?”白骑士用深感兴趣的口吻问道,同时用双臂紧紧搂着马脖子,刚好来得及使自己免于再次摔下来。

“比一匹活马可是要平稳得多啦!”爱丽丝说,尽管她竭尽全力忍住,也无法避免发出一下小小的尖声大笑。

“我要弄一匹,”白骑士自思自量地说,“一匹或者两匹——好几匹。”

这以后,是一阵短暂的沉默,接着白骑士又继续说起话来:“我是一个发明新事物的高手。嗯,我敢说你已经注意到了,上一次你搀扶我立起来的时候,我那副样子是沉入深思之中的表情,是吧?”

“你那时候有点儿沉闷。”爱丽丝说。

“嗯,当时我正在设计一项越过木栅门的新方法——你愿意听听吗?”

“的确非常愿意。”爱丽丝彬彬有礼地说。

“我来告诉你我是怎么想起来的,”白骑士说,“你瞧,我对自己说:‘唯一的困难在于双脚,而头部则已经够高了。’于是,我首先把自己的头搁在木栅门的顶端——这时头够高了——然后我头朝下竖起来——这时双脚就够高了,你瞧——然后我就越过了木栅门,你瞧。”

“是的,你那样做了以后,我料想你会越过木栅门的,”爱丽丝思考着说,“不过,你不认为那样做会有相当大的难度吗?”

“我还没有试过,”白骑士阴沉地说,“所以我无法确切地知道——不过我想那样做会有一点儿难度。”

对于这一想法,他露出那么恼怒的样子,使得爱丽丝急忙改变了话题。“你这顶头盔是多么奇怪呀!”她喜形于色地说,“这也是你的发明吗?”

白骑士骄傲地朝下对挂在马鞍上的头盔望了一眼。“不错,”他说,“不过我曾经发明过一顶比这个更好的——像一块塔糖[134]。在我经常戴那顶头盔的时候,假如我摔下马来,头盔总是笔直地着地。你瞧,这样一来我摔下来就非常小意思了——不过,毫无疑问,的确有跌进头盔里去的危险。有一次我碰上了这种情况——最糟糕的是,我还没能从头盔里挣脱出来,另一个白骑士就来把它戴到头上了。他认为那是他本人的头盔。”

白骑士对于此事流露出那么阴沉沉的样子,以致爱丽丝不敢笑出声来。“我怕你一定伤着他了吧,”她声音颤抖着说,“你是压在他头顶上的呀。”

“当然啦,我不得不踢他,”白骑士非常严肃地说,“于是他再把头盔脱下来——可是费了几小时才把我拉出头盔来。我当时是快[135]得——像闪电一样,你知道。”

“不过那个和快是两码事。”爱丽丝反驳说。

白骑士摇摇头,“我肯定地对你说,在我看来所有的快呀紧呀都一样!”他说,说的时候,双手有些激动地抬起来,立刻便从马鞍上滚下来了,一个倒栽葱跌进深水沟里。

爱丽丝跑到水沟边上寻找他。她对于这次摔跤很是吃惊,因为白骑士一路骑来,有一段时间非常顺当,她生怕这一次他真的是受伤了。然而,虽然爱丽丝除了看见他的一双脚底以外,什么也看不见,她还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因为听见他正在用他平常的声调说着话哪。“一切快呀紧呀的,”他重复说,“可是他那么粗心大意,把别人的头盔戴在头上——而且头盔里还有一个人呢。”

“你头朝下的时候,怎么能够继续不慌不忙地说话呀?”爱丽丝问,一面抓着他的双脚,把他拽出来,放在水沟边上,躺成一堆。

白骑士对于这个问题倒是惊讶不已。“我的身躯在哪儿又有什么关系?”他说,“我的头脑还是一样在继续工作啊。事实上,我越是头朝下,我越是不停地发明新东西。”

“现在,在我发明过的所有东西之中最最聪明的一种,”他停了一停继续说,“就是在该上一道肉食的时候发明一种新的布丁。”

“能及时蒸好作为下一道菜吗?”爱丽丝问道,“嗯,的确,那真曾经是快手干的活儿啊!”

“嗯,那不是下一道菜,”白骑士思索着用慢条斯理的声调说,“不是的,当然不是下一道啊。”

“那么,那一定是下一天了。我料想你不会在一次宴会中上两道布丁吧?”

“嗯,那不是下一天,”白骑士像先前那样重复说,“不是下一天。”他继续说,头垂了下来,声音变得越来越低,“事实上,我不相信那种布丁曾经蒸过!事实上,我不相信那种布丁将来会蒸!然而,那曾经是发明出来的非常聪明的布丁。”

“你那时候打算用什么做布丁呢?”爱丽丝问道,希望使他高兴起来,因为这位可怜的白骑士对于这件事似乎情绪很低落。

“开头要用吸墨水纸。”白骑士呻吟一声,回答说。

“我怕那不会很好吃吧——”

“单单这一样不会很好吃,”他急切地打断她的话,“但是你想象不到它做出来味道有多么不同:把吸墨水纸跟别的东西混合起来——比如黑色火药和封蜡。不过在这儿我必须离开你啦。”他刚刚来到了这座树林子的尽头。

爱丽丝带着迷惑不解的样子,因为她正在思考着那种布丁的事呢。

“你不开心,”白骑士用一种忧虑的声调说,“让我给你唱一首歌安慰你吧。”

“那首歌很长吗?”爱丽丝问道,因为这一天她已经听过许多首诗。

“是很长,”白骑士说,“不过它非常非常美。不论谁听到我唱这首歌——或者是听得热泪盈眶,或者是——”。

“或者是什么呀?”爱丽丝问道,因为白骑士忽然刹住不言语了。

“或者是没有热泪盈眶,你知道。这首歌的曲名叫作《黑线鳕[136]的眼睛》。”

“哦,那是一首歌的曲名,是吗?”爱丽丝问道,她试着使自己感到有兴趣。“不,你不明白,”白骑士说,看来有些儿心烦的样子,“那是人家这么叫的曲名。真正的曲名是《老而又老的老头儿》。”

“那么我刚才应该说:‘那首歌是那么被人叫的?’”爱丽丝自己纠正说。

“不,你不应该这么说。这是另一码事!这首歌人家叫作《方法和手段》。不过这只是人家这样叫,你知道!”

“嗯,那么,那究竟是什么歌呢?”爱丽丝问道,她这一次完完全全给弄糊涂了。

“我正是准备说的呀,”白骑士说道,“这首歌真正的曲名是《坐在大门上》,曲子是我自己发明的。”

说话间,他勒住了马,让缰绳落在马脖子上。然后,他用一只手慢慢地打着拍子,一丝淡淡的笑容使他那张和蔼的傻乎乎的脸明亮起来,他仿佛陶醉在自己的歌曲的音乐声中。他唱开了。

爱丽丝在穿越镜子的旅程中,她所见到的所有怪人怪事,要数这一次她一直记得最清楚了。许多年以后,她还能把整个场景再召唤回来,仿佛那只不过是昨天发生的事情——白骑士那一双温和的蓝眼睛,善意的微笑——西斜的阳光闪耀着穿过他的头发,照在他的铠甲上,反射出闪亮的光芒,使她眼花缭乱——那匹马静静地走来走去,缰绳松松地挂在它的脖子上,而它正在啃嚼着爱丽丝脚边的青草——以及那座森林后面的黑魆魆的阴影——她把这一切像一幅画一样尽收眼底。这时,她一只手架在眉毛上遮挡阳光,身子靠着一棵树,瞧着那奇怪的一对,半梦半醒地聆听那首歌忧郁悲伤的曲调。

“不过那曲子并不是他自己发明的,”她心里琢磨着,“那是《我给你一切,我再也不能》的曲子。”她站在那儿非常专心地听着,然而并没有热泪盈眶。

凡是我能讲我都对你讲:

并没有多少事好谈。

我看见老而又老的一个人,

他坐上一扇木栅门。

“你是谁,老人家?”我问,

“你以什么为生?”

他的话经过我头脑滴滴答,

就像水经筛眼掉落下。

他说道:“我在寻找花蝴蝶,

它们在小麦田息歇。

把它们和在羊肉饼里头,

我到街上去出售。

把它们卖给水手,”他说道,

“水手们在海上迎风暴。

就用这个办法挣面包——

微不足道,别见笑。”

不过我心中正有个考虑:

把络腮胡子染绿,

并一直用一把特大的扇子,

遮住不让人窥视。

因此,我没有言语回答

那个老人家的话,

却嚷道:“说吧,你何以为生!”

并敲击他的脑门。

他轻言细语把故事叙述,

他说:“我走我的路,

忽然发现了山泉一道,

便放火使它燃烧。

他们因此制成的货物有:

罗兰的望加锡[137]发油——

然而他们酬劳我只是

给了两个半便士。”

不过我在想一个办法,

让人把蛋奶糊吃下,

天天这样吃呀吃得发胀,

变得有点儿发胖。

我把他左右摇个不停,

摇得他脸色发青。

我喊道:“说吧,你过得可称心?

目前干什么营生?”

他说:“我在美丽的石楠林,

猎取黑线鳕的眼睛,

把它们在夜深人静之后,

制成背心的纽扣。

卖纽扣我金子赚不到手,

银闪闪的硬币也没有,

只不过一枚铜钱半便士

就买我九个纽扣。

“有时我挖土掘黄油面包卷,

捉螃蟹用粘鸟胶去粘。

有时我在杂草丛生的土墩墩,

寻找双座马车[138]轮。

这就是办法(他眼睛眨一眨),

我由此得钱财而发达——

我非常乐意举杯而干,

祝阁下贵体健康。”

我当时听他谈,因为我刚刚

完成了我的方案:

为使得湄南桥不至于生锈,

浸它在酒里煮透。

我非常感谢他告诉我他那

发财致富的办法。

不过主要是他乐意喝干,

祝我的贵体健康。

此时,要是我竟然不在意,

把手指伸进胶水里,

或者把右脚发疯地挤呀挤

硬塞进左脚的鞋子里,

或者要是我把重东西

对着脚趾头砸自己。

我哭泣是因为它使我想起,

那个老头儿我一直很熟悉——

他看来很和气,说话慢吞吞,

他头发比雪还要白一分,

他脸儿长得像一只乌鸦,

眼睛红似火,就像煤炭渣,

他似乎遭灾难,精神错乱,

他摇动身子,前后晃**,

低声自语咕噜噜说不断,

仿佛嘴巴里塞满了生面团,

他像个水牛响着鼻息声——

很久以前在夏日的黄昏

他坐在木栅门上端。

白骑士唱着这首民谣打油诗,唱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便收起缰绳,把马头转向他们来的那条道路。

“你只要再走几码,”他说,“走下那座小山,走过那条小溪,那时候你就会成为一位王后啦——不过,你愿意先待一会儿,目送我离开吧?”他添了一句说,这时,爱丽丝正转过头来,急切地望着他手指的方向。“我不会要多久的。在我骑到那条路的转角处的时候,你在这儿等着,摇摇你的手帕!我想那样会给我鼓励的,你瞧。”

“我当然会在这儿等的,”爱丽丝说,“非常感谢你送我这么远——还要感谢你唱了那支歌——我非常喜欢听。”

“但愿如此,”白骑士心存疑虑地说,“不过你并没有像我所预料的那样哭得厉害。”

于是他们握握手,白骑士便骑着马慢慢地走进树林。

“我希望,目送他离去不会要很长的时间,”爱丽丝自言自语,她站在那儿,眼睛一直朝他看着,“瞧他那副样子啊!又像往常那样倒栽葱啦!不过,他很容易地调整好了——那是由于马身上到处都挂着那么多东西——”她如此继续自言自语,一面眼瞧着那匹马不紧不慢地沿着那条路走去,白骑士却一会儿从这边摔下去,一会儿从那边摔下去。

摔了四五次之后,他终于到达转角处,爱丽丝便对他挥动手帕,直到他从眼前消失。

“我希望这样做鼓励了他,”她转身奔下小山去的时候说,“现在只要越过最后一条小溪,就成为一个王后啦!这听起来多么了不起呀!”她再走几步就来到这条小溪的边上了。“终于走到第八个方格啦!”她大声嚷嚷,蹦了过去,一下子躺倒在像苔藓一样柔软的草坪上休息,草坪上零零落落地点缀着一些小花坛。“哦,来到了这里,我是多么开心啊!我头上这是什么东西

呀!”她举起双手去摸头上一个非常沉重的东西,用一种惊愕的声调叫喊起来,那个东西紧紧地箍住她的头。

“不过这个东西怎么能够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戴在我的头上呢?”她心里琢磨着,把它取了下来,放在她的裙兜上,想弄明白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顶金王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