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疯狂的午茶会(1 / 1)

那所房屋前面有一棵树,树下放着一张摆好茶点的桌子,那只三月里的野兔和那位制帽匠正在那儿用午茶,他们两个之间则坐着一只榛睡鼠[35],睡得正酣,那两位就把它当作一个靠垫使用,各把一只胳臂肘搁在它身上,越过它的头顶彼此交谈。“这对于那只榛睡鼠一定非常不舒服,”爱丽丝心想,“只不过它睡着了,我猜想它就不在意了。”

那是一张大桌子,但是那三位却挤坐在一角。“没有地方了!没有地方了!”他们看见爱丽丝走来的时候,嚷嚷着说。“地方有的是!”爱丽丝恼怒地说,然后在桌子一端的一张大扶手椅上坐下来。

“喝点儿酒吧。”三月里的野兔用一种鼓励的声调说。

爱丽丝对桌子打量了一圈,发现桌子上除了茶以外,什么也没有。“我可没瞧见有什么酒哇!”她说。

“是没有什么酒。”三月里的野兔说。

“那么你劝我喝酒可不是很有礼貌的事!”爱丽丝生气地说。

“你没有受到邀请便坐下来,可不是很有礼貌的事。”三月里的野兔回敬了她一句。

“我并不知道这是你们的桌子,”爱丽丝说,“桌子上摆的东西远远超过供你们三位用的。”

“你的头发该剪了。”那位制帽匠说。他怀着极大的好奇心望着爱丽丝,望了好久,才第一次开口说话。

“你应该知道不要干涉人家私人的事情,”爱丽丝带点儿严厉的神态说,“这是非常无礼的。”

那位制帽匠听了这句话,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然而他却只说了一句:“为什么渡鸦[36]像一张书桌呀?”

“好哇,我们现在要做些游戏了!”爱丽丝心里想,“我很高兴它们已经开始叫人猜谜语啦——我相信我猜得出来。”她接着说出这句话来。

“你难道认为自己能够猜出这个谜语吗?”三月里的野兔问道。

“完全正确。”爱丽丝说。

“那么你应该说出你想说的话。”三月里的野兔继续说。

“我是这样的,”爱丽丝急忙回答,“至少——我所说的就是我想说的——这是一码事,你知道的。”

“一点儿也不是一码事!”制帽匠说,“这样一来,你也就可以说‘我看见我所吃的’跟‘我吃我所看见的’是一码事了!”

“你也就可以说,”三月里的野兔添上一句,“‘我喜欢我所得到的东西’跟‘我得到我所喜欢的东西’是一码事了!”

“你也就可以说,”那只榛睡鼠加了一句,它似乎在它的睡梦中谈话,“‘我睡觉的时候呼吸’跟‘我呼吸的时候睡觉’是一码事了!”

“这对于你正是一码事,”那位制帽匠说。到这里,对话中止了,大伙儿静静地坐了一分钟,这时,爱丽丝把自己记得起来的关于那些大渡鸦和书桌的一切都想了一遍,却想不出很多。

那位制帽匠首先打破了沉默。“今天是这个月的几号呀?”他问道,转过头来对着爱丽丝。他已经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表,这时他正局促不安地看表,时不时地摇两下,又放在耳朵边听听。

爱丽丝推算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四号。”

“错了两天啦!”那位制帽匠叹着气说,“我跟你说过,牛油是不适合涂钟表机件的!”他怒气冲冲地瞅着三月里的野兔,加上这句话。

“那可是最上等的牛油啊。”三月里的野兔低声下气地回答。

“不错,可是一些面包屑肯定也掺进去啦,”那位制帽匠瓮声瓮气地抱怨说,“你真不该用切面包的刀去给表加油。”

三月里的野兔把表拿过来,闷闷不乐地对它瞧着,然后把表放在一杯茶里浸一下,再对它瞧着。可是它想不出比它刚才说过的更好的话来,只是说:“那可是最上等的牛油啊,你知道的。”

爱丽丝带点好奇心地从它的肩头望了一眼。“多么滑稽的表呀!”她说,“只表明一个月的几号,却不表明现在是几点钟!”

“为什么要表明这个呢?”那位制帽匠咕噜着说,“你的表是不是告诉你今年是哪一年呢?”

“当然不啦,”爱丽丝脱口而出地回答,“不过那是因为同一年要连续那么长久的时间呀。”

“这也正是我的表的情况。”那位制帽匠说。

爱丽丝觉得迷惑得不得了。那位制帽匠的话在她听来简直一点意义也没有,然而那确实是英语。“我听不大懂你的话。”她尽可能有礼貌地说。

“那只榛睡鼠又睡着了。”那位制帽匠说,接着把一点儿热茶倒在它的鼻子上。

那只榛睡鼠不耐烦地摇摇头,眼睛也不睁,说道:“当然啦,当然啦,我自己正是打算这么说。”

“你猜出那个谜语了吗?”那位制帽匠又转过头来对爱丽丝说。

“没有,我不想猜啦,”爱丽丝回答说,“谜底是什么呢?”

“我一点儿都不知道。”那位制帽匠说。

“我也不知道。”三月里的野兔说。

爱丽丝有气无力地叹了一声。“我觉得你可以把时间用在更好的事情上,”她说,“而不要把它浪费在问一些没有谜底的谜语上。”

“如果你像我一样对时间很熟悉的话,”那位制帽匠说,“你就不会说什么把它浪费了。该说他才是。”

“我不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爱丽丝说。

“你当然不知道啦!”那位制帽匠说着轻蔑地把头一甩,“我敢说你甚至从来都不曾跟时间谈过话!”

“也许是吧,”爱丽丝小心翼翼地说,“但是我知道我学音乐的时候不得不打拍子[37]。”

“啊,原来如此!”那位制帽匠说,“它不会忍受拍打的。瞧,你只要跟它保持良好的关系,它就会在时钟上做几乎你所喜欢的任何事情。比如说,假定现在是上午九点钟,正是要开始上课的时间,那你只要对时间悄声暗示一下,只一眨眼工夫,时针就会转动!转到一点半,午饭的时间到啦!”

“我就是希望如此呀。”三月里的野兔压低声音对自己说。

“当然啦,那是棒极了,”爱丽丝若有所思地说,“不过,这样的话——你知道,我肚子却不饿,不想吃午饭呢。”

“开头,也许如此,”那位制帽匠说,“不过,你可以把时间停留在一点半,你喜欢停多久便停多久。”

“你自己就是采用这个办法的吗?”爱丽丝问道。

那位制帽匠悲哀地摇摇头。“我可没有!”他回答说,“你知道,就在它发疯之前(他用茶匙指指三月里的野兔),在今年三月里,我们吵了一场——那是在红心皇后举办的盛大音乐会上,我不得不演唱那首歌的时候。我唱:‘闪烁,闪烁,小小的蝙蝠,我不知道,你忙些什么!’或许,你知道这首歌吧?”

“我曾经听到过像这样的歌。”爱丽丝说。

“接下去,你知道,”那位制帽匠继续说,“这首歌是这样的——”

他唱道:

在世界之上你飞呀飞,

像天空里一只茶盘打来回。

闪烁,闪烁——

这时候,那只榛睡鼠摇动着身子,开始在睡梦里唱道:“闪烁,闪烁,闪烁,闪烁——”唱了很久,以至于他们非得拧它一把使声音停止不可。

“嗯,我刚刚唱完第一段歌词,”那位制帽匠说,“那位皇后就大喊大叫地说:‘他在糟蹋时间啦!把他的头砍下来!’”

“多么残酷野蛮呀!”爱丽丝惊叫着说。

“打那次以后,”那位制帽匠用一种悲哀的语调继续说道,“我所要求的事情,它就一件都不做!现在就一直是六点钟。”

爱丽丝恍然大悟。“是否这就是如此之多的茶具摆放在这里的原因,是吧?”她问道。

“是的,正是这样。”那位制帽匠叹了一口气,说道,“现在始终是喝午茶的时间,我们都没有两次之间的时间来洗洗东西了。”

“所以你们一直兜圈子挪动座位,是不是?”爱丽丝说。

“完全正确,”那位制帽匠说,“在东西用过了的时候。”

“不过,你们又挪到开头的地方该怎么办呢?”爱丽丝不怕冒犯地问道。

“我们换个话题谈谈怎么样,”三月里的野兔打着哈欠,插进来说,“我对此已经厌倦了。我提议请这位姑娘讲个故事给我们听。”

“我怕自己一个故事都没有。”爱丽丝说,她对这个提议相当紧张。

“那么请榛睡鼠讲吧!”那两位喊道,“该醒啦,榛睡鼠!”那两位同时在两边挤它。

榛睡鼠慢慢地睁开眼睛。“我没有睡着,”它用一种沙哑的细声细气的嗓子说,“我听得见你们这帮家伙刚才说的每一个字。”

“讲个故事给我们听!”三月里的野兔说。

“对啦,请你讲吧!”爱丽丝恳求说。

“而且要快些讲,”那位制帽匠加上一句,“否则你还没有讲完就要睡着了。”

“从前,有三个姑娘,她们是亲姐妹,”榛睡鼠迫不及待地连声起个头,“她们的名字是艾尔西、莱西和蒂莉,她们住在一口井的底端——”

“她们靠吃什么过日子呢?”爱丽丝问道,她对于吃喝问题一直怀有极大的兴趣。

“她们靠吃糖浆过日子。”那只榛睡鼠想了一两分钟以后说。

“你知道,她们不能那么办,”爱丽丝温和地指出,“那样她们要生病的。”

“她们是病了,”榛睡鼠说,“病得厉害着呢。”

爱丽丝做了一点努力,让自己想象一下,这种不同寻常的生活方式会是什么样子的,但是怎么也想象不出,因此爱丽丝接着问道:“但是,她们为什么住在井底呢?”

“再多喝点儿茶吧。”三月里的野兔非常郑重地对爱丽丝说。

“我到现在什么都没有喝过,”爱丽丝用生气的口吻回答说,“所以我就不能再多喝点儿。”

“你是说不能再少喝点儿,”那位制帽匠说,“比起什么都没有喝过,再多是非常容易的啦。”

“没有人征求过你的意见。”爱丽丝说。

“现在是谁在评论起个人啦?”那位制帽匠扬扬得意地问道。

爱丽丝对这个问题不大清楚该说些什么好,于是她喝了点儿茶,吃了点儿涂牛油的面包,然后转向那只榛睡鼠,重复她的问话:“她们为什么要住在井底啊?”

那只榛睡鼠又想了一两分钟,然后说道:“那是一口糖浆井呀。”

“没有这种东西!”爱丽丝开始非常愤怒了,但是那位制帽匠和三月里的野兔“哼!哼!”地发出声音,同时那只榛睡鼠则不高兴地绷着脸说道:“假如你不能彬彬有礼的话,你最好还是自己编完这个故事吧。”

“不行,请你讲下去!”爱丽丝非常谦恭地说,“我将不再打断你啦。我敢说可能是有那么一口井。”

“是啊,有一口啊!”那只榛睡鼠怒气冲冲地说,不过,它答应讲下去,“于是,这小小的三姐妹——你知道,她们正在学着汲取——”

“她们汲取什么呀?”爱丽丝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诺言,问道。

“糖浆呀!”那只榛睡鼠说,这次一点都不假思索。

“我需要一只清洁的杯子,”那位制帽匠插进来说,“让我们大伙儿都往前挪一挪。”

他一面说一面就挪了个座位,那只榛睡鼠跟着挪。三月里的野兔挪到那只榛睡鼠的座位,爱丽丝相当不情愿地坐在三月里的野兔的位子上。唯独制帽匠一个,从这次挪动中得到了好处。爱丽丝则比先前糟糕得多,因为三月里的野兔刚才把牛奶罐打翻在他自己的盘子里了。

爱丽丝不想再冒犯那只榛睡鼠,因此她非常小心地开口问道:“但是我不懂。她们打哪儿汲取糖浆呢?”

“你能够从水井里汲取清水,”那位制帽匠说,“因此,我想你就可以从一口糖浆井里汲取糖浆吧——唉,笨不笨!”

“然而她们是待在井里边的啊!”爱丽丝对榛睡鼠说,并不打算去注意刚才制帽匠说的最后那句话。

“她们当然如此啦,”榛睡鼠说,“紧里边[38]。”

这个回答使得可怜的爱丽丝简直莫名其妙,她只好让那只榛睡鼠继续说一阵子,不去打断它。

“她们正在学着汲取,”那只榛睡鼠一面往下说,一面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因为它正在变得非常困倦,“她们汲取了各式各样的东西——每一样东西都是‘M’打头的——”

“为什么是‘M’打头的呢?”爱丽丝问道。

“为什么不是呢?”三月里的野兔说。

爱丽丝不说话了。

这时候,那只榛睡鼠已经闭上了眼睛,正在迷迷糊糊地进入瞌睡状态。不过,它被那位制帽匠拧了一把,不禁轻轻尖叫了一声,便又醒来,继续讲下去:“——都是‘M’打头的,比如捕鼠夹啦,月亮啦,还有记性啦,还有大量啦[39]。你知道,你说这些东西都是‘半斤八两’[40]——你到底看见过有哪一件汲取来的东西是大量的?”

“的确不错,现在你既然问我,”爱丽丝说,她感到非常困惑,“我觉得是没有——”

“那么你就免开尊口。”那位制帽匠说。

这一句鲁莽的话,爱丽丝承受不了,因此她极为厌恶地站起身来,拔脚就走开了。那只榛睡鼠马上进入了梦乡,另外两个谁都不理会她走开,一点儿都不,虽然她回头望了一两次,有点儿希望他们叫住自己。她最后瞧瞧他们的时候,只见他们正在设法把那只榛睡鼠塞到那只茶壶里去。

“无论如何我都绝不愿意再到那儿去了!”爱丽丝说,这时,她正择路穿过那片树林子,“我这一辈子,从来也没有参加过如此愚蠢无聊的午茶会!”

就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看见有一根树干上开着一扇门,通到树身里面。“多么奇怪的事情啊!”她心里想,“不过今天每一件事情都奇怪。我想我还是立刻走进去为好。”于是她走了进去。

她又一次发现自己待在那间长长的厅堂里,靠近那张小小的玻璃桌子。“嗯,这一次我可要干得好一些了。”她自言自语地说,便着手拿起那把小小的花园门钥匙,打开那扇通往花园的门。然后,她开始工作,把那片蘑菇(她曾经把一小块蘑菇藏在口袋里)放在嘴巴里咬,直到自己的身高缩到一英尺左右。然后,她沿着那条小小的过道走去。然后——她发现自己终于走到一座美丽的花园里,四周是五彩缤纷的花坛和清凉沁人的喷水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