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尚在的时候是多么幸福啊!
但复兴,是另一处天堂!
——华兹华斯
1798年,柯勒律治和华兹华斯出版了《抒情歌谣集》,其中包括柯勒律治的《老水手》,这是他非常出彩的一部作品,还包括华兹华斯最好的诗歌《丁登寺》。这本书因其革新性被称为英国诗歌的转折点。浪漫的元素并不新鲜,一百年前德莱顿就很清晰地用作品说明了这一元素。真正新鲜的是,它带来了两位新诗人,两位非常伟大的诗人。
华兹华斯写了数不清的诗,其中许多作品看起来很蠢,可读性不强,而且最好的一部作品和神有关。他崇拜上帝和自然,他觉得星星和雏菊之间存在着密切的联系。在崇高的复仇中,上帝、自然、星星或雏菊有时也会掌控他手中沙沙写着字的笔,意图把自己写进他的诗里。我们回忆一下他的几行诗,这也许能激发我们阅读的欲望。
在《孤独的割麦人》中:
没有人能告诉我她唱些什么吗?
也许是悲伤的音符在流动,
对于古老的、不幸的、遥远的事情,
很久以前就发生过战斗。
一首完美的十四行诗《作于加莱附近海滨》的开头:
这是一个美丽的黄昏,平静而自由,
圣洁的时间像修女一样安静,
静穆得让人屏息。
另外一首十四行诗《威斯敏斯特桥上》的第一行:
地球上没有任何东西比这更公平。
选自《不朽颂》:
瀑布在陡峭的地方吹着喇叭;
我的痛苦将不再扰乱季节;
我听见声音回**在群山之中,
风从睡眠地向我袭来。
但是,仅仅引用这些诗中的一段是不公平的,爱默生认为华兹华斯的诗代表19世纪诗歌的**。华兹华斯的作品质量并不总是这么高,不过他有一些脍炙人口的佳作写得很美。我们可以摒弃一些他欠佳的作品,这些作品确实可以忽略不计。他试图在诗歌中赋予人类、自然和社会的伟大计划从来都没有实现过。但在他的一些较短小的作品里,比如《迈克尔》,他就像彭斯和狄更斯一样,触及了普通人的命运和心灵承受的痛苦。他的自然的诗歌亲切又美妙,以至于后来那些离开英国乡村到荒蛮异域的诗人,每一位英国作家几乎都以散文或诗句的形式谈论自然,形成了所谓的华兹华斯派。
《抒情歌谣集》的作者之一华兹华斯旨在使平凡的东西变得不寻常,而柯勒律治则意图使不寻常的东西具有可信度。柯勒律治的意图在《老水手》中展示了一部分,这是一首神奇的民谣,之所以可信只是因为它具有魔力。它的结构和节奏以古老的英国民谣为基础,柯勒律治赋予了其奇妙的辞藻。
太阳的边缘低垂,星星奔涌而出:
黑暗忽然而至;
远在海面上的耳语,
唤醒了幽灵。
他在描绘奇妙意境方面颇有天赋,比如在《老水手》(他从未完成的神秘故事)中,或者在《忽必烈汗》梦境的片段里。
但是啊!浪漫的深渊倾斜着,
漫过雪松覆盖的绿山盘铺而下!
一个野蛮的地方!神圣而迷人。
残月下的梦魇中,
女人为她魔鬼般的情人哭泣!
柯勒律治是一位重要的文艺评论家。他教育并激励了同时代的人,是德英两国浪漫主义精神的重要联络人。他的《文学传记》内容丰富,不仅表达了柯勒律治的个人观点,而且概括了那个诗与哲学的时代。
与柯勒律治相比,沃尔特·司各特虽然才华不及他,但在新诗的普及化方面具有更大的影响力。世人欣赏他散文中的浪漫主义元素更甚于他诗歌里的叙述。不管他为什么写起了小说,或许因为拜伦的诗歌的日渐流行,或者小说比诗歌更赚钱,这都是文坛的幸事。他是伟大的小说家之一,但不是一个伟大的诗人。不过他有能力以押韵的形式写出朗朗上口的故事,大部分人都能读懂。对于这些人来说,柯勒律治和雪莱作品的美感一样曲高和寡,难以理解。他的《最后一个行吟诗人之歌》《玛米恩》《湖上夫人》大获成功,当很多诗人被忽视的时候,他依然是一位受人敬仰的浪漫传奇大师。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在学校里都读过《玛米恩》,我们依然记得这是我们阅读过的最简单真实的作品或者说杰作之一。这部作品的优点正在于此,轻松、清晰,故事没有中断,诗句虽然稍显单调,但并不影响作品的魅力。关于司各特的散文,我们将在下一章简述。
拜伦是司各特的继承者和竞争者,一夜之间饱受英国人的欢迎,也受到了欧洲人民的崇拜。他说,二十四岁时,随着《恰尔德·哈罗德游记》前两章的出版,一天早晨醒来后发现自己成名了。《恰尔德·哈罗德游记》是一部描述去非洲大陆冒险的诗歌,诗歌描绘的所见所闻壮观、别致、活泼。他的诗采用的是斯宾塞体,这一点显示了浪漫主义回归的迹象。拜伦的诗歌中带着一种速度和热情,不同于斯宾塞的庄重优雅。他对自己的作品满不在乎,自认为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写下一首诗。他的即兴创作信手拈来,作品质量常常好得令人咋舌。他对诗歌艺术的热爱远不及雪莱,他的成功在于他的精力、热情和机智。他曾在希腊独立战争中为希腊人而战,他愿意马革裹尸,这是他动**的人生中的一个**。不幸的是,他在希腊死于发烧,年仅三十六岁。在短暂的一生中,他创作了大量的叙事诗、戏剧和抒情诗,比如《异教徒》《锡隆的囚徒》——仅仅是那些广受欢迎、百余年来仍有受众的作品名单就能填满一页纸——虽然有很多缺点,但几乎从来都无法撼动其作品的质量。他最后的脍炙人口的作品是《唐璜》,他还没写完就去世了。这部作品包含了拜伦的各种思想,有许多对幽默、讽刺、人性、景物和哲学的描写,这些都曾被认为是阴郁的悲观主义,但我们可以相当愉快地忍受这一切,因为拜伦本人很喜欢。在所有英国诗人当中,拜伦在欧洲受到的赞誉最多,甚至超过了莎士比亚,而且有迹象表明,在过去五十年间,他在英国的声誉又提高了。
拜伦的巨大影响既直接又持久,部分原因是他的思想直截了当,或者说至少是易于掌握的,而且这些思想可以被迅速翻译成其他语言。他的力量与那个时代最脆弱的抒情诗人雪莱相比,是粗鲁和残忍的。谈论一位伟大的诗人比另一位更伟大很不合适。但是,承认他们的优点不同并不愚蠢。和拜伦一样,雪莱也是那个时代的产物,属于那精神震**的一部分——法国大革命时期为争取自由而进行的斗争几乎是徒劳的。来势汹汹的法国大革命被拿破仑主义耗尽或者说摧毁了,剩下的只有梦想。拜伦多少带有愤世嫉俗的嘲讽,他像他那个时代的记者和政治家一样,看穿了整个阴谋,并切实地为自由事业做出了牺牲。
雪莱梦见一个模糊的未来,人们在梦境中得到了自由。在雪莱去世五十年后,马修·阿诺德称他为“无能的天使”。他是如此,阿诺德本人也是如此。正如我们在1914年以后的几年里痛苦地了解到的那样,所有的诗人和梦想家在现实世界中都是徒劳无功的,而且我们可能已经从历史资料中了解到了过去的故事,比如说大约公元33年发生的事。但诗歌超越了事实。最重要的是,雪莱是一个天使,一个像天使一样吟唱的人。他就像自己的云雀,他祈祷成为《西风颂》中的那把七弦琴。他的七弦琴上有一根松散的弦,幸运的是,他很少尝试去弹奏它。他像弥尔顿一样缺乏幽默感。他其余的琴弦很真实,不断地响动着。也许他在三十岁时溺水身亡的原因是,众神无法包容一个有着如此无穷无尽诗歌才能的年轻人。他的长诗《伊斯兰的起义》(即人性的反叛)和《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即人类的解放),其中许多抒情片段可能会让读者阅读时忘记,雪莱充满**的描述是有目的的,是前后一致的。而他的戏剧《钦契》则充满了优美的诗句,以至于淡化了戏剧性——这是唯一不如莎士比亚作品的地方。《阿童尼》是一首描述济慈之死的挽歌,然而这首诗并没有使济慈不朽,却使雪莱流芳千古。只有最伟大的诗人才写得出来这样的诗句:
生活就像一个五彩玻璃的圆屋顶,
玷污了永恒的白色光辉。
雪莱是空灵的、有远见的,尽管他对人性充满了怀有敌意的爱,却仍然星光熠熠。
济慈是属于大地的,是大地上最美丽的、色彩斑斓的和芬芳的存在,是当下的青春和永恒的青春。他唱着欢乐的歌:
美的东西是永远的欢乐——
还有悲伤:
她与美丽相随——这份美丽即将凋零;
快乐也即将逝去。
他的手永远放在唇边轻轻说着再见。
《希腊古瓮颂》《秋颂》《夜莺颂》这三首完美的颂歌,让人难以相信出自一个在二十六岁时便去世的人之手,他竟然掌握了如此整齐的诗歌形式和具有修饰性的短语。诗歌和音乐属于年轻人,对于很多诗人和音乐家来说,当他们还是孩子时,他们已经做了许多奇妙的事情。济慈一夜成名。如果他还活着,他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我们不得而知,而未完成的《赫披里昂》可能仅仅暗示了他的天赋所在,但我们不需要为此而悲伤。他的诗不是幼稚的承诺,而是完美的成就。马修·阿诺德坚信,在英国诗人中,济慈一定是被铭记的一位。阿诺德的评论很简单:“没错,他堪与莎士比亚比肩。”他是一位真正的诗人,是那些大师的同辈,他在《希腊古瓮颂》中写了这样的颂词:
哦,文雅的形状!唯美的形态!
渲染着大理石雕刻的男子和少女,
还有树枝,和践踏过的野草;
沉默的形体啊,你让我们失去了思考,
如永恒一般冰冷的牧歌!
当这一代人年老时,
你依然如故;在其他悲哀中,
你会对后人说:
“美就是真理,真理就是美。”仅此而已。你们知道的,也是你们需要知道的一切。
济慈英年早逝。沃尔特·萨维奇·兰德,比济慈早出生了二十年,与柯勒律治和华兹华斯差不多是同时代的人,都生活在19世纪,年轻的诗人勃朗宁和史文朋都知道他,也很钦佩他。他把诗歌带到了另一个时代,他属于两个时代,因为他并不像华兹华斯那样在年迈时衰落,而是终其一生都作为诗人而存在,一直那么活跃和耀眼。《假想对话录》是他最著名的作品,当然,这本书应该受到更多人喜欢,它以诗歌的方式呈现,描述了历史和传奇人物之间的戏剧性对话,其中包含各个时代智慧的精髓。兰德是好战和暴力的,和他那个时代的大多数作家一样。他被卷入了欧洲的大动乱中,这一场动乱始于法国大革命,并没有随着拿破仑的垮台而结束。的确,除了拜伦,兰德在政事上比其他诗人都更活跃,他在西班牙成立并领导了一个组织来反对拿破仑。但他的诗歌平静而纯洁,带有一种从希腊人那里学到的奥林匹克尊严。在他引以为傲的四行诗《写在七十五岁生日之时》中,还原了那个风雨交加的时期:
我不与任何人争,因为没有人值得。
我最爱自然,然后爱艺术;
我在升腾的火焰前温暖着双手,
火焰沉寂,我准备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