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19世纪之前的西班牙和葡萄牙文学(1 / 1)

噢,最无与伦比的作者!噢,快乐的堂吉诃德!噢,著名的杜西尼亚!噢,搞笑的桑丘·潘沙!愿你们联合而又独立地在人类快乐和消遣的无尽岁月中长存!

——塞万提斯

在我们眼里,西班牙是一个传奇的国度,热血、黑眼睛、独特的风情、刺激的冒险。这种印象并非来自易受感动的游客,而是来自西班牙的作家们,甚至包括几位现代杰出的小说家。充满自豪感、骑士精神,拥有帅气礼仪的西班牙人,天生拥有极强的幽默感——这也许算是一种对他们形象的修正吧。在17世纪初期,塞万提斯创作的《堂吉诃德》,成为文学史上最伟大的滑稽小说。就连拉伯雷也无法与塞万提斯匹敌(从事不同类型创作的天才之间当然没有比较的意义),因为拉伯雷写的是大型滑稽作品,其中的主角荒诞得离谱,而塞万提斯写的是可以想象、无法否认、忠于生活的人物。塞万提斯笔下的搞笑骑士堂吉诃德读了太多骑士传奇,沉迷其中,于是开启了像故事里一样的冒险。他将风车当成巨人,将宁静的旅馆看作威风的城堡。他那务实的侍从桑丘·潘沙则以朴素而准确的语言评论这些冒险和灾难。这是梦想与现实的滑稽碰撞,而塞万提斯以及读者们的同情心多数都送给了做梦者。堂吉诃德是一个老疯子,但他是一个讨人喜欢的老疯子。他心地善良,只是走错了路。塞万提斯针对的是导致堂吉诃德行为古怪的原因。他在小说的最后写道,他的唯一目的是“曝光并且嘲讽那些夸张、愚蠢的骑士故事”。

如果那就是他唯一的目的,那么他的实际成果已经超出了初衷。骑士精神自然死亡了,大部分骑士故事也消失不见了。塞万提斯创造了一个如同人生本身一样广阔而多样的故事,即使是嘲笑他的读者们,也看得十分开心。它的意义比滑稽模仿或改编的作品更为深远。塞万提斯的出发点也许是曲折的狭窄小巷,走着走着,却走上了人性的康庄大道。他热爱自己笔下的两个傻瓜,那是一种父亲般的情感,而不是多愁善感。他的作品第一次出版后,便有一个恬不知耻的竞争者写了一部续集。这种伪造行为激怒了塞万提斯,于是他写了一部真正的续集,结果比第一部还要出色——这在系列作品的历史上是罕见的现象。他假称自己的故事来自一位名叫熙德·阿默德的作者提供的可靠资料,而本章开头引用的句子就是他对这位虚构的原作者说的话。如果说这是塞万提斯在自卖自夸,那他夸得很对!《堂吉诃德》被翻译成了欧洲的每一种语言。标准的英文版是莫特翻译的,他也是拉伯雷作品的译者。《堂吉诃德》是有史以来最杰出的作品之一,主角与他的忠实侍从在旅途中遇上了人类可能遭遇的各种状况,而塞万提斯通过这些状况描绘了西班牙人的生活。这些人并不只是西班牙人,他们就是我们,疯狂的骑士和伪装的实事求是的哲学家,至今仍然遍布全世界。

假如塞万提斯没有写出《堂吉诃德》,他会在文坛上以剧作家和故事家的身份占据一个光荣、有趣的席位。类似的,假如乔叟没有创作《坎特伯雷故事集》,他在历史上会是一位非常重要的诗人。不过,一个人如果被笼罩在自己的卓越著作的影子下,就可以在自己所有的普通作品的簇拥下,静静地安息了。

在塞万提斯的时代,西班牙正处在政治与文化的鼎盛时期。在塞万提斯去世前,西班牙史上最重要的画家委拉斯开兹出生了。西班牙的文学与艺术霸权一直延续到17世纪,但政治上的霸权在1588年。塞万提斯四十岁的时候,西班牙的政治霸权随着无敌舰队败在英国舰队之下的事件而终结。水手当中有一位年轻人,名叫洛佩·德·维加,后来他成为西班牙戏剧的奠基人,并且可以被称为17世纪西班牙文坛的绝对霸主。不过,他的所有作品若是离开西班牙,就会失去文学价值,在英国文坛上当然亦是如此,尽管它们对伊丽莎白时代的戏剧稍有影响。洛佩·德·维加是西班牙文学史上最光辉的人物之一,他本身确实惊人,创作超过一千部戏剧。如果你觉得这个数字有夸张成分,那就这样说吧:他创作的剧目多到没有一个西班牙人敢说自己全部看过。此外,他还写了很多非戏剧的作品。也许,他之所以没有一部格外突出的作品能够证明其天赋,就是因为他的作品太多。但我们必须在这趟文学旅途中停留足够长的时间,向这位能够在二十四小时内写完一部三幕剧的作家致敬!

整个17世纪的西班牙剧场,几乎都被一个名叫卡尔德隆的人填满。他是洛佩·德·维加的正统继承人,但是比起专业的舞台艺术家,他更像一位诗人。西班牙有一类宗教主题的戏剧,与英国和法国的神迹剧类似,叫“劝世短剧”。表演方式是一个戏剧队伍身穿奇异而虔诚的戏服在街上巡游,最后去拜见国王或主教。卡尔德隆是这一类戏剧公认的大师。他还写传奇寓言戏剧,比如《神奇魔术师》,并因此受到所谓浪漫主义时期的德国诗人与英国诗人的赞赏。我们可以举几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来说明:歌德、雪莱以及晚半个世纪的翻译《鲁拜集》的诗人菲茨杰拉德。这类戏剧的主题多数是遭受冤屈的人拔剑洗冤的故事,是堂吉诃德骑着疯马追逐老骑士精神的残留物。西班牙仍然怀念那种精神,维克多·雨果也一样,因为它是雄伟歌剧的好题材,只不过需要由出色的音乐家和真正的诗人将它提到真正悲剧的高度。卡尔德隆做到了,高乃依做到了,雨果也做到了。

西班牙所在的半岛末端,是她的邻居和亲戚葡萄牙,一个小国,但在16世纪拥有强大的海上力量。葡萄牙诗歌王子卡蒙恩斯是敢于乘坐小船挑战汪洋大海的水手之一,他凭经验知道,自己笔下的英雄瓦斯科·达·伽马会遇到怎样的风险和苦难。那位杰出而残酷的老海盗是第一个绕过好望角、发现通往印度的航海路线的葡萄牙航海家,死于卡蒙恩斯出生的那一年,即1524年。诗人将瓦斯科·达·伽马的冒险经历写成一部辉煌的史诗,即使葡萄牙语事实上只是欧洲众多语言中的一位小弟弟,也不会掩盖其光彩。这部伟大的史诗名为《葡国魂》(5),不仅是达·伽马的故事、葡萄牙的赞歌,而且是关于探索、与大海的抗争以及征服陌生土地的传奇。它是从《奥德赛》以来最恢宏的海洋诗歌。假如哥伦布是诗人,这就是他可能会写出来的诗。19世纪,理查德·伯顿翻译了这首诗的英文版,他本人和卡蒙恩斯一样,既是文学家,又是冒险家。当西班牙占领里斯本,将卡斯蒂利亚语定为官方语言时,卡蒙恩斯的著作拯救了他的母语免遭毁灭,激励了他的同胞抵抗入侵者,保卫国家。笔尖也许不如剑刃锋利,但有时候,它也能决定国家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