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暖殿。
顺着大殿的台阶而下,方做完早课的太傅不经意看见前方一身雪色斗篷的男子,不禁一怔。
春风拂过,那人静静的伫立在梨花深处,白色的斗篷下,一身不喜坠饰的锦绣白袍,更显其清雅翩然。
转头,男子凤眸微挑,亦看见台阶下的男人。漫不经心的对视间,他随手拢了拢斗篷遮风,又转回头去赏看梨花。
台阶下,待看清楚男子是谁后,年逾五十的汪延年脑子转的勤快,不明白大婚第二日,九殿下怎会出现在西暖阁,莫不是圣上有要事召见?是什么要事呢?
难不成?……
思及此,他不由浑身一颤,慌忙理了理朝服,大步走到男子跟前,扑通一声叩首在他的脚下,诚惶诚恐,“老臣见过九殿下,殿下万福。”
居高俯看,不急叫汪延年起身,宁止揶揄道:“何来万福?怎也不及汪太傅老益弥坚,乌中白髯,龟鹤同寿啊。”
听出宁止话中暗含的讽意,汪延年尴尬的扯了扯唇角,连头也不抬,只能叩首盯着宁止的白玉锦靴。
看他的样子,宁止挑眉问,“汪太傅看上我的靴子了?”
“不不不,老臣不敢。”宁止的东西,岂容他人觊觎?即使知道他在开玩笑,汪延年还是不由的出了一身的冷汗,忙不迭抬起头,嗫嚅,“殿下,昨日您大婚,老臣送去的贺礼,里面有……”
“汪太傅……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了么?”倏然妖诡的声音,这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也是最可怕的声音,透着隐隐的狠绝。仿佛在玩一个猫和老鼠的游戏,深谙人心的男子,手里操纵根根丝线,猜忌、焦虑、不安、恐惧……直直缠上对手的脖颈,使之慢慢窒息,乃至被勒死。
跪在地上,汪延年脑子里嗡的一声,险些瘫坐在地上。他瞪大眼睛看着宁止,从他的眼里,他看到了惊惶的自己,以及瞬间变老的脸庞。
悔!
恨!
悔自己是左相一派!
恨自己被宁止抓到致命的把柄!
“殿下,如若那些不够的话,老臣……老臣还可以给!给您全部都可以!您要什么我都可以给您,金银珠宝,绝色美人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那又何妨你的命呢?
微微挑眉,宁止笑得温煦,宛若江南三月的春风。“金银,你留着带进棺材吧。”眸里的波光流转,脚下的九州万里,他转身走过,从容得好似闲庭信步。不远处,一座金黄缎为盖,帏的翟舆,颜色同皇帝的明黄色十分接近,叫人好不艳羡,一看便知是九殿宁止的轿撵。整个皇宫,除了皇上,只有他有资格做轿出入,甚至连太子都无此殊荣。
谁叫,天家的九殿下久病之体?
“美人?……”漫步前行,宁止浅浅的笑,端的是红尘蹁跹,颠倒众生,“我不会拿镜子看自己么?”
眼见宁止离去,汪延年的脸色瞬间苍白,顾不上别的,他立时起身扑到宁止的脚下,却又不敢拽扯他的衣衫,唯有磕头如捣蒜,“殿下,殿下救我啊!”
停步,宁止低头看着男人,危险的眯眼,“我恍惚间,好像有一点点印象,两年前的腊月初八,汪太傅在德阳门外骂过我一句,病秧子?”
两年前?
德阳门……
嗡的一声,思维都离汪延年而去,只剩下一片空白。
万念俱灰。
仰首看着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邪气的男子,他心中倏然蹦出三个字:全完了。谁要是叫宁止心如槁灰,宁止定会叫之搓骨扬灰!如此,他岂能容下说他坏话,扯他后腿之人?
机关算尽,要与这样的人相斗,无异于以卵击石!
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死期,汪延年立时瘫坐在了冰凉的玉石地板上,忍不住一品大员尊贵的泪水,当场痛哭了起来。
没有说话,宁止眼里蕴起了笑意。抬头,他眯眼望了望几近中天的日头,狭长的凤眸里,漾过诡异的神采。从四岁那年他便知,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若不先捏死可能作怪的虫子,只怕今日他坟上的草都要比他的人高。
“殿下,殿下!……老臣,老臣不想死啊!”
扭头望着哭得凄然的男人,宁止的笑容无懈可击,“汪太傅,想活?”
闻言,汪延年忙不迭止住了哭声,目不转睛的看着宁止,一时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唯有结结巴巴,“想……想,殿下救……救我。”
这男人……傻的。
讽笑着,宁止拢了拢肩上的帐篷,风淡云轻:“贪污一事,我自会命人将账算到你家左相头上。”
怔愣的听着,汪延年唯有点头称是,别无他言。只消宁止一句话,他悬了许久的心安然落地。虽说对不住柳之效,但保命要紧啊!“多、多谢殿下救命之恩,他日若有差遣,老臣定当是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不屑一顾,宁止颇为戏谑道:“不要你死,只消汪太傅联合其他几位太傅上书父皇,言孔孟之道,为我纳妾。”
“……”九殿下纳妾?不是才娶了皇子妃么?
“对方嘛,就要左相家的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