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夜幕降临,夜空泼墨般笼罩着中原四国。乾阳之东,一座偌大奢华的别院里灯火通明,将方圆照得亮如白昼。其间,下人轻声来去,不敢大声喧哗。
院宇深处,一处庭院幽静。
寝房里,几颗硕大的夜明珠分布房间各角,将屋里照耀得恍若仙境瑶池。檀木桌上,金兽炉里的冰麝龙涎散发着怡人的熏香,月光透过镂空繁杂的雕花窗棂,轻泻在洁白的绒毛地毯上,直至延伸到内室。
八尺象牙**,锦账低垂,时不时传出一阵难忍的咳声。七宝锦被下,微微露出男子白皙的手腕,缠着数根金丝,一直拉扯到三米之外。
隔着一扇屏风,几名御医各牵一根金线,谨慎的为男子诊脉。一如既往,不到片刻几人便面面相觑,纷纷摇头叹息。九殿下,断断是活不过二十岁的。
即便那几声叹息若有若无,却还是被男子听到了耳里。闭眼躺着,男子的脸色略有些苍白,乌黑的发散在素色的枕上,宛若静静绽开的墨莲。俊削的容颜,线条明朗深刻。轻扬到鬓角的眉,狭长若妖的瞳,傲然挺立的鼻下,略有些苍白的唇,时不时溢出几声咳。
隔着屏风,几名御医胆怯的擦了擦额上的虚汗,将金线交回婢女手里。一名婢女接过,绕过屏风,小心翼翼的解开了男子腕上的源头。屏风外,几名御医跪地一拜,为首者略有些气虚道:“殿下的身子比上个月好了很多,只消静养便是。还望殿下按时服药,臣等也好治疗。”话音刚落,一名婢女便将一碗粘稠的汤药端了进来,放到了外面的檀木桌上,翘首等着男子发话。
**,闭眼冷嗤了一声,男子没有言语,只是轻轻挥了挥手。一旁的婢女见状,轻声走了出去,带着一群御医婢女退下。
立刻,屋子里静谧得只剩下了男子有些微弱的呼吸。
半响后,他慢慢睁开了狭长的眼,起身下了床榻。赤足走到桌前,眸光划过那一碗药,微醺的光在狭长的眸里明灭不定。伸手,终是将那碗汤药尽数倒在了一旁的兰花盆里。
转身漫步出门,月下风起,淡淡的香薰中。男子青丝微拂,他拢了拢有些单薄的轻衣,身形在月色下缥缈虚幻。那一刻,红尘俗世忽然间就悠远了。
三分傲然,二分落寞。
五分萧瑟,七分淡漠地睥睨这红尘。
这样美丽的男子,好似从尘埃里开出的花。
沧流,九殿宁止。美词气,有风仪,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饰,人以为龙章风姿,天质自然。
“咳——咳——”
蓦地又是一阵咳,心口一阵急剧的抽缩,疼得宁止几乎背过气去。十指一紧,却还是来不及。
“噗——”
郁积在胸口的血猝不及防的喷了出来,那些殷红的**顺着他俊削的下巴慢慢沾染了衣领,衬得他的面颊苍白如雪。
“咳——”又是几声咳,他的瞳因为剧痛有些涣散。慢慢的蹲坐在廊道上,背靠墙壁。待那阵剧烈的喘息过后,他努力平息着起伏的呼吸,伸手将唇角的粘热擦去,而后定定的望着脚下的白绒地毯,已经被他咳上了数朵刺眼的血花。
眼睑下垂,男子纤长的睫毛在深邃的眼下形成一扇阴影,悲戚的神色,在他眸底漾起。
——废人。
唇一扯,他竟是不动声色的笑了起来。那笑冷冷的在他唇角聚敛,成了一朵既妖艳又残酷的花。
待到秦宜回府,但见宁止很是慵懒的倚在花厅的榻上,苍白的脸,在灯光的映衬下,有着单薄剔透的质感,宛如一个清澈的少年。完美得纤尘不染的白袍下,狐裘蜿蜒的落在玉石地板上。倚着榻椅,他漫不经心的挑弄着一旁的兰花。那双手,根根手指修长匀称,骨节分明。即便久病,任何人却也不敢怀疑它所蕴含的力量。
宁止,天生的将才。百万雄师,他一句话,灰飞烟灭。
“秦宜见过殿下。”
抬眼,宁止望着一身黑衣劲装的男人,平静的脸上有了一丝裂痕,俊颜妖诡:“如何?”
“回殿下,云家七小姐背景单纯,生性懦弱,常年久居闺房,几乎足不出户。爱好简单,无外乎养些花草,看书作画。”花钱买通了云府的下人,云七夜的性格几乎和世人所知的不差一二。这样的云七夜,便是先帝指认的九孙媳。
先帝在位之时,云家的生意正是登峰造极之时,四国海外,番邦异族皆有来往,可谓富可敌国。
功高盖主,先帝恐其生异心,妄以联姻牵制。可惜双方的子辈年龄差距过大,便挑了孙辈。恰好挑到了年岁差了两载的他和云七夜。眼看云七夜下月及笄之龄,婚嫁便是迟早的事。
只可惜,他自九岁开始便一直久病,病弱多恙。若不是早已指腹为婚,他不知谁家可以不顾忌到将女儿嫁给他这个将死之人。
思及此,宁止俊削无俦的面容立时阴沉。娶妻,和一个不喜欢的女人同寝同食,那样的人生,一定乏味,僵硬,还且厌烦至极。总之,他绝对不会喜欢便是。
可是,却也没有任何回绝的余地。
“殿下……?”跪在地上,半响不见宁止发话,抬首便见他望着那一盆幽兰出神,秦宜忍不住唤了他一声。
回神,宁止望着秦宜掩嘴轻咳了几声后,轻道:“若是云七夜嫌命太长的话,我不会拦她。到时候,喜事丧事一起办就是了。当晚,我就活埋了她。”说到最后一句,竟是带了几分戏谑似的认真,听得秦宜不由自主的打个寒噤。
“时候不早,你下去。”
“是。”起身,秦宜面色复杂的看着榻上的人,终是转身离去。
身后,宁止无所谓一笑,轻道两字。
——“好恨。”——
恨被左右的命运和婚姻,更恨这具病弱的身躯。
——吾儿,下月十三,朕为汝举婚,迎娶云家七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