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1 / 1)

无方少年游 四木 1586 字 2个月前

秋叶依剑顺曲折长廊而行,淡薄的阳光透过枝叶撒在他身上,岑寂生晕斑斑驳驳,仍无损那种冷漠自成的气质。

水芊灭身着淡衫娉婷而立,远远见着一道雪白身影,盈盈一礼:“世子。”

秋叶依剑静无声息地走近,白衣轻卷,容颜自暗影显现亮处,深邃五官遽时立体鲜明。他的眉目一如冰峰,雪雾缭绕不含感情,语声却有些客气:“有劳了。”

水芊灭抬首欲答,看见他冷漠俊美的脸,微微一怔:“世子请。”

秋叶依剑转首天外,冷淡说道:“水家通晓百鸟之技闻名天下,只要你继续驭鸟寻找,想必迟早能找到林青鸾。”

水芊灭心生诧异,面临冷漠如冰的白衣公子,只得强抑下疑问,回道:“是。”

秋叶依剑看了她一眼,仿似了解她心中所想,冷漠道:“林青鸾既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来青州的任务又是刺杀内子,令我始终担忧冷双成的安全……如其突发变故,不如事先绸缪……还有什么疑问么?”

水芊灭对于他眸光的犀利暗自惊心,联想到往日辟邪山庄只出动吴算请她相助,此刻他却一反传闻殷殷叮嘱,不由得喟叹不已。

阳光渐炽,古朴青州如同苏醒的巨人,舒展开四肢百骸,令千街万巷沐上温暖光辉。

微腥的风迎面吹来,宇文小白向风而跃,白衣翩翩似蝴蝶,哗啦啦地响彻所经街道。

人来人往,一派清闲宁和的风光,她如风般掠过人群,像只受惊的兔子越跑越远。长街上只闪耀两下一个白色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檐头街角。

慌不择路地跑了很久,宇文小白发现人稀稀疏疏如淡烟,再往前去,草木开阔的断崖骤现眼前。

海风温熏拂面,蓝天白云下,海浪连成一线,雪白如碎羽,翻滚着轰鸣作响的银色花朵。

她微微怔忡,出神地看着大海,相对于荆湘白水绕青田的秀雅之美,这里的波澜壮阔奏响了悲壮阳刚的宏章,乐声滚滚,触目空旷辽远,她对于初次见到的大海深深折服。

阳光照耀着崖尖山石上伫立的影子,白衣震荡,衣袂飘举,宛如望海而生的秀颀神女。她的心底难抑慌乱,转过了身。

远处密林前环列着几排矛戟森森的卫士,密密麻麻如同雨后春笋,团团将宇文小白退路围住。赵应承身着青袍,缓缓自队列后走出,海风传来他森冷低缓的语声:“谁派你们来的?都给我退下!”

一名衣饰略异的领队匍匐跪下,字句掷地有声:“回禀公子,是秋叶世子唤我们全军出动,为了确保公子的安全。”

赵应承火气渐消,这才明了秋叶依剑的细心之处。

目前局势动荡不堪,他若是随便离开行辕或是军士,难保不被荒玉梳雪掳去,威胁到整个朝政前景。

宇文小白迎风而立,默默看着沿嶙峋山石走近的赵应承。

“赵世子,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必苦苦相逼。”她微侧着头,眼神十分认真,“我都已经说清楚了,我不认识你,你再步步紧逼,别怪小白出手无情!”

赵应承凝视着这张陌生而淡漠的脸,捂住了左胸咳嗽一声:“你过来好么?我担心你掉下去。”

宇文小白将信将疑地挪动脚步,轻轻跃起,从他身侧散落如刺的山石跳过。

赵应承见她站定,眼眸凝聚着炙热的光,不由得又伸出手去。

宇文小白听声辨位,崎岖石径难以施展步法,心中一急,双袖带了强烈的力道一转,袖角经风一拂,不偏不倚地扇向了赵应承颜面。

唰地一声,苍白英俊的脸庞上落下道痕迹,深沉刺眼。宇文小白跃开身子,喝道:“别再过来!你一靠过来我就害怕!少不得逼我出手了!”

赵应承惨然一笑,仍是执着地伸手颤抖:“打得好,如果能让我看看你真实模样,你要怎么对我我都心甘情愿。”

宇文小白急道:“你这人疯了么?怎么不听我说话?”

“我是疯了。”赵应承摇晃身躯,疲软地靠山石坐下,“父亲迫我太急,我和他断绝了一切关系,答应了父亲此战过后,永远削免世子官阶,贬黜为民,这样我就能带着丫丫自由离开。”

“你胡言乱语做什么?我又听不懂,我要走了。”宇文小白撇了撇嘴,打算拂袖离开。

“不,杨晚,你仔细想想,你会懂的。”赵应承紧紧按着胸口,咳嗽道,“你自己是什么模样,你自己是个女儿身,想必你比谁都清楚。”

宇文小白默然,瞧瞧铁桶围困的队伍,一时颇为伤神。

赵应承缓缓起身,面色苍白如雪,又缓缓地跪下:“你的后背左侧有一道剑伤,那是我刺的。我知道你心脏偏离一寸,为了对付父亲的暗哨,我狠下心刺了那一剑,下手时我就知道你只有一半的机会存活,但是我还是做了,这就是你一直害怕我的原因。”

宇文小白听得似懂非懂,呆滞道:“你这是做什么?我真的不认识你!”她开始慌乱起来,转身碎步疾走,“真的别再过来了,我脑子里一片轰鸣。”

海潮阵阵,随风而来,地动山摇地呼啸。纯白雪浪连番赶上,前身凋落,后浪翻滚,那种嘶吼穿透长空,尖利刺耳地闯入宇文小白耳膜,她微扶了头侧,缓缓前行。

“杨晚!”赵应承跪在乱石嶙峋的石径上,大声呼喊一声,语声盖过了海浪的嘶鸣,“让我再看一眼你的脸,让我死了也甘心!”

宇文小白脚步一抖,尔后继续向前。

“杨晚!我马上得动身离开此处,继续做我该做的事情,我知道今天放你这一走,我们此生永远无法相聚,所以我求求你,就让我看一眼,看过一眼我就忘记!”

赵应承颤抖的声音混着海的悲鸣,轰隆轰隆响遏苍穹,他深深地伏低身子,只手捂住心胸,仿似疼痛得直不起身来。

宇文小白捂上了耳朵,像只翩翩雪鹿朝前冲去,迅如闪电,矫若游龙。

赵应承猛然以掌撑地,借力弹起,眸中带着火热绯红,合身朝前扑去!

人群之后,茂林之中,冷双成紫衫淡展,在风中轻盈飘拂。

风穿过林梢叶底,减缓了冷漠气势,温柔地抚摸她的脸颊。她的眼里明净似水晶,浅碧水纹袅袅散开,黑发拂过眼角时,终于催生一滴一滴的泪珠。

透明的眼泪似小河般蜿蜒而下,潸潸不停。

秋叶依剑问她,为何如此执念杨晚的事情?

“因为她的身体里流着我的血,她的痛苦我全知道。”冷双成回过脸,对着俊美冷漠的那张脸说道,“赵应承杀她时,无论是否有误会,既然做了,就不能后悔。”

秋叶依剑拉住她的手腕,追问道:“你真的在杨晚身上找你前世的影子?你真的要去干预别人的私事?”

冷双成拂开他的手,惨然一笑:“我不会不知天高地厚,宇文小白自有她的路要走,我只是去看着赵应承,不能让他再次伤害无辜之人。”

秋叶依剑见着她笑容,本待伸手拥抱,她却闪身离开。

等冷双成亲眼看着海崖边的一切时,心里的悲哀如海水拍打崖壁,侵染了四肢百骸。

小白一直在闪躲,像个孩子般的惊慌,但是她的身法对付赵应承绰绰有余,反而是赵应承全身上下,被小白扇了不少掌风,青衫零落成匹,一道一道的皱褶卷起千层浪。

她无法出手,无法对着赵应承出手。

赵应承背对她立在凤鸣山巅的身影她牢牢记得,那番字字如钉的话一直回荡在心底深处,梦魇般无法忘记。

可她没有想到,赵应承是真的喜爱杨晚。他说的话她听得懂。

——从明日后,赵应承离开青州赶赴北塞,前途未卜,正是为了朝政国事。

——如果战死,今日便是他见杨晚最后一面。

他苦苦呼唤杨晚的样子,怎么看也不是,当年那名寂然背立的王侯公子。

海风传来句句滚烫痛苦的嘶喊,带动叶子哗啦啦响动。绿叶深稠,迎风翩跹落下,撒了紫衫淡雅的冷双成一身。

“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她看着叶子飘零,应景而生一句父亲教导的诗句。

父亲说,有一个丞相为了缅怀自己的结发妻子,记载了和她清贫时的点点滴滴——委身下嫁时乖巧无比,替他张罗在生活中的一切事宜——那种相濡以沫的感情,那种温暖如春的笑意溢出了父亲的眼睛。

冷双成悲从中来,她默默看着一切,默默想着记忆中杨晚乖巧笑颜。

树叶悲伤地抖动哭泣,冷双成转首看看落木古槐,扬起手掌,一掌一掌地击在树身,合着她空茫的声音,眼泪一直流个不停。

“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