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平静的日子,又过去了五天。君家每日大门紧闭,所有的家人原本只在暗地议论纷纷,只因君望祖吃了官司,大少爷与三小姐不知去向,家里的主子,只剩下了一个不中用的夫人,和一个平日就不管事的二小姐。这下奴才们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了,不知是谁说君家人得罪了宁西王,因此才会招来大祸,底下的人,慌了神的不少,竟有人偷偷将府里的东西偷了出去,有卖了的,也有跑了的,一下子走了不少人。诺大的君府,顿时冷清了许多。
燕儿仍然一如平常一般尽心,每天伺候周到,旁人说什么做什么,她也一概不理。君亦休见她忙里忙外,走了不少人,她也多做了许多事,却没有多少抱怨之声,不由得慨叹道:“好丫头,让你跟着我,倒是委屈你了。”
燕儿笑道:“小姐说什么呢!我八岁的时候,要不是小姐,早就死在大街上了,哪能过这么多年的舒坦日子?能来服侍小姐,是燕儿的福气!你别管外面那些人做什么,总之有良心的人,决计做不出这等落井下石的事!”
君亦休淡淡笑道:“我只当你是个贪玩怕事的,想不到你倒有一副义气心肠。好丫头,以往倒是我想得多了。”
燕儿佯作气道:“小姐把燕儿当什么人了!你要再这样想,我也和他们一样,早早地走了好!”
君亦休笑了,上前拉着她的手道:“我知道你不会的。只是你年纪也不小了,日后我定好好留意,替你寻个好婆家才是正事。”
燕儿脸色一红,连忙甩开她的手,叫道:“小姐!你又来了!我,我不说了。我去厨房看看,让他们蒸个鸡蛋羹,老半天都弄不好!真真是懒到家了!”说完扭头就走。
君亦休自语道:“还害羞呢!也许我应该先为你安排好才是要紧的。”正在低头想事,却见燕儿急冲冲地又折了回来,不由得笑道:“这是怎么了,这么快就想通了?”
燕儿也没空计较,只顾大声道:“小姐,那个陈媒婆又来了!”
君亦休微微一怔,问道:“是吗?在哪儿?”
燕儿道:“在前厅。这次她好象什么都没带,就一个人来的。夫人正在招待她呢,说是让小姐也过去。”
君亦休站起身来,吸了一口气,道:“好,是福是祸,终是要来的。”
前厅里,徐丽珍拉着陈媒婆,一脸的喜气,亲热道:“哎哟,我的陈夫人哪,我是天天儿地盼天盼地,总算把您给盼来了。您快请坐。来人,快点把我那上好的青芽沏一壶来!”
唤了半天,也不见人来,徐丽珍忍不住走到门口大声叫道:“来人!你们死到哪里去了?”她正想发脾气,却见君亦休端着茶盘走了进来,淡淡笑道:“陈夫人,今天您大驾光临,亦休亲自奉茶,好为上次失礼陪罪。”
陈媒婆瞟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接过那茶杯来,心中却直犯嘀咕,不明白这个君亦休到底有哪里好,竟让宁西王对她念念不忘。君亦休见她只是打量她,不由得笑道:“陈夫人喝了这杯茶,千万别再跟小女子一般见识。”
徐丽珍笑道:“就是,就是,我们亦休啊,是个心肠极好的孩子,虽然脾气倔了些,可是从来都不会任性妄为的。”
陈媒婆道:“要真是如此,就不会得罪宁西王了。”一想到前几日在宁西王府里差点儿受了罚,她心里的那一股子气,还是咽不下去,不由得冷哼了一声,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
徐丽珍连忙陪笑道:“陈夫人,别跟小孩子一般计较。您喝茶……不知您今天来,可是为了我们亦休的事?”
陈媒婆没好气地说道:“是啊,为了你们君家这点事,我可没少出力!”
徐丽珍连忙道:“那是,那是,劳您费心了!不知王爷……是什么意思?”
陈媒婆瞥了一眼君亦休,见她仍然平静无波,心想她入了府,就是王爷的人,还是不能得罪的。于是笑了笑道:“恭喜君小姐了,日子已经定了。三天后,你进了王府,就是正正经经宁西王的侍妾了。”
徐丽珍惊道:“三天?这么快?”
陈媒婆扁扁嘴道:“还快?你们难道不想早点把君老爷给救出来?这日子也不是我定的,三天后是黄道吉日,别怪我不提醒你们,这次再有什么闪失,宁西王怪罪下来,就算是我有三头六臂,也帮不了忙了。”
徐丽珍讪讪道:“那是,那是……”
君亦休问道:“请问陈夫人,王爷可有提起,我爹的案子,何时可以了结?”
陈媒婆道:“那我可就不清楚了。哎呀,我的好姑娘,你进了王府,就能见到王爷了,到时候,你在他枕头边上吹吹风,那不比任何人说的话,都来得有用?”
君亦休还想说什么,徐丽珍连忙拉了她一把,笑道:“正是,正是。是我们亦休有福气,也多亏了陈夫人,替我们美言!亦休,还不快谢谢陈夫人!”
君亦休叹了口气,福身道:“多谢陈夫人。请夫人转告王爷,三天后,亦休定会入府,从今往后,便是宁西王府的人。万事,当听凭王爷作主。”
陈媒婆笑得眉眼都开了,拍着她的手道:“这就对了。你早这样听话,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这下倒好,绕了个大圈子,还不是绕了回去?听我的没错!这胳膊还能拧过大腿去?被宁西王看上了,不知道是多少姑娘求都求不来的。不瞒你说,那个宁西王呀,啧啧,生得还真是俊,这天底下,我就没见过比他还俊的……”
君亦休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笑着打断道:“陈夫人,亦休明白的。有劳您了。”
陈媒婆这才又喝了茶,和徐丽珍闲扯了些出嫁的准备,这才告辞。她们说了些什么,君亦休是一句也没听进去,满脑子里只想着如何才能将君望祖顺利地救出来。凤九天既然同意让她入府,那想必不会再为难君家,只是……只是……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凤九天放过父亲?
她心事重重,所有的事,都交给了徐丽珍去打理。嫁女儿本就是一件大喜事,更何况是嫁去宁西王府?只是时间过于仓促,君望祖还在狱中,君亦圆也不见人影。因此虽然办的是一件喜事,却并没有多少喜气。徐丽珍让人连夜做了喜服,匆忙准备了些嫁妆,大体上还算是过得去了。
出阁这天,天气还算好。君亦休一夜未眠,几乎是睁着眼看天亮。燕儿早早地服侍她穿戴整齐,见她脸上没有一丝喜色,不由得笑道:“小姐!恭喜小姐了,你今天好美啊!”
君亦休道:“燕儿,你当真愿意跟我去王府?你可要想清楚,进了王府,可不比得在君家,事事都受人管制,恐怕……不会好过。”
燕儿笑道:“小姐说的哪里话!我自小就跟着小姐,小姐如今出阁,我哪有不去的道理?别说是去王府,就算是去地狱,燕儿也……呸呸呸!瞧我这张嘴!今天是小姐的大喜日子,奴婢真是该死,说这些不中听的!小姐快别想那么多了。好歹也是嫁去王府啊!至少吃穿不愁,能有什么好操心的?况且,还能救老爷……”
君亦休低低道:“吃穿不愁……这世上若能吃穿不愁,就会活得好,岂不是简单多了?也许你说得对,我不该想太多。想来还不知有多少人,吃不饱穿不暖,何苦跟自己过不去?”
燕儿将盖头给她仔细地盖好,这才笑道:“好了,小姐。我扶您出去吧。吉时到了,想必花轿也来了!”
正说着,就听见徐丽珍的声音笑道:“亦休,你可准备好了?花轿都来了。”
君亦休站起身来,说道:“燕儿,你去将那个白色的锦盒拿来。二娘请稍等,我马上就出来。”燕儿连忙从箱子里取出一个白色的锦盒来,递到君亦休的手中,笑道:“小姐,这个东西是什么呀?四四方方的,连个开口都没有,难为你一直拿它当个宝!”
君亦休抚摸着那个盒子,喃喃道:“这是母亲留给我的。她曾经说,若我寻到了好婆家,出嫁之后,就能打开看。想不到……”
燕儿笑道:“小姐可不就寻到了好婆家了?快别说了,我扶你出去吧。”
君亦休在门口拜别了徐丽珍,上了花轿。一路上静悄悄的,完全不象是宁西王娶妾的作风。虽然花轿排场还是有的,但是论热闹,就远不及其他的侍妾入府时那样大张旗鼓了。在街上走了半个时辰,突然停了下来。君亦休不知出了什么事,只得轻声唤道:“燕儿!”
燕儿低声道:“小姐别急,陈媒婆说,要等等。”
果然过了一会儿,就听见陈媒婆的声音道:“君小姐,府里传了话来了,说,你不用坐轿了,要走进去。”
燕儿道:“这是什么道理?哪有让新娘子自己走进喜房去的?”
陈媒婆道:“哎哟,这又不是我的主意,是王府的人这样传的话,我有什么办法?”
燕儿急道:“不行,就算我家小姐只是个侍妾,可也算是这王府的新主子,怎么能这样怠慢?”
陈媒婆面色不耐,正想说几句教训的话,却见君亦休已经揭开轿帘走了出来。她的头巾被握在手里,大红的喜服衬得她脸色有几分苍白。只见她微微一笑,说道:“无碍,既是传了话了,就照着做吧。”
燕儿只得扶她走了几步,她抬起头来望着巍峨的王府大门,那墨色的牌匾在阳光里幽深无比,上面朱漆的四个大字“宁西王府”,更加令人无端地望而生畏。她顿了一顿,抬眼望见门内,仿佛深不见底,心中顿生悲凉。她万没有想到,今生最后的岁月,竟然会在这个金碧辉煌的大牢笼里度过。然而更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从踏进这扇大门开始,她的生命中的劫难,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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