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全回头看了一眼慌忙跪下:“奴才李全叩见佟妃娘娘,娘娘吉祥!”坐在肩舆上的是一位明艳夺目的女子,身上是一袭大红团锦旗装,头上梳着华丽的旗头,两边长长的流苏垂在耳际,更衬得她雍容华贵!也是,这宫中什么都缺,却从来不会缺‘美貌’二字!
佟妃眼也不抬一下,依旧闲闲地拨弄着指上的金护甲。
李全是宫中的老人了,见佟妃不叫自己起来,忙又赔笑道:“回娘娘的话,这批正是新入选的秀女,共一百一十……二人!”说到人数的时候,李全稍有些犹豫,最终还是说了实话,他在宫中多年岂会不知眼前这位看似娇弱的佟妃娘娘的利害,自入宫以来她便一直盛宠不衰,膝下又有皇三子,虽上面还有皇后在,但皇后性情温驯淳厚,且不得圣意,根本压不住她。
佟妃这才满意地抬起了美目,摆手让李全起来,她扶着近身太监的手下了肩舆,仪态万方地走到从刚才起就不敢出声的秀女面前。
众人俱是低眉敛目,不敢直视,唯有日夕仍好奇地打量着佟妃,在一群秀女中显得尤为扎眼,当即引来了佟妃的侧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乌雅日夕。”日夕甜甜地笑着,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犯下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没位份的秀女在回宫中主子娘娘的话时,前面要加一句‘回娘娘的话’,否则就是不敬之罪,这个规矩清如曾听湘远说过,但碍着佟妃在场不好当面提醒日夕,急的手心直冒汗。
不悦之色在佟妃的脸上一闪而过,快的谁都没看到,她制止了想上来训斥的李全,伸出带着护甲的手指在日夕脸上轻轻抚摸着,动作轻柔小心,如一位和善的长姐,“长得还不错,多大了?”
“十五了。”日夕浑然不觉危险的临近。
李全在旁边不停地拭着脑门上滴下的汗,心里把日夕从头到脚骂了个遍,这个秀女也太胆大了,什么规矩都不懂就在那里乱说。他可从没见佟妃娘娘除了皇上以外,还对谁说话这么温柔过,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千万不要因为她一个人而连累整个钟粹宫,他还想多活两年呢!
佟妃收回手嫣然一笑,声音愈发的甜腻软绵:“年轻就是好,本宫刚进宫的时候比你还要小呢,一转眼都老了!”
“娘娘明艳动人,不知多漂亮,才没有老呢!”日夕歪着头说道。
佟妃亲切地拍拍日夕的手,摘下手上的玉扳指给她带上,日夕慌忙摆手道:“娘娘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这玉色清透自然,一看便知是珍品。
“本宫赏你,你就收下,不知为何,本宫今天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与你投缘的很,希望一个月后本宫还能看到你!”说完这句话,佟妃扔下满脸感动的日夕重新登上了肩舆,离去前似有意又似无意地瞟了清如所在的位置一眼,嘴角噙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奴才恭送娘娘!”见佟妃离去,李全着实松了口气,不论佟妃打的是什么主意,至少这火一时半刻是烧不到他身上来了。
日夕开心地向姐妹们展示着她新得到的玉扳指,清如却高兴不起来,心中隐隐有着担心,她不明白佟妃为什么要对一个初进宫的秀女这么好,但绝不会像她说的那么简单。
月凌则是一贯羞涩的笑,不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反倒是水吟颇有些羡慕地看着佟妃离去的方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也能成为像佟妃那样的女人,让所有人都敬她怕她!
四个女人四样心思,全然没注意到她们背后那双妒忌而又怨恨的眼睛!
出了钟粹宫,佟妃脸上的温柔立刻消失无踪,美艳动人的脸上平添了几份阴冷,她抚着尖尖的护甲,心里想着适才的事,刚才只要她稍稍一用力,那张如花娇颜就会像秋天的花一样枯萎……
“小德子,你说刚才那个乌雅氏如何?”佟妃扭头问走在肩舆旁边的小太监。
小德子看起来颇为机灵,闻言立刻回道:“回娘娘,奴才觉得那个秀女长得倒还不错,不过人似乎不怎么聪明,说话也不知进退,奴才真不明白……不明白娘娘您……”
佟妃挑起精心描绘过的细眉道:“不明白本宫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是吗?”
“娘娘明鉴!”小德子忙躬身道。
佟妃笑了笑,将耳边晃动不已的流苏扯到眼前细细打量,眼中烟波流转:“在宫中,想要掌控一个聪明人为已用,要付出许多精力,而且风险太大,一旦被她反咬一口,后果会怎么样,你在宫中那么些年看的也不少了。
“但掌控一个愚笨的人就简单多了,只要你稍微对她好一点,她就会像条狗一样对你死心塌地,即使将来背叛了也不要紧,对付一个不聪明的人不会比碾死一只蚂蚁费劲多少,既然如此,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本宫虽得蒙皇上恩宠,膝下又有三阿哥,但依然大意不得啊,静妃视我为眼中钉,太后也不是站在我这边的,还有贞嫔……”说到这里,她的眼睛眯了起来,一丝寒光在眼底闪烁,贞嫔这个女人,她至今都看不透,但往往越是看不透的东西越是危险!
小德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娘娘是想将乌雅氏收为已用啊,娘娘高见!”
佟妃微微一笑,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路:“小德子,你看那些秀女中哪个最有希望中选?”
小德子认真地想了一下道:“奴才觉得应是乌雅氏旁边的那位紫衣姑娘。”他说的是水吟。佟妃也不说破,冷冷一笑,目光森然,奴才就是奴才,也就那么点儿眼力劲。
“主子,奴才听来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小德子吞吞吐吐地道。
“有什么话就直说!”佟妃不耐烦地说道。
小德子凑到佟妃近前轻声道:“主子您还记得前些日子襄亲王自杀的事吗?奴才听说是因为皇上看上了襄亲王的未婚妻,为此还和太后闹僵了,这一次,皇上亲自下令将她列入秀女之列,只待殿选那日便要封妃!”
乍听这消息佟妃眉头紧锁,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半响没说话,她不说话,小德子也不敢搭腔,静静地跟在旁边。
又来一个董鄂氏,看来她佟佳微宁与董鄂氏的纠葛是怎么也理不清了!
佟妃突然起起小时候看过的一个算命先生,他曾断言她将来会贵不可言,佟氏一族也将因她而满门显赫!唯一不足的是,有一个与她同样贵不可言的女子一起来到了这世间,终有一天,这个人会带着与她佟佳微宁相生相克的命盘出现,两人中注定要有一人失败!
佟妃仰首望着湛蓝的天空,不知为何,站在紫禁城里看天,总觉得天离她特别近,近到似乎只要她一伸手就能掌握!
美丽的脸上此刻布满了肃杀之气,她绝不允许任何人夺走她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即使是所谓的天命也不行!
这一年的秋雨似乎来得特别早,黑沉沉的夜空无声地落下点点雨滴,很快就交织成一片雨幕,而大地就如一位温柔的母亲,用她那广阔的胸怀承接起这些从天而降的泪水!
清如将手伸进雨中,感受到手心里的湿润,她的眉眼突然弯了起来,她记起以前,有一个来自蒙古草原上的少年就是这样接着她的眼泪说,只要她愿意,他愿接起她所有的泪水,直至两人白发苍苍……
也许将来有那么一天,她喜欢的那个男人也会像他一样承接起她的泪水,不让眼泪坠地,不让悲伤蔓延,直至白发苍苍……
这一刻,她忘了他是皇帝,忘了这里是紫禁城,忘了董鄂香澜…
日子就在规矩和礼仪的学习中一天天逝去,钟粹宫一派平静,其间马佳依云曾找过日夕几次麻烦,但都没怎么如意。
转眼到了八月十五中秋夜,秀女们都已学完了所有的规矩礼仪,只待明日便要参加殿选,是留是遣很快便见分晓了。
宫中给每个秀女都送了一盘月饼来,秀女们大都是第一次在外面过中秋节,难免有些伤感想家,清如约了水吟还有日夕和月凌一起在院中赏月。月凌还特意做了盏花宫带来,灯上绘的是嫦娥奔月图。
水吟想着明日的殿选顿时没了什么兴趣,望着悬挂在夜空正中的明月道:“你们说,我们明天会被选上吗?”
清如已经从阿玛口中知道自己是太后钦定的人,所以根本不担心选不选得上的问题。月凌则低着头不说话,倒是日夕咬着月饼不以为然地道:“选不选得上有什么关系,大不了就是回家喽,嫁一个自己喜欢的夫君,岂不是比待在后宫和无数女人争宠更好?!”
水吟摇摇头略带些无奈地说:“妹妹你不懂,能被皇上选中是我们莫大的荣幸,家中更是殷切期望我们能雀屏中选,好增光添彩,若明日我们被发完回家,会被人看不起的。”
日夕不以为意地耸耸肩继续吃她的月饼,倒是月凌不知想到了什么伤心事,突然低低地啜泣着,殷红的唇上被咬出一道道血痕来。
“妹妹,你哭什么,有什么不开心的尽管说出来?”清如温言安抚着她。
月凌抹着脸上的泪水哽咽道:“没什么,只是心里有些难过,我娘是舞女出身,又嫁给我阿玛做了小妾,家里没有人看的起她,大娘更是经常欺负我娘,而我又是个女儿身,不得阿玛喜欢,这一次我来京城的盘缠还是我娘凑的,她把所有的首饰都变卖了,如果这一次我不能中选,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我娘!”
清如她们一直都知道几人中月凌的家世是最差的,但没想到会是如此情况,一个月来的相处已经使她们产生了深厚的情谊。
日夕伸手握住月凌微微发抖的手:“月凌,我相信你,明天你一定会被选中的,两位姐姐你们说是不是?”她在问清如和水吟。
清如看着眼前两双诚挚的眼睛,心里涌起一阵暖意,她用力地点点头:“嗯!只要我们姐妹同心,互相扶持,一定能在这后宫之中立足!”
“对!谁说后宫之中没有情谊,咱们要永远做好姐妹!”水吟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四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这一夜,她们聊到很晚才散,日夕回到房中已经快到子时了,见桌上放了一碗冰糖燕窝,以为是秋容送来的,正好她也有些饿了,便端起来吃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