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会继承地球吗?会,但它们是我们的孩子。”

——认知科学家、人工智能领域先驱

马文·闵斯基[54](Marvin Minsky)

人类与技术在平行却差异迥然的道路上,并行了差不多三百万年。看看一路上我们对彼此的支持,可以说我们其实是处于一种共同进化的状态。技术能走到今天,全赖我们的双手和头脑。而完全没有技术,就算能侥幸活下来,今天的我们也会是一个完全不同的物种。简而言之,人类与技术今天的成功各有功劳。

但是现在情况可能要变了。随着技术,至少是技术的某些子集,拥有了达到一定水平的意志和自我决定力,即使还不具有意识,它们已经能够开始自己指引自己未来的发展了。这不仅仅是指技术的自我复制,还包括它的自我修整。这种转变,会导致历史久远、延续至今的人机共同进化过程解体。

自然演化和技术演化的一个重要区别在于动机。生物进化是优胜劣汰、变异和其他一些作用力的共同产物,关键是这些作用力并没有任何明确指引。一切就那么发生了。回头去看时,觉得我们真是幸运,这些因素居然合力创造了智人。当时没有指引,现在也没有走到顶峰。我们不是终点,只是通向终点途中的一个中间站。我们只是碰巧具有了一个独特之处,就是成为这次旅程中第一个能够识别,并对推动我们走到今天的机制进行反思的物种。这是我们真正独特的地方,可当我们放眼这个世界、这个宇宙以及更广袤的图景时,这也少不了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但是,一旦越过某一点,事情就变了——不仅是我们的世界,宇宙中绝大多数拥有智能生命的世界可能都会如此。生物流程与技术转变在变化速度上的差异,注定这种局面一定会到来。加速度发展的本质,就决定了世界上第一个通过自然演化而来的、能使用技术的高等物种,很有可能也将是最后一个。越过这个点,自我引导的进化会压倒自然发生的进化,意味着机器智能很可能成为唯一的幸存者。如果人类真能延续下去,可能会迅速偏离自然轨道。这也许会是唯一能保证人类继续长期生存下去的策略了。这一点我们马上就会谈到。

三百万年的友情大片,在人和机器走到这一刻时,终于到了关键的情节拐点,之后的故事发展会有多个可能。先提醒你,不是所有故事发展都有完满的结局。

我们眼前摆着多种可能情境,其中一些可以纳入“我们所知的世界末日”系列。技术的几何级增长速度和库兹维尔的“加速循环规则”都意味着,到了某一个时间点,技术的发达程度可能会高到开始加速进行自我改善,导致我们所说的“智能爆炸”。从中诞生的超级机器智能会迅速强大起来,直至超过这个星球上所有人类智能的总和。我们在前一章已经讲过,这种智能几乎可以肯定是一种真正不同于我们的智能。更重要的是,没有任何东西能保证它的价值观、动机和逻辑与我们的一样,哪怕是相像。为了应对这样一种超级智能,人们提出了多种不同策略,包括阿西莫夫的机器人三定律、人工智能理论家尤徳寇斯基(Eliezer Yudkowsky)提出的“友好的人工智能”理论,还有格泽尔的全球人工智能保姆等。可惜这些策略没有一种是万无一失的,这是我们所担心的。关于这个事情到底会不会发生,现在还存在很大的意见分歧,而最终的结果如何,争论之激烈也是火星四溅。

一组可能情境与电影《终结者》如出一辙,所以这类可能性被称为“终结者”情境。在《终结者》中,人与机器开战,人类的角色是一小撮乌合之众,起来反抗机器的统治,然后在故事的最后一刻取得胜利。可惜,这种事只会发生在电影里。在未来学家眼中,鉴于人机在可用智能、资源还有薄弱环节上的巨大差异,十之八九是人类遭遇赶尽杀绝,无法在这个星球上立足。就算不是分分钟的事,也最多能挺几天而已。到时候连个要发动起义的幸存者都不会有。

但是,这一类情境成为现实的可能性并不大,因为这类情境所假定的一些逻辑线路和攻击线路,那个迥异于我们的超级智能没有必要采用。除非人类被超级智能视为(或预测会成为)一种直接威胁,这种“害虫防治”式的处理方式,应该不太可能出现。

下一组场景,出现的可能性并不高但也有可能发生。在这种情境中,我们会被超级智能当作可以收获的资源,就像牛一样,不管是能量来源也好,还是因为其他什么明显特征也罢。这类情境可以称为“黑客情境”,因为和《黑客帝国》中生活在巨型繁育场中的数十亿人被当成人体电池很像。当然具体说到用人体发电,这个主意有些古怪,在既有智能又有技术的情况下,完全有大把更高效的能源生产及资源收集方法可用。我们真正该担心的,倒是我们可能有着自己根本无法预见的用途,某种对我们来说是噩梦,但对于没有道德观念的机器来说,却是再合理不过的用途。

这就把我们带到了后奇点环境下最可能发生、最有可行性的一些假想情境。这种情境听起来可能还不错,超级智能会对我们视而不见,就像我们对单细胞生命形式视而不见一样。但是也许超级智能在做出别的完全不相关的决策时,所采取的行动会影响到我们,也许影响严重,或者对我们而言是致命的。又或者,到了某一个阶段,不论是变成了障碍,还是成了病原,我们的存在开始变得越来越惹眼,于是超级智能会采取行动来彻底解决这个问题,我们会被带回到终结者情境。

当然,在无限多的可能性中,我们还可能发现自己被当成了宠物,被圈养在动物园里,成了虚拟实验室迷宫中的小鼠,或者被尊为备受崇敬的先祖。不过,也不用太紧张,虽然未来万事皆有可能,但这种猜测同样是以对方的头脑和世界观与人类平行为假设前提。而这个的可能性看来是非常低的。

人与机器和平共存,当然也是一种可能。但是考虑到我们显然不属于蜂巢物种,不像那些物种一样动机和思想单一共有,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一部分人与超级智能产生冲突。于是,我们再次回到了前面说过的某种连生存都岌岌可危的场景。更麻烦的是,我们前面也说过,这样的未来世界中,可能并不只有一个超级智能,而是很多超级智能。再延展开来,想想到时候智能生态系统中各种人工智能的广泛分布,我们所处的环境可能会相当不理想。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们真的需要一个既强大又可靠的盟友。

于是我们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那个上演了几百万年的友情大片如何发展的问题。对这场浩瀚而成功的共同进化进程,不要去对抗,而是接受它并将其延续下去。也许这才是对我们来说最好的办法。实质上,这也就意味着两者关系最终发生融合。这种杂合所带来的,就是伊隆·马斯克所说的“人工智能和人类的共生体”。

面对这样的发展,会有很多人犹豫不前。但你回想一下,我们与机器已经合体很久了。眼镜、助听筒,还有木棍做成的拐杖,如今已经被角膜移植、人工耳蜗和仿生义肢所取代。各种界面正让我们以越来越自然的方式,控制越来越精密、功能越来越强大的设备,与之交流。超级计算机的强大算力就在我们的指尖,用不了几年,我们就可以通过智能隐形眼镜,再往后通过大脑界面来调动它了。从人类向后人类的过渡已经开始了。

为什么说这种策略,在有一个甚至多个机器超级智能的世界中,能带给我们积极结果?首先,想让人工智能遵循人类的价值观,有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办法?要记得,这种合体可不是单行道。合体所改变的不仅仅是我们,同样会改变人工智能。机器会从让我们富有韧性的种种特质中得益,其中很重要的一条特质就是我们通过情绪为事物指定价值。这是我们的增值服务,它会增加技术的韧性,让技术能更好地处理遇到的问题。

还要记住一点,有人工智能存在的世界和宇宙很可能同样存在冲突。无论是自然的生态系统,还是技术的生态系统,争夺有限资源的搏斗都会上演。机器智能的生态系统应该也不例外。正如我们前面所讲的,有些机器智能可能没有那么聪明灵活,但也有些机器智能几乎无所不能。将我们的天然智能,包括其中更感性的、“不理性”的成分融合进去,也许就是在不易的处境中生存下来并取得成功的策略。我们甚至可能让人工智能体验到同理心,当然我们只是希望这样会对我们有利。

同理心通常至少可分为两类:认知同理心和情绪同理心。这两类同理心可以同时发生,而且无疑会相互影响。从字面上就可看出,认知同理心更偏向意识的活跃,它让我们能够理解另外一个人的心理状态或是视角。类人猿在自我意识和对他者的意识达到一定水平之前,应该不会拥有这种类型的同理心。与认知同理心相比,情绪同理心[55]的反射性就要高得多,几乎是一种本能反应。情绪同理心来自更为生理性的过程,它让我们能在某种程度上分享另外一个人的情绪状态。从两类同理心可能的产生源头来看,情绪同理心的发生可能先于认知同理心。事实上,如果没有情绪同理心先期存在,心智理论和自我意识恐怕都难以立足。

关于情绪同理心的产生机制,很多理论家也都进行过探讨。情绪感染、镜像神经元和外激素可能都有涉及。但是我忍不住回想起曼菲德·克莱恩斯的情绪记录器,在与BeyondVerbal公司的约拉姆·莱文农博士的谈话中,莱文农博士谈到情绪可能通过人的触摸和声音所产生的独特振动得以传递[56]。这种传递,是发送方和接收方之间生成了一种谐振,接收方的身体感知到了这种振动,于是便得以分享发送方特定的心理状态。这种镜像体验的传送和远程激活,会不会是同理心的一个生发基础?这种可能性远在我们发展出真正的心智理论之前就已经开始,成为后来认知同理心发展的基础。这一观点很有启发性,说不定是以后为人工智能合成同理心的一个方法。

我们今天在开发的情感技术和情绪界面只是开始,是未来合成智能的各种方法和手段的先导。虽然现在已经有一些方法,能够在软件代理中利用符号对情绪及与情绪相关的行为建模,但这些只是初级模仿,恐怕永远难以达到生物系统的精细复杂程度。因此,我们可能需要借助仿生学的手段。既然与身体的连通在我们的情感认知体验中至关重要,那么机器智能应该也需要类似的连通,才能真正体验到类似我们情感体验的东西。这就意味着它们需要各种设备来生成,各种感受器来记录它们自己的内在状态,而且是以一种目前工程师们还没有找到的方式。你心里的七上八下、脖颈后的汗毛竖立、恶心时的几欲作呕,这些体内的感觉是现有的传感器无法模拟的。到目前为止,绝大多数传感器追踪的都是外部的生物知觉,比如视觉、听觉,还有触觉、味觉和嗅觉,但是对后三种的表现要差一些。要做到真正体验合成情绪,是否有必要扩展机器的感觉中枢?脱离了生物基质,真能做到吗?假如能做到,还有最后实施过程中无法预见的种种限制因素。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些机器可能会特别善于识读和模拟情绪,包括同理心,但也许永远也没有能力真正自己体验这些情绪。

如果真走到这一步,那么它们最可依赖的可能就是我们了。与我们合为一体后,人工智能在充满挑战的环境中更可占据有利地位,兼有机器胜过人类之处和人类自己独特的认识风格。人与机器各有所得,最终将以合体程度越来越高的方式继续共同进化。

抗拒这种发展的人肯定会有。他们会觉得这种做法邪恶,令人生厌。背后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宗教信仰,或者觉得有伤人类的尊严,也或者是单纯出于对技术色彩越来越强的未来的恐惧。这当然是他们的权力。但是,盲目反抗新事物、新技术的卢德主义和反技术的原教旨主义,从来就不是可行的长期策略,过去如此,未来同样不太可能。我们之所以采用新技术,是因为它有种种优势。随着技术越来越无处不在,没有汽车或者没有智能手机,会让人陷入堪忧的劣势。一个东西,因为过去不需要,所以现在就不需要,这种理由似是而非,根本站不住脚。在很多人的认知能力和资源都提升了多个数量级之后,反对之声最终会消失,至于消失的快与慢,根本无关紧要。

还有贫富不均的问题。我们在第八章曾谈到,早早获得新技术,几乎一直都是富人阶层的特权。在人类的故事走到如此重要一刻之时,这又意味着什么?是不是会有一部分人,甚至是绝大多数人又会被抛在后面?在“旧看守”和“人类2.0”之间,会不会爆发战争?人类真的会(再一次)分裂成两个完全不同的物种吗?

人类转变为一个新物种的观点,并不是前所未闻。历史上,已经有多种不同的类人猿被一种或多种后来者所取代。我们这些智人,不过是这条长线上最新的一个而已。然而,这一次从智人到比方说合体人的转变,无论是从性质上,还是从速度上,都大为不同[57]。即便这种过渡用了几百年才完成,与历史上的那些更迭取代相比,不过是眨眼之间。而且这次还有一个不同,就是我们已经预见到这场转变,因此有能力做出预期,有能力针对可能的后果预先做好准备。

这样的未来到底是什么样,我们只能去推测,也有很多人已经做出了推测。不用说,电视剧和好莱坞对人机合体后会发生什么很感兴趣。可它们描绘出的,往往是一个赛博格和虚拟人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人类彻底沦为冰冷、毫无怜悯之心的纯逻辑的奴役对象。然而这种推断,是毫无意义的推断。今天赛博格的人数已经超过数百万,你去随便问问其中一个,问问他们是不是因为身上有一部分是机器,就觉得自己不那么是人了,恐怕你会被一拳打扁鼻子。已经植入了人工耳蜗、深层大脑刺激系统、心脏起搏器、心室辅助装置、人造心脏、人造视网膜、人造骨和人造关节的人,人数绝不少于千万。想想看,这些东西就连半个世纪前都没有,是不是很神奇?再与120万年前人类祖先的数量相比,那时全球总人口不过两万六千人左右[58]。我们转变为下一个物种化身的进程已经开始,而这一转变至今并没有剥夺任何人类本质。

事实上,可以这样说,今天的我们比沉浮于历史的任一时刻都更有人性。如果我们对人性的衡量标准,是是否有能力让世界成为一个更有人性、更少暴力,对来自不同部族的人更多尊重的地方,那么我们达到了这个标准。在斯蒂芬·平克所著的《人性中的良善天使:暴力如何从我们的世界中消失》中,详细陈述了我们是如何建立起一个比人类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都要安全和平的世界。被新闻过滤过的事件报道,让很多人觉得处处都充斥着死亡和破坏。但事实并非如此。平克认为,这种改善不是因为我们的肌体或是认知发生了变化,而是因为“文化和物质环境的改变,让我们爱和平的动机占了上风”。

我赞同平克的这种观点,不过有一点除外。我们的文化,正如凯文·凯利所说的那样,是我们编织到现在的一张技术巨网的一部分。他所说的巨网,正是我们一直与之共同进化,现在慢慢合为一体的那张巨网。我们的模因[59]和文化遗产进化了,是随着这张大网在一同进化。我们的命运与这张网彼此纠缠,再也无法分开。我认为,这张技术巨网已经不仅仅是营养或是环境的问题,它虽然是一个外在结构,但是现在已经成为人类意识不可分割的部分[60]。这种合体的不断发生,能保护我们不致落入后奇点时代的悲惨境地。这种心智的交会,与以往一样,保证这两个伙伴间存在充分的共同利益,可以避免出现某些行为导致一方被毁掉,或者另一方被毁掉,或者最终两者同归于尽的局面。

我们的大脑也许再不只是三磅自然进化的神经组织而已,而是生物系统和数字系统的融合体,在心智交会的过程中能够更好地成为有价值的伙伴。有超级计算处理能力和存储能力作为后盾,提供即时提取和增强思维流程的能力,对于要在迅速变化的世界中找到平衡的我们来说,会是一大优势。

我们来看一个很有趣的发展进程。人类与大多数哺乳动物一样,起初都是通过情绪互动进行交流。随着我们具有了意识、同理心和真正的他者意识,这些情绪变得越来越精微。然后手势和其他非语言以及前语言渠道出现了。语言诞生,语言的口头表达开始变得越来越正式,书面语言随之诞生。在结构上书面语言到今天仍可以进一步正式化。最后,也是隔了很久很久以后,才出现了深层的抽象思维,出现了数学、逻辑和科学上的符号,让各种观点和概念得到最纯粹、定义最精确的表达。

反观机器智能,它的发展轨迹几乎与人类的正好相反。计算机程序是在19世纪和20世纪初,从逻辑的形式化中诞生的。从那以后,计算机代码和计算机语言开始越来越趋于自然,对外行来说越来越易懂,而计算机对这些代码和语言的理解力却在不断提高。起初这些抽象指令都是用正式格式的代码传递的,但今天的计算机为了对自然语言做出反应,解读和处理自然语言的能力正在不断提高。在过去的几十年中,多种形式的语言、手势和非语言交流形式,甚至已经成为人机互动的一种手段。如今,从情感计算领域近期所取得的成就来看,计算机离读懂精细情绪已经不远了,这将为我们开启另一条信息沟通的渠道。

这种推进与人类发展基本相反,这样来看,是不是意识、同理心、心智理论和自我意识在人工智能中不久就能实现了呢?我们拭目以待。

我们已经看到,情绪深深根植于我们的生物构成之中,是造就我们这个社会性物种的一个重要部分。更何况,如果不是情绪提高了情绪的观察者,还有情绪表达者的生存概率,那就没有理由进化出将情绪表达出来的能力了。因为有这个能力,所以能对环境做出快速反应,这不仅有利于个体,也有利于整个部族。当情绪表达成为一种社会手段,这种优势就提高了那些更善于识别和回应情绪者的生存概率。随着时间推移,这种对他人心智状态更为敏锐的感知,也许培养并最终促成了针对自我和他者的概念化意识。也许我们可以由此推断,这就是自我意识以及最终更高层的内省产生的基础之一。

总而言之,除了其他功能,情绪也是一种社会沟通渠道,让我们有可能了解他人的心理状态。如果不能真正地将自己与他者区分开来,那么形成自我意识必需的心理模型就无法形成,或者至少是无法超越初等水平。最后一点,如果没有自我意识,那么成为技术开发物种所需的早期交流渠道和动机也就不可能存在了。

这让我们又回到了机器意识的问题。是否会存在机器意识?前文讲到过,机器智能的可存取意识正在一步步提高改善。感质等现象意识,在情绪缺失的情况下可能可以部分实现,但是没有情绪带来的价值和诠释,要真正达到一定深度恐怕是不可能。而如果这两种意识不能充分发挥作用,很可能内省意识便不会——也根本无法产生。这就是为什么人工智能如果真的要有自我意识的话,还是需要与身体相关联的(或者和知觉相连接的)情绪。

有一种办法也许能引导足够强大的人工智能自主生成情绪——甚至意识,就像很久以前我们的类人猿先祖所经历的,情绪引导了第一次技术革命的发生一样。允许机器智能浸入到生物情感系统中,即便只是暂时的,也许就能为最初的启动提供必要的刺激和方向。至于会有什么表现?恐怕现在还不可能知道。也许在接触了能让人类产生基本情绪的身体体验之后,足够先进的超级智能能生成合理的仿体或模拟。也或者会出现更长久的、真正人机合一的伙伴关系,至少在一部分人和某些机器智能之间。

也许机器还可以有其他模拟人情绪体验的手段。但是正如我们前面所讲,一种基质能做到的事,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基质未必就能做到。基本原理上可以,但绝对不是百分之百复制。而涉及到我们最为人性的特质,从基本情绪到更为复杂的同理心,能对这些进行最佳复制的方法,可能是确保未来机器智能所遵循的动机、价值观和轻重缓急标准与我们人类合拍的最佳策略。

如果我们变成了让机器智能获得身体体验,继而获得情绪和真正的自我意识的渠道,那可真是像回文诗一样的大颠倒了。三百万年来,我们发明了界面这种中介手段去接近和使用技术。随着时间推移,这些界面已经变得越来越自然,如今我们实际上已经开始将它们融入自己的身体和大脑。如果将来我们真的要与技术完全合体(很多人认为合体会比预想的还早,而不是会晚),那么通过身体连接为机器提供接触真实情绪体验的渠道,意味着我们会成为界面。不管是一种讽刺也好,因果报应也好,还是什么超级精彩的宇宙笑点也好——我也不知道,不过想想这几百万年来技术为我们所做的一切,我们能以情绪和意识做如此特别、如此有人味的回馈,感觉倒挺诗意的。

也会有人说我们不应该再继续下去,因为太危险了,风险太大了,对我们是谁和我们所建立起来的一切威胁太大了。但是,说实话,在这件事上恐怕我们根本没有发言权。如凯文·凯利所解释的,技术有自己的弹道轨迹,该发生时就会发生。我们的选择,只是在这些新进展出现时,引导它们的发展方向。

之后还有人工智能科学家、工程师、认知科学家、心理学家、哲学家和理论家,他们会说这是不可能做得到的,说挑战太大了,过程太神秘了,我们了解得太少了。但是与之相对,还有很多人明白知识产生知识,昨天不可能的技术明天却势不可挡。从曼哈顿项目到阿波罗项目,再到激光干涉引力波天文台LIGO直接探测到引力波,总会有一批人挺身而出迎接挑战。

最后就是那些肯定会说我们在扮演上帝的人,对此回答只有一个:我们一如既往。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就和以往一样。在三百多万年的时间里,人类更迭了超过了15万代。我们把无数的工具和发明、哲学和概念,数量繁多的各种技术带到了这个世界上。没有我们,它们就不可能存在。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将人类从挥舞石头的类人猿,转化成了遍布世界的文明部落。这个旅程,产生了一个个几乎必然出现的解决方法。我们一步步走下来,还会沿着这条道路继续走下去。我们并不是在扮演上帝。我们将要用头脑、用心和用双手去做的,也是我们一直在做的:做一个人。

在旧石器时代的人类祖先开始用石头打制工具时,他们丝毫没有意识到他们正在开始一段这个星球前所未见的最成功的人机合体关系。从这些不起眼的、先于语言存在的奇点开始,人类与技术彼此托举,相互提高,造就了我们所能想象得出的最神奇的伙伴关系。

我们站在一个新时代的门口,这种伙伴关系也许会改变,希望是朝着更好的方向转变。在此过程中,我们会看到机器越来越能从根本的层面理解我们,包括我们的情绪。正因如此,它们将能对我们的需求做出预期,甚至在我们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它们已经看到。它们与我们互动的方式也将与从前完全不同。而且慢慢地,我们会与它们越来越亲密,如同对待另外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一样。也许再往后,我们甚至会忘记曾经人和机器之间不是这样的时代。

但是最最让人震惊的,是我们将呈现给这个世界甚至这个宇宙,第一个有思想有情感的合成生命,能延续百万年甚至是数十亿年的生命。如果我们够幸运的话,我们会一路随行。在这个人工情绪智能的新时代,友情大片将继续世代延续。

[1]编者注:级联反应指在一系列连续事件中前面一种事件能激发后面一种事件的反应。

[2]“fetish”虽然其现代用法指性怪癖者,但长期以来它也被用于指代人们坚信具有某种超自然能力的崇拜物。基本上所有的护身符、图腾、吉祥物都属于这一范畴。

[3]法语为dames de voyage,字面意思就是旅行女士。

[4]法国发明家雅克·德·沃康松是18世纪的发明家,因所发明的机器人具有模拟生物功能而著称,他的代表作是机器鸭子。机器鸭子由数百个部件组装而成,能扑动翅膀,会喝水、吃食、消化谷物,吃进去的东西会通过其胃肠道,最后变成粪便排泄出来。文中用沃康松作为代指,泛指发明了此类具有模拟生物功能设备的所有发明家。

[5]前庭大腺是位于**口左右两侧的两个卵圆形腺体,会分泌润滑液。

[6]**机器人被称为sexbot,很明显是“sextual”(性)和“robot”(机器人)的组合词。

[7]印随现象表现为刚孵化不久的幼鸟或刚出生的哺乳动物学着认识并跟随它们出生后所见到的第一个移动的物体,通常是它们的母亲。一般认为,印随这种特殊的情感依恋形式往往只发生在初生幼崽身上。

[8]远程**是一个刚出现不久的新词。英语中为“teledildonics”,由希腊语前缀“tele”加“dildo”构成,“tele”的意思为“远程”,“dildo”的意思是一种性玩具。

[9]多巴胺是一种神经递质,能激活大脑的奖赏系统,是强化有利于进化的行为的化学手段。

[10]这种玩具是由孩之宝与iRobot联合制造的。

[11]编者注:指上文中人工智能意识到“我思故我在”,即人工智能拥有自我意识。

[12]哲学上对感质的定义是单个的主观体验实例。关于感质、现象意识和可存取意识,本书将在第十七和十八章中更为详细地加以探讨。

[13]目前还难以进行客观的测试。具体请见第十七章。

[14]如果不是从分子层面,而是从原子层面看,那么这种更新的速度更要快得多,也就是几个月的时间而已。

[15]编者注:纪念碑谷是科罗拉多高原一个由砂岩形成的巨型孤峰群区域。

[16]为电子数字积分计算机的简写。

[17]通常简称ABC计算机。

[18]译者注:因特网终极聊天的缩写。

[19]编者注:约翰内斯·古登堡,通过推广活字印刷术推动了印刷机的革命。

[20]信噪比是指研究对象和/或设备所生成的可用信号与其他信号的比例。以脑机界面而论,我们想要的是将特定神经元和脑区产生的信号分离出来,同时降低来自大脑其他部分的信号噪音。

[21]例如脑电波系统。

[22]分辨率是指系统可生成的细节程度高低。就空间分辨率而言,分辨率越高,信号的清晰度越高。而时间分辨率则能为我们提供系统在更小的时间段内所发生变化的更多信息。

[23]编者注:第一例光遗传学人体实验涉及15名视网膜色素变性患者,医生将含有光敏基因的病毒注入患者眼睛中的神经节细胞中,让神经节细胞直接对光线作出响应。

[24]编者注:该理论认为情绪是植物性神经系统活动的产物。

[25]很多艺术家都患有躁郁症和抑郁症。证据表明创造力与某些精神疾患存在着关联性,一些研究结果也证明了这一点,但对于其中的原因以及背后的原理,目前还有很多未解之谜。

[26]编者注:DARPA是美国国防部高级研究计划局的简称。

[27]2013年华盛顿大学也进行过一次类似的脑对脑实验,其中信号接收方的运动皮层在无意识状态下激活,使他在被传送信息的作用下自动敲打了键盘上的一个键。

[28]一种人工合成毒品。

[29]一种强效半人工致幻剂。

[30]一种非鸦片类麻醉药物。

[31]编者注:这里借《一千零一夜》中的故事来提醒人们慎重对待新技术的投放使用。

[32]译者注:约翰·亨利是19世纪一名美国铁路建筑工人,肌肉发达。在公司决定使用蒸汽动力提高进度时,他决定与机器一试高低,虽然最终取胜,但疲劳过度而亡。

[33]《太空漫游2001》最初的起点是短篇小说《哨兵》(The Sentinel)。克拉克的《哨兵》完成于1948年,1951年首次出版。克拉克最终将这部短篇改编成为长篇小说《2001太空漫游》,并于库布里克执导的同名电影上映后不久出版。

[34]至少对没有经过加强的人类如此。而随着与计算机技术交融的势头越来越强,未来这种局面应该会出现一定程度的改变。

[35]图灵测试,在此指的是对人工智能类人指数的总体测试,并不是实指由计算机先驱阿兰·图灵提出的基于文本的正式测试。

[36]落难弱女子也是性虐恋的特点之一,那些人工智能也许在故事还尚未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在利用这个操纵内森了。

[37]“奇点”一词的这一用法最早出现于波兰数学家斯塔尼斯拉夫·乌拉姆(Stanislaw Ulam)为计算机科学泰斗约翰·冯·诺伊曼所写的讣告。

[38]天网和终结者指的是詹姆斯·卡梅隆和盖尔·安妮·赫德联手打造的《终结者》式的灾难性反面乌托邦。技术奇点是未来的一个假想时刻。在这一时刻,机器智能将会迅速进行自我完善,最终超越所有的人类智能,并会严重扰乱人类社会的各个层面。机器人大灾难是科幻作品常用的一个情节。

[39]感觉如果你搜索的时间够长,对意识的分类数量,从二到八之间任何一个数字你都能遇到。

[40]我在这里想用的是奥卡姆剃刀原理。意识的种种不同层面固然非常复杂,但对人类进化出了五种或者八种各不相同的意识这种观点,我表示怀疑。

[41]很可能是在丘脑进行。

[42]布洛克称之为“知觉的更大难题”。

[43]各种计算机系统游戏式的测试是为了在他们涉及的类别中获得更高排名。超级计算机更是如此。各个系统都在根据排名测试包的要求定期优化。例如,半年一次的TOP500列表多年来一直用的是LINPACK基准测试。因为这套测试测的浮点运算能力,而且大家对这个测试已经非常了解,所以调整被测系统以获取更好名次也相对较为容易。2013年中国的天河二号超级计算机似乎就属于这种情况。当时它的表现把所有的竞争对手都远远抛在了后面,简直就像来自未来世界。只是一年后的实用测试发现,天河二号的运算速度在很多应用中都远不及当时美国系统中排名最好的。

[44]我们的内省意识,往往会让我们从目的论角度去看待进化。换言之,就是认为这些进化选择某种程度上是“有意为之”。这种看法是极为错误的。像进化这样的进程,是以自然选择为基础的,既没有目标的推动,也不受自我决定的影响。只是因为我们对自我意志和决定的偏好,才会让我们这样去看待进化,觉得它存在某种终极目标。

[45]至少,我是这样按照进化论原理理解威廉·詹姆斯的观点的。

[46]编者注:哲学僵尸,是假设世界上有一种人,外观和物理组成与一般人类无异,但他没有意识,感质或感情。

[47]狗的视网膜上的光受体只对黄和蓝两种颜色的光敏感,属于二元色视。

[48]他的大脑已经成熟了是一个重要原因。

[49]虽然我觉得对丹尼特多重草稿模型在多个观点上的批评非常合理,但丹尼特的这一模型阐明了一点,就是心智某些具有重复性特征的层面,也许我们现在还没有发现,但是对我们称为意识的这种新生特质至关重要。

[50]很多人确实尝试过模仿鸟类飞行的动力飞行器,靠的是真的会扑打的人工建造的巨大机翼。这些设计屡屡以立竿见影的灾难性结果告终,恐怕是见怪不怪了。

[51]编者注:卡斯帕·豪泽尔一直被关在黑屋子里,以水和面包度日。被称为野孩。

[52]编者注:阿韦龙野孩长期赤身**地流浪在法国南部森林地带。

[53]在这里指的是心智上的需求,完全独立于身体对营养的需求。

[54]编者注:马文·闵斯基被称为“人工智能之父”,也是框架理论的创立者。

[55]亦即情感上的同理心,即同情。

[56]这种关联是我个人的外推,并不代表这两位科学家的观点。

[57]感谢未来学家伊恩·皮尔逊为我提供了这种表达法。

[58]自那时起,人类已遭遇数次基因瓶颈,即全球总人口缩减至不足10万人。最近的一次基因瓶颈可能距今仅约7万年,当时全球总人口仅余1万人左右。不过对此观点存在一些争议。

[59]模因学基于模因,模因是文化中类似于基因的复制单位,最初出自于理查德·道金斯1978年出版的《自私的基因》一书。模因指的是将想法、符号和行为等文化碎片从一个“宿主”头脑传递至另一个时的信息单元。知识的这种复制、进化和延续,是模因得以成功传递的基本手段。模因理论的提出,是受物竞天择的有机进化过程的启发。至于它是否真的镜像了自然进化过程,目前还存在一些争议。

[60]真会爆发一场末日大战消灭了人类文明,让人类又退回到以下霍布斯所说的那种时代吗?“没有艺术、没有文字、没有社会,最糟糕的是,还要面临无尽的恐惧和随时暴毙的危险。人活得孤独、凄凉、困苦、艰难,而且生命短促。”当然有可能。就像一场大天灾或者环境剧变可能让一个物种彻底灭绝一样。但是相应地,一个个相关进程会重新开始,会视条件按照模因指引的道路,一点点重又发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