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那年,我在夏令营里听到一首讲述钢钻工约翰·亨利的故事的歌曲,即使在那时,我也觉得整个故事很疯狂。约翰·亨利为什么不找个开蒸汽钻机的工作呢?他看起来是这份工作的最佳候选人,而且报酬肯定会更高,也更轻松。他既然能操作机器,为什么还要把干劲和精力花在原来的工作上呢?而且不知怎的,约翰·亨利的死被认为是高尚的,这种想法让当时还是孩子的我感到震惊,在我看来,这明明很荒谬。他放弃了自己的生命,竭尽全力试图去证明一个无法证明的观点,即人类的肌肉力量总是会超过机器的力量。最后我想说,约翰·亨利一定使用了工具,比如他死时握着的锤子,他并没有坚持用拳头锤打钉子,那为什么要反对蒸汽锤呢?

这是一个令人沮丧的故事,更糟糕的是,有证据表明这个传说是基于真实的事件改编的。

你能想象一个储存砖头的仓库配备了一辆铲车,而一个过去只能肩扛背驮的搬运工却拒绝使用铲车,还向铲车发起挑战吗?或者你能想象一个数学家宁愿手里拿着计算尺怎么也不愿使用“可怕”的计算器吗?

然而,约翰·亨利的故事很好地总结了人类与节省劳力的设备之间长期而复杂的关系。

让机器人为我们工作的愿望并不新鲜,古代文献中类似的例证俯拾皆是,人们不需要花什么精力就能找到很多。亚里士多德(Aristotle)在他的《政治学》(Politics)一书中顺便提到了代达罗斯(Daedalus)建造的雕像,这些雕像四处移动,必须用铁链锁在墙上,以免它们走失。他还提到了古希腊神话中铁匠之神赫菲斯托斯(Hephaestus)的三角桌,根据荷马的说法,它们可以自己上下奥林匹斯山。在某些传说中,正是这位赫菲斯托斯建造了机械青铜鹰,每天啄食普罗米修斯的肝脏。亚里士多德在这部著作中提出,当人们发明了各种各样的工具来代替他们做所有的工作时,奴隶制就会终结。我们今天的问题是,技术是否会终结对工人的需求。

纵观世界各地的古代神话,人造人比比皆是。有时他们是凶猛的战士,比如保卫克里特岛的青铜塔罗斯(bronze Talos)[2]。通常他们是由巫术激活的而不是纯机械,他们的人造身体被灌铸了意志,并被设定执行一个特定的任务。

一旦我们进入科学时代,大众文化中的机器人就不再是由魔法激活,而是越来越多地通过更现代的手段获得动力。在玛丽·雪莱(Mary Shelley)1818年的小说《弗兰肯斯坦》(Frankenstein)(又名《科学怪人》)中,机器人不是由金属制成的,而是由人体部件拼接而成,并通过科学技术赋予其生命的。

随着我们越来越接近现代,事情变得更加有趣。当达尔文(Darwin)的《物种起源》(On the Origin of Species by Means of Natural Selection)于1859年出版时,它传到了新西兰,落入了一个名叫塞缪尔·巴特勒(Samuel Butler)[3]的牧羊人和作家手中,他在烛光下如饥似渴地读完了这本书。突然想到,如果把达尔文的原理应用到机器上,它们将会进化得有意识,并取代我们成为这个星球上的主宰。1863年,他给克赖斯特彻奇的出版社编辑写了一封信,题为《机器中的达尔文》(Darwin Among the Machines)。他似乎对这种可能性感到欣喜若狂:

我们指的是这样一个问题:取代人类成为地球主宰者的会是什么样的生物呢?……看起来我们自己正在创造自己的接班人——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会发现自己是一个劣等种族,力量薄弱,控制自我的道德品质较差。我们将把它们视为最优秀、最聪明的人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没有邪恶的**,没有嫉妒,没有贪婪,没有不纯洁的欲望,萦绕在这些荣光生物之间的宁静之力永不会被打破。

这让人不禁想和塞缪尔·巴特勒讨论下他信中所描述的情景是不是可能成真。我们可以从亚伯拉罕·林肯(Abraham Lincoln)的观点切入,即“没有恶习的人几乎没有美德”,一台既不贪婪也没有肮脏欲望的机器可能既不具备高贵的品质也没有同情心。

1872年,巴特勒出版了一本名为《埃瑞璜》(Erewhon)的小说,在小说中他进一步发展了自己的思想。这部小说的结论是,如果一个人想避免机器取得优势地位,只有一个办法:把它们全部丢掉,连小工具也不放过。

20世纪到来时,机器人完全成为科学的产物。“机器人”这个词本身源于斯拉夫语中“奴隶制”一词,它是捷克剧作家卡雷尔·恰佩克(Karel apek)在1920年为他的戏剧R. U.R.创造的,R.U.R是Rossum's Universal Robots的缩写,译为“罗素姆万能机器人”,在剧中,发明了机器人的哈利·多明(Harry Domin)做出了一个预言,听起来与一个世纪后,我们这个时代的技术乐观主义者所做的预言完全相同:

10年后,罗素姆万能机器人将生产非常多的玉米,非常多的布料,非常多的一切,以至于这些东西几乎都是免费的。不再有贫困。所有的工作都将由活机器来完成。每个人都将从忧虑中解脱出来,从劳动的退化中解放出来,每个人都只为完善自己而活着。

剧中的机器人是依据生物力学制造的,它们被设计出来做任何人类不想做的苦差事。它们的灵魂没有被这项工作压垮,因为它们没有灵魂,没有感觉,没有任何感情。最终人类不再工作,机器人承包了所有的事情,直到有一天,机器人决定接管地球并杀死所有的人类。

在机器人的大多数现代化身中,它们要么是人类的帮手,要么是人类的陪衬。从《银翼杀手》(Blade Runner)的复制人到人人喜爱的礼仪机器人C-3PO[4],机器人显然只能在虚构故事中大显身手,充当各种各样的角色。你可能还记得动画片《杰森一家》(The Jetsons)中的机器人女仆罗西(Rosie),有一件有趣的事值得注意,这部动画片制作于1962年,背景设定却是在2062年,这意味着比起1962年,现在的我们更接近它设定的年代,但女仆机器人至今仍难觅芳踪。话虽如此,我们拥有的机器人在某些方面比罗西更神奇。世界上有成千上万的我们所依赖和享受的东西是无法自己制作的,比如你电脑里的CPU。如果没有机器人为我们提供诸如此类的帮助,那我们的工作就不会完成,因为这些工作实在是超出了人类的能力。

长久以来,我们渴望建造机器人来做“3D”种类的工作,即又脏又危险又枯燥的(dirty, dangerous, dull)工作。还可以再加上另外四个D:不喜欢、有辱身份的、让人力竭的、可憎的(disliked,demeaning, draining, detestable首字母都为D)。我们想把所有这类工作都交给机器人,只有他们才不介意做这些。

有些人甚至希望让机器人接管所有种类的工作。从这一视角展望未来,工厂自己运营,所有的生活需求都可以在不需要人力的情况下得到满足。在这个世界,技术创造了足够多的财富,以至于“为谋生而工作”的概念不再有意义,因为工作与生存之间的长久联系已经被打破了。

此外,许多人希望我们能制造出机器人帮手,来协助我们的日常生活。由于预期寿命延长和出生率下降将导致人类护理人员短缺,丰田公司正投资10亿美元建造可以帮助老年人的机器人。索尼公司则致力于研制能与人类情感交流的机器人。这些设备真的可以通过赋予人们自给自足的能力来提高人类尊严。另一些人则希望能将救灾机器人部署到世界上遭遇灾难的地区。

我们对机器人的恐惧来自哪里?一般来自以下几个方面。最主要的担忧是机器人将在就业市场上与我们竞争,而我们会输给它们。到目前为止,机器人带给人类的福利是,让我们得以从烦琐的工作中脱身去做更加复杂和更有价值的工作。但是在福利的尽头会发生什么呢?当一个机器人所做的大部分工作都比人类做得更好时,会发生什么呢?

制造业的基本特征加剧了这种恐惧,这个基本特征就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生产出的产品质量不断提高,价格往往会下降。所以机器人也会变得更好,更便宜,而且永无止境,日臻完善。我们无疑会担心,在某个时刻,机器人劳动力将比人类劳动力更廉价、更优秀。那些低技能人士会被永远挡在就业市场之外吗?如果只需一次性投入1万美元就能购买一个快餐机器人永久提高服务,快餐企业难道还会愿意雇用人类,并持续支付给他们15美元、10美元的最低时薪工资吗?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最低时薪定得再低,人类也竞争不过机器人了。如果在快餐行业发生这种大规模的机器人替代人力,那么就代表经济权力戏剧性地从劳动力转向了机器人拥有者。

另一个普遍的担忧是《机器人总动员》(WALL-E future)所描述的未来可能成为现实。在那个世界里,当我们不再需要工作时,我们就会变得异常懒惰,混吃等死。最要命的是,我们的大脑也退化了,因为机器不仅能自我维持,还能维护其他一切。有些人担心我们会对机器人产生强烈的情感依恋,以至于它们会取代人类之间的纽带。当你的奶奶有一个细心的机器人助手时,你就不必再去看望她。机器人伴侣甚至可能成为人类配偶最合适的替代品,机器人朋友可能比有机的生物更值得信赖。但这并不是普遍的恐惧,因为很多人希望这个未来会发生,并期盼我们能以上述方式与机器人互动。

当然,人们的最惧怕的是机器人造反。尽管讲到这一点时,人们总觉得事出有因,也有几种流行的设想:机器人成为敌人,要么是因为人类的恶意改造或技术性错误,要么是因为意外的紧急行为。但事实上,世界各地的军队目前都在致力于制造性能更好的机器人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