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的北巡,要追溯到汉王杨谅造反的时候。杨谅起兵反对杨广之前,曾派人联络突厥的启民可汗,企图借助突厥骑兵的力量争夺帝位。还没等启民可汗回话,杨谅的造反行动就失败了。双方联系的事情败露后,杨广一度怀疑启民可汗的忠心,不允许突厥部落在长城以南休养生息,命令他们全都回到塞外,而且不能在长城附近游牧。
启民可汗是仰仗隋朝生存的,他离不开隋朝的支持,于是不得不在大业二年(606)年初亲自跑来求见杨广,解释突厥人的忠诚,希望消除误解。
杨广很乐意享受启民可汗“来朝”的感觉。为了炫耀大隋的繁华,他煞费苦心,把大量已经失业的乐工、舞者和杂耍艺人都重新召集起来(北齐、北周、南齐、南梁、南陈等国的末代君主们留下很多这类人员),准备一场盛大的表演。
启民可汗一行人来到隋朝的朝堂后,杨广先派人引导他们参观了陈列的各种文物珍宝。接着,他们才被引到金碧辉煌的大厅中,刚刚坐定,鼓声响起,演员们装扮成狮子、怪兽、虫鱼、龙龟等跳跃而入,塞满大厅。突厥人目瞪口呆,还没缓过神来,大厅中突然冒出一个巨大的鲸鱼模型,背景立刻换成了缤纷的海洋。鲸鱼向空中喷出烟雾,转瞬之间从浓烟里冒出七八丈长的黄龙数条,紧接着又出现神龟驮山、幻人吐火的现象,令人目不暇接。启民可汗等人感觉就是置身天堂之中,而等演出转变成舒缓的歌舞时,惊魂稍定的启民可汗匍匐叩头,请求杨广允许突厥民族归化为隋朝臣民。对此,杨广十分高兴。
启民可汗的来朝让双方都探明了态度。有来无往非君子,杨广在次年(607)四月至九月北巡榆林郡,亲往启民可汗驻地宴请可汗及其部属。
这是杨广第一次大规模远巡。杨广很重视,把排场搞得很大。他将盛大的排场看成是震慑突厥等北方少数民族的锋利武器。结果,杨广创建了一支由三万六千人组成的仪仗队伍,披金戴银,装备“只求最贵,不求最好”,“及辂辇车舆,皇后卤簿,百官仪服,务为华盛,以称上意”。此后,杨广每次出巡,都配备由三万六千人组成的仪仗队伍,他们衣饰绚丽,前呼后拥,惊天动地。
北狩时,杨广的仪仗队后面还有十多万甲胄鲜明的正规军“护驾”。最后,连杨广都担心这样耀武扬威会把启民可汗等人给惊着了,于是就把隋文帝时期擅长处理突厥事务的大臣长孙晟找出来,让他先去启民可汗部落通知迎驾。
启民可汗很会办事,听了长孙晟的解释后,不仅把属下突厥各部的首领都召集过来,还把依附自己的奚、室韦等数十个部落的酋长也都叫过来,一起迎接杨广。
一天,长孙晟在启民可汗的帐篷外看到道旁杂草丛生,就想让启民可汗当着各部酋长的面亲自拔草,整理营垒,恭迎杨广。启民可汗如果能这么做,杨广在北方各族面前该多有面子啊!于是,长孙晟趁和启民可汗及各部酋长闲谈时,指着帐前的杂草说:“那是大香草。”启民可汗傻傻地去闻了以后说:“这草不香。”长孙晟就发话了:“天子出巡驾幸某地,诸侯要亲自洒扫街道,翻整御道,表示至敬之心。我看可汗营帐前杂草丛生,还以为是留着香草迎驾呢!”启民可汗听出长孙晟的弦外之音了,毫不犹豫地拔出佩刀,亲自除草。直属的突厥首领和依附的各部酋长见启民可汗如此,也赶紧拔刀除草、整修道路,唯恐落后。
启民可汗又征发突厥各部的劳力在西起榆林、东达于蓟(涿郡治地)的三千里道路上翻修了御道,恭迎杨广驾临。杨广来了之后,突厥各部毕恭毕敬。启民可汗和义成公主前后敬献马三千匹,杨广赐物一万三千段,宾主尽欢而散。事后,长孙晟也因功升任右骁卫将军。
然而,即便在突厥的地盘上,杨广也要炫耀隋朝的国力。他让宇文恺建造了一个能够容纳数千人的大帐,在里面宴请启民可汗及其部落三千五百人。席间,大帐中仪仗罗列,歌舞升平,杨广慷慨地向各位客人赐物二十万段。史载:“诸胡骇悦,争献牛羊驼马数千万头。”北方各族君长共推杨广为“圣人可汗”。这一幕标志着隋朝在北方少数民族中的声望达到了巅峰,而启民可汗终其余生,他领导的突厥民族都没有和隋朝发生征战。
杨广此次北狩,还有一件大事是修缮长城。大业三年(607)七月,隋朝征发民工百余万筑长城,次年七月再次征发二十多万民工筑长城。隋朝修缮了原北周王朝北部边境的长城,将它与北齐的长城连接,基本完善了东至东海、西至宁夏之间漫长的防御体系。
杨广北狩期间,朝廷内部则出现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前任宰相高颎,之前被杨广、杨素联手扳倒,但他在朝野的声望犹存。杨广继位后,起用高颎担任太常卿。早在杨广下诏征集散落民间的声乐人才的时候,高颎就很不以为然,上奏说:“此乐久废,现在征召相关人等,恐怕无识之徒弃本逐末,竞相学习声乐,败坏了风气。”杨广觉得这话说得很刺耳,但念高颎是老臣,就把他的谏言置之不理。后来杨广在北方边界炫耀,又要修缮长城,高颎非常担忧如此奢侈豪举会消耗国力,惊扰百姓。私底下,高颎对同僚、太常丞李懿说:“北周的宇文赟就是好乐而亡,殷鉴不远啊。”又说:“近来朝廷殊无纲纪。”
杨广辗转听到这些话后,无疑是在兴头上被人泼了凉水,他认定高颎是倚老卖老,诽谤朝政,在大业三年(607)七月下诏诛杀了高颎。高颎时年六十七岁,他的几个儿子也都被流放边关服劳役。
高颎是隋朝建立和开皇盛世的关键人物之一。《隋书》评论他:“当朝执政将二十年,朝野推服,物无异议。治致升平,颎之力也。”隋朝的许多制度和政策背后都有高颎的影子。高颎被诛后,天下莫不伤惜,后人也普遍为高颎感到冤屈。
高颎一案株连甚广。随杨广北巡并与高颎私下议论朝政的上柱国贺若弼、吴州总管宇文等人同日被诛杀。其中开皇名将贺若弼死时六十四岁,儿子充军边疆,妻女沦为官婢。
开皇年代的另一个重臣苏威,在大业初期曾复官为尚书右仆射,现在也受到牵连被免官。开皇年代的许多重要人物以这种形式告别历史,真让人感慨世事难料。
那一边,杨广巡视了北方各族,修缮了长城之后,开始从榆林返回洛阳。一路上,他让甲士五十余万、马十万匹护驾,沿途旌旗辎重千里不绝。
杨广觉得坐在马上或者车子上不够气派,大业三年八月,命令宇文恺建造了一座“观风行殿”。顾名思义,这是一座行走着的宫殿,可以容纳侍卫数百人。宇文恺用不同的车驾、零件组合成了这座巨大的宫殿,下面安放着轮轴,后面由民工推着前进。他还建造了周长二千步的“行城”(行走着的城池),“以板为干,衣之以布,饰以丹青,楼橹悉备”。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推移起来,声响震天,撼动大地,又一次震慑住了北方各族军民。他们还以为天上神宫现世,在十里之外望见行殿、行城,就屈膝稽颡,下马步行。临别时,启民可汗奉觞上寿,跪送杨广,突厥王侯以下袒割于帐前,不敢仰视。
第二年三月,杨广再一次北巡。这一次是为了出塞察看长城,杨广由此也成了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位亲自视察长城修建工程的帝王。这一次出巡,黄门侍郎裴矩看到杨广喜欢巡视天下和向四邻炫耀的特点,揣摩杨广可能对西域会有兴趣。于是,他在杨广此次北巡期间献上了自己编撰的《西域图记》三卷。
《西域图记》记述了西域四十四国的风土人情、服饰仪形等内容。杨广满怀好奇地阅读了该书,并把裴矩叫到跟前交流。裴矩得以当面向杨广介绍西域的情况,夸口西域诸国奇珍异宝无数,而一直和隋朝过不去的吐谷浑也很容易吞并。
杨广第一次被大臣描绘的美妙情景蛊惑,决心像汉武帝那样凿通西域,于是任命裴矩总管西域事宜。隋朝下一个奋斗的方向转向了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