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崇原心情复杂,垂眸看向再度出现在他眼前的某只羊羔崽子,“不是跑了吗?怎么又回来站在这儿?”
“……”蒙羔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回来,刚刚他扭头远远看了一眼,看见周崇原闭着眼一个人孤零零地立在长街上。
风把他的衣衫吹得凌乱,四周人来人往,分明是很热闹的街景,却显得他格外孤单。
蒙羔心里止不住难过,莫名其妙又跑回去了。
他虽然心有余悸,但还是牢牢攥紧了手指,鼓起勇气和周崇原道:“我还是要回学校的,我回来就是想问问,为什么你那么生气?”
周崇原移开视线:“你在学校看见了我装作没看见,见了我就跑,我不该生气吗?”
“我不是、故意跑的。”蒙羔听见自己说。
“那你躲我干什么?”
“因为我不能跟着你吃饭了,”蒙羔小心翼翼观察着他的脸色,怯怯道,“上周是我做错了事情,我不该和你蹭饭的,这样不太好。”
“哦。”周崇原轻飘飘的看着他。
这只小羊羔分明怕他怕的要死,却不知为何跑了又回来,乖乖地站在他面前,握紧了手指和他一句一句慢慢说着话。
他隐约意识到了其中的不一般,忍不住轻笑:“你以为不和我吃饭就能两清?想得未免太天真了。”
听他这么说,蒙羔脸色迷惑,低头仔细算了算那两天跟着周崇原吃过的饭——即便是去国营饭店那一次,最贵的三鲜汤面不过两毛钱。
他的两块钱,还周崇原的账绝对绰绰有余了。
蒙羔生气:“……我仔细算过,我不欠你的了。大山爸爸和妈妈不让我跟着你胡闹。”
“你听他们的还是听我的?”
“听妈妈的——”话还没说完,周崇原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
蒙羔怕得哆嗦,当即改口道:“我听你的!我听话!”
虽然明明白白吓唬小羊羔确实不太好,但不得不说,这一招太好用了。
周崇原笑笑,满意地摸了摸他脑袋,低声道:“这是你自己说的,你听我的话,我帮你解决所有麻烦。小凉糕,任何人都不能阻止你和我,你懂吗?”
蒙羔听不懂他的意思,一脸茫然。
他还小呢,周崇原知道他这会还是一只懵懵懂懂的小羊羔,他止不住心软,抱起蒙羔道:“没关系,这一次我有的是时间,我耐心等着你长大。”
两人勉强算是重归友好。周崇原亲自送他回了学校,虽然迟到半个多小时,但有周崇原出面和老师解释,蒙羔多少松了一口气。
上午在学校的时间过得飞快。
中午十二点,陆生第一时间拿出自己的搪瓷饭盒,扭头问了一句:“蒙羔,今天你去哪里吃饭?要不要和我去食堂?”
事实上蒙羔也拿出了自己的小饭盒,在座位上磨磨蹭蹭,想去食堂又不敢去:“我可能去不了。”
“你又要和周崇原出去开小灶!”
“……”
蒙羔有苦难言,推着他出了教室,然后一个人趴到课桌上选择装死,总之不管他去哪里吃饭,周崇原肯定要过来逮住自己的。
果然,不一会儿,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蒙羔继续装死。
周崇原坐到他前面的座位上,语气不慌不忙,“今天吃饺子,白菜萝卜馅的酸汤饺子,你确定不去吗?”
“……我能不去吗?”
“不能。”
蒙羔苦兮兮地跟着他出去,吃了一顿香喷喷的酸汤饺子,又回到矿区宿舍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他打着哈欠,乖乖地坐上自行车后座,抱紧了周崇原的腰。
路上,蒙羔无聊地侧头看着街景,忽然瞥见了一片白茫茫的卷羊毛……他一个激灵,挺直肩背,睁大了眼睛仔细看着这一幕。
只见陌生的羊们被驱赶着往一个方向走。
当蒙羔路过它们时,这窝羊不约而同的皱了皱鼻头,齐刷刷地扭过脑袋。
其中的一只羊格外幸运,近水楼台先得月,冲着蒙羔的脑门慈爱地舔了一口。
蒙羔:“……”
蒙羔啊呜了一声,坐在自行车上毫无防备,被舔的一脸懵,眼瞅着那只陌生的羊妈妈还要凑过来继续舔!
周崇原都惊了,第一时间停下自行车,连忙抱起了蒙羔高高举起,免得再被那只羊舔一口。
场面一时有些失控,甚至超出了周崇原能理解的范围——
只见一窝蜂的羊咩咩叫着,你争我抢的围了过来,很不巧,周崇原恰恰被堵在了最中间。
蒙羔为了不被舔到,手脚井用爬到了周崇原的肩上,懊恼地擦了擦脑门上的口水,然后脸色发愁的看着这些热情的羊。
这些羊没开灵智,一切行动都是顺应本能,见了他这只小羊羔当然忍不住喜欢了。
“咩咩咩。”
“咩咩。”
“咩。”
“……咩。”这一声是蒙羔捂着嘴小声喊的。
听到这一声,周崇原眉头一跳,拍他屁股道:“你跟着这些羊凑什么热闹?”
蒙羔心里苦:“它们那么热情和我打招呼,我当然得回一声啊。”
“这应该不是曲南沟的羊?”
“当然不是了!”蒙羔不至于连自己的羊都认不出。
周崇原只觉自己的世界观遭到了严峻挑战,若是曲南沟的那窝羊追着蒙羔舔脑袋,他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那些羊和蒙羔相处的时间久了,难免认主。
可是眼前的这窝羊算什么?他指着四周,一个个仰起脑袋眼巴巴望着蒙羔的羊们,“它们围着你做什么?”
“……”蒙羔心虚地想,大概是看见了他这只化了形的小羊羔,都想舔一舔,表达一下喜爱之情。
毕竟他的本体真的是一只很小很小的小羊羔。
很快,赶羊的那两个年轻小伙反应过来,急忙抬起竹竿,驱赶着那些羊往前走。
羊们虽然顺从前行,但母羊们恋恋不舍,一步一回头,朝着蒙羔慈爱地咩咩叫着。
蒙羔被陌生的羊妈妈喊到心软,一双眸子亮晶晶地看着它们,“咩咩咩。”
我很好的,不用担心呀。
赶羊的年轻小伙落在后头,听见蒙羔也在咩咩叫,不由笑出了声,“怪不得那些羊喜欢你呢,你该不会是曲南沟羊圈里捡出来的那孩子?”
“……你怎么知道的?”蒙羔惊奇。
“我们是前沟岔大队的,曲老头来过我们这儿,他说你小时候在羊圈里发烧,羊们都把你当羊羔崽子呢。”
这就像有些地方的狼孩,人们都觉得蒙羔也是被母羊当成了自己生的小羊羔。
周崇原心情万般复杂,尤其是亲眼见了蒙羔在羊群里受到集体怜爱的场面。
他不是不知蒙羔是曲老头从羊圈里捡出来的孩子,但万万没想到蒙羔和羊们的缘分这么深!
他认为自己是一只小羊羔就算了,难道那羊也真情实意的把蒙羔当成了自己的崽?
周崇原险些怀疑人生。
蒙羔这会顾不上关注他,高兴地笑了笑,看见那些羊即将消失在街角,随口问道:“你们赶着羊去哪里?”
“去收购站,趁着这些羊还肥呢,早点卖了换钱。”
“……”
蒙羔脸上的笑瞬间凝固下来,湿润了的眼睛眨也不眨,看着陌生的羊妈妈们渐渐走远,这一走,他们就再也见不到了。
事实上每一年,到了冬季,生产队里的羊群都要经历一番调整。
年幼的还未长大的小羊要留到第二年继续饲养,再留一部分能生下羊崽的母羊,负责播种的几只公羊。
剩下的羊,大都是交上去完任务的。
当然,病弱的老羊免不了要被淘汰,拉到大队屠宰的地方直接杀了吃。
这两年,曲南沟的羊没有变动一只。
曲老头尽了力,暗地里帮着蒙羔偷偷护着这窝羊呢。
蒙羔红了眼睛,和周崇原道:“我的羊怎么办?马上就到年底了,往年最少要交六只羊上去。”
周崇原问:“以前你是怎么做的?”
“以前,以前三叔爷爷瞒着大队长,偷偷牵了隔壁大队的羊交上去。”
敢情早有人帮着护住羊群呢,周崇原笑了:“那你今年也这么干不就行了?”
“不行的,大队长知道了,今年这一招行不通了。”蒙羔哭得眼泪汪汪。
周崇原抬头,稀奇地看着他对着自己哭:“你跟我哭什么?平时见了我怕得瑟瑟发抖,碰到难事了就知道来找我?”
“周崇原!”
“喊我也没用,我不帮。”
“周崇原!”
“坐上自行车,想不想去学校了?”
“哥哥。”
“……”周崇原蹬着自行车一顿,闭了闭眼,忽然比任何人都想宰了那窝羊。
作者有话要说:备受宠爱的·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