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羔愣愣地回了教室,手里还揣着一热乎乎的瓶瓶奶。
他一坐到自己的座位上,陆生的狗鼻子就凑了过来,“蒙羔,这牛奶好香,哇,还是热乎的!”
蒙羔:“……”
蒙羔不看他,默默把玻璃瓶装的热牛奶护进了怀里,不肯让陆生摸一下。这瓶瓶奶是周崇原送的,他本能地护食,不想给别人分享。
陆生从不轻易放弃,拍拍他肩膀,小声诱哄道:“蒙羔,我们是好朋友嘛,中午我去食堂买肉包子,新鲜出炉热乎乎的大肉包子,给你分一半!”
“……谢谢,我不吃肉。”乖羊羔是吃素的!
虽然蒙羔很早的时候没忍住吃了鸡蛋羹,平时在家吃饭吃菜也难免会沾点猪油,但大鱼大肉这些明显是肉类的东西!他还是拒绝的。
曲南沟家家户户过得穷,少有顿顿能吃肉的,只有快要过年的那一阵子才会闻到浓烈的肉香味儿。
那时候蒙羔都是捂着鼻子过年的。
村里杀了猪分肉吃,秦卫红端着一碗香喷喷的红烧肉上来,都纳闷他怎么能忍住红烧肉的诱惑?
但蒙羔确实不吃,一脸抗拒不说,第一次近距离看见那碗色泽红润、酱香四逸的红烧肉,吓得脸色当场就白了。
他害怕自己也被大垛八块扔进锅里爆炒了吃。
他不吃肉,陆生不肯放弃,拿出桌兜里洗得干干净净的玻璃瓶,又左看右看,趴到蒙羔耳朵上悄悄问:“巧克力你吃吗?别人送给我奶奶的,进口货哦!特别好吃的!”
“什么、什么是巧克力?”蒙羔好奇。
陆生哼哼唧唧,扭过头不理他,故意吊着他胃口。
蒙羔想了想,看见放在自己面前的玻璃瓶,给他分了一半热牛奶。陆生一脸满足,抱着奶喝的喷喷香。
下午放了学,顾不上天气寒冷,蒙羔第一时间跟着陆生躲到了教室背后的那丛槐花树后。
虽然是冬天,树杈上光秃秃的,但宽如两个成年人才能合抱环住的巨大树桩,就已经能把两个小孩挡的严严实实。
背着同学偷吃独食的两人头碰头,陆生掏出藏在怀里的一板巧克力,国外进口的巧克力,上面写着蒙羔看不懂的俄文,拆开包装能闻到淡淡的甜奶味儿。
不知为何,看见这巧克力,蒙羔忍不住舔了舔唇。
陆生阔绰地给他掰了一半,“给你,慢点吃,吃完了就没啦。”
蒙羔接过来三两口就消灭干净,意犹未尽,嘴巴里还有着巧克力的甜香,他想,巧克力真好吃。
陆生说巧克力没了就是真的没了,进口货难买,价格贵不说,有些稀缺货还需要华侨券呢。他奶奶是机缘巧合才得了这么一盒巧克力。
这一晚,蒙羔的梦里都是巧克力。至于白天出现的周崇原,包括那瓶瓶奶,早不知被他忘到哪儿去了。
他睡的小床就在铁皮炉子旁边,冬夜里火苗烧得很旺,时不时会有轮值的老师过来看看火炉,一方面是为了以防炉子熄灭,另一方面要防止出事。
毕竟这儿住的都是年纪不大的小学生,一旦不小心失火或者煤气中毒,那就是大事!
蒙羔裹紧了棉被睡得很沉,另一边,隔了三条街的红星矿区——周崇原却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国营矿场分配下来的宿舍小得可怜,不到十平米,里面只有一张上下铺的铁架床,一张吃饭的桌子,两个瘸了腿的破椅子,再没其他了。
别说周崇原什么反应,江望见了这宿舍都受不了,两人都是京区大院里出来的,住的是齐齐整整的家属楼,出门有食堂,拐角是俱乐部,那大门口还有持.枪的警卫员。
江望长这么大,还真没受过生活上的苦。
他和周崇原都是高中生,按理说明年七八月份才能毕业,但周崇原等不了,和学校商量了提前走人,不耽误明年拿毕业证。
两人都不想考大学,一个是没那读书的脑子,另一个是上过了大学不想浪费时间再重来一次。
周崇原急着来这小县城找蒙羔,他江望来这里图什么?
想到这里,江望悔的捶胸顿足,一骨碌爬起来和周崇原道:“原哥,别告诉我你真打算在这儿呆一辈子?不就是和家里人闹翻了吵架嘛,咱不至于离乡背井吃菜窝窝头吧?”
“滚。”周崇原闭上眼。
“我说认真的,原哥,咱不回京都也成啊!”江望兴奋提议,“咱两去当兵呗,去部队训两年,保家卫国立军功,就跟你爸一样,那多威风!总比在这小矿区当学徒工强吧?”
“你说去就去?部队收你吗?”
“怎么就不收了?咱根正苗红的,成分好着呢!”
周崇原不想理他:“十六岁就能进部队?你那么能你去。”
“……”确实,差点忘了,征兵的那年龄他两还不够呢。江望蔫的立马滚回去睡觉!
良久,久到江望都快要睡熟了,忽然听周崇原出声道:“别怪我没警告你,我在这儿干了什么做了什么,不论任何事,你少和那边说。”
江望一僵,满脑的瞌睡虫瞬间无影无踪。想到离开京都的前天夜晚,拉着他旁敲侧击打听消息的周家众人,心虚道:“我能和谁说?我像是出卖兄弟的人吗?”
周崇原:“你不像吗?”
江望:“……”
江望受不了这委屈,咳咳道:“原哥!这你就看错人了,咱两的革命友谊,那是比天高比海深!你看你来这小县城,不就是为了找那羊羔崽子嘛,我都没跟你家里透一点风。”
“你提他一句试试。”
“我一定不提!”江望指天发誓。
有一说一,虽然他一时半会还没弄明白周崇原想干什么,但想到他原哥一门心思追着那小蒙羔转悠,他隐约就觉得这事不能随便往外说!
要不说两人是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呢,危机感一个两个都拎上来了。
周崇原没再说话,若不是足够了解江望的性子,他不会带上这个人。
他在这儿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身边必须有一个信得过的帮手。
第二天,大清早不到八点的时候,天刚刚亮透。
周崇原已经早早起了床,出门一趟又很快回来,只见他咬着从矿上食堂买来的包子,把捎带的两个素包子扔到了桌上。
然后踢江望一脚道:“醒醒,别睡过头了,吃过早饭去办公室找师傅认门,我到学校送个东西。”
“你又去找那羊羔崽子?”江望眼睛艰难地睁开一条缝。
“嗯。”
周崇原话不多说,另外拿了一个沉甸甸的不锈钢饭盒,里面装着他提前买好的浓浓的红枣汤粥,还有两个单独的油纸包——是豆沙包和红糖包。
蒙羔不吃肉,他只能挑着买素包子,他也不清楚这时候的蒙羔是不是已经有了不吃肉的坏毛病。
这毛病若能从小掰正了,以后周崇原倒不用愁着怎么给他补身子了。
江望眼神狐疑地看着他脚步匆匆离开,总觉得事情的发展似乎越来越奇怪了。大清早上赶着给人送饭送温暖???
只怕周家的老太太见了都得叹一声稀奇qvq
周崇原不管江望怎么想,他一个人出了矿区,到学校门口的时候,看见旁边卖的新鲜热牛奶,想也不想又去买了一瓶奶。
小县城也有小县城的好处,起码这牛奶天天都能供应,从牛奶厂家当天运出来的鲜奶,不限量也不按人头卖,只要钱到位就行!
于是当蒙羔打着哈欠出门,抱着咸菜罐子一如既往去学校食堂买个杂面馒头填肚子的时候,迎面撞见了周崇原。以及他手里的奶香味儿。
蒙羔:“………”又来送牛奶了吗?
他垂着卷毛脑袋,眼睛默默看向了周崇原手里的瓶瓶奶。一次两次就算了,这是第三次!
蒙羔没理由也不知道以什么理由一直接受他莫名其妙的馈赠。
除去在曲南沟的那一面之缘,他和周崇原根本不熟的!蒙羔抱紧了咸菜罐子抬眼偷偷看他。
看见他怯生生的眼神,周崇原难得笑了一声,腾出一只手,拉着蒙羔道:“过来,我给你买了红枣粥。”
蒙羔后退,摇着头小声说:“我不能要你这么多的东西——”
话还没说完,蒙羔就看见他眼里的笑意渐渐收敛,小羊羔求生的本能让他身子一抖,下意识喊道:“你不能碰我。”
周崇原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也会说这句,那是长大以后的蒙羔才会对着他说的一句话。他蹲下身,定定地看着蒙羔语气复杂道:“小凉糕,你记得我吗?”
蒙羔抖着声:“我、我们昨天不是才见过吗?”
看来是不记得,若是蒙羔记得上一世,只怕见了自己第一反应就是逃之夭夭。他对周崇原可不是一般的怕。
平时周崇原轻轻碰一下他的额头,这只羊羔崽子吓得脸都白了。
周崇原低声笑笑,自从他重回十六岁,便觉得格外不真实。
要说善有善报他才能重活一回,可是他仔细想了想,他毕生没做过几件善事,报复人的阴损手段倒是做了不少。
最艰难的那十年,周家被抄,被批.斗,被下放,到最后只剩他和老爷子两个人活下来。十年过后,人人都道周家的周崇原没学好,睚眦必报,行事作风心狠手辣。
上一世他和蒙羔的开始着实不太愉快,若是不强迫,哪能有他疼着蒙羔的八年。
每每他拒绝自己,不论是吃饭还是别的,周崇原心情不渝,打又舍不得打,威胁——起初他还能狠着心拿一盘炒羊肉吓唬蒙羔,后来便舍不得了。
他只能在别的方式上折腾。有时候折腾的太狠,他食髓知味,把他抱床上,那眼盲的羊羔崽子就要哭个不停了。
如今重来一世,周崇原不打算这般行事了,如今蒙羔还小,懵懵懂懂上小学的年纪,他实在不必怀疑蒙羔是不是心里藏了一个人不肯说,所以上一世从不肯接受他。
从前他们相遇的太晚,这一次相遇的时间又很早,他来的不算晚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蒙羔·惆怅小羊jpg:他总是醋他自己。/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