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上冷汗涔涔,杨乐天身子一震,调用真气试着将那玄魂剑抽拔。可是,这一剑偏偏插得颇深,操剑之力也随着身体的衰退而变弱,毕竟那是丧魂蛊——西域最强的蛊虫。
一定要拔出来,这是最后的希望!
白色的蛊虫爬满了杨乐天整条腿,杨乐天频频向大腿上击去,然而,蚀骨的痛却令他渐渐意识到了自己生命的终结。
玄魂剑还没有从那灯托上拔出来,默默的吟诵声仍不断震入耳膜……
杨乐天不舍地回望了一眼牢池内的兄弟,冲着飞鸟微微一笑,因为那深深的池底还是一片净土,他的兄弟暂时安全。
咸咸地,一滴泪滑进了嘴里。
飞鸟在看到了杨乐天的那个笑容后,突然生出了一种不详的预感,那个微笑仿佛是杨乐天最后的遗言。
杨乐天收敛了笑容,又转过身去,忽然大喝一声,用尽身体内的最后的力量,将玄魂剑从那个木托中拔了出来。
即使拔出来了,又有什么用,杨乐天已然倒了下去,油尽灯枯一般。他的剑飞落回来,如墓碑一般笔直地矗立在主人的手心。
“大哥!”一声来自心底的呐喊,带着沉重的悲恸。飞鸟“扑通”一下跪倒,没有勇气再看向笼外,颓然垂头,滚烫的泪水滴落在蜷缩的大腿上。
“嗒!”泪水跌进了水里,发出了一声轻响。
飞鸟猛然惊觉过来,他身处的牢笼内池水正在迅猛地上涨,已经湮没了他的腿。牢池内的水一寸寸地抬高,他也跟着站起身子,转眼间,没过了他的胸膛。
“飞鸟,快帮忙!”沁儿费力地扶着善九烈,眼神指向扶靠在墙壁上的玉塞人。
等飞鸟反应过来,那水位已经到了灭顶之灾的地步,幸好飞鸟精通水性,将玉老爷子从水里捞了出来。
“哈哈哈,你们都去死吧!”柳飞扬张狂地笑着,想就此关死牢笼。然而,他还不敢跳下桌子——地上黑压压的一片,无数的丧魂蛊在内翻滚,杨乐天被蛊虫掩埋。
师父怎么还没有停下来?!
柳飞扬反应过来,猛得去看八邪,不禁又是一骇。
一张脸变得黢黑,爬满了白色的蛊虫,两只眼球俱都凸了出来——杨乐天应该是断气了吧,师父又何必动用全部的功力?
“师父,师父!”柳飞扬推了八邪两次,两次都像推石像一般,诵经似的吟唱仍不断从八邪的唇齿间传出。
柳飞扬抖了下身子,刚刚的得意和嚣张全部僵在脸上:难道……师父是被丧魂蛊反噬了?
地上的蛊虫越来越多,白茫茫的小虫饥不择食,几乎连那黝黑的泥土也吞食起来。一些蛊虫甚至嗅到了桌子上的血腥,顺着桌腿慢慢地向上爬来。
“师父,停下来!停下!”柳飞扬急红了眼睛,可是他的吼叫看起来毫无用处。几只蛊虫爬上了桌子,他抿着嘴唇,发狠地将几只蛊虫碾死在靴底。
越来越多的丧魂蛊爬上桌子,柳飞扬的一对金眸眯了起来,心里忽然起了波澜:如想让这些蛊虫消失,眼下唯有一个办法……
师父,别怪徒儿心狠手辣,徒儿这也是为救自保。
柳飞扬看着八邪那一对凸出的眼球,二指飞快地探出,绝然将手指戳进了那两只凸出的眼球。两只眼球瞬间染红了柳飞扬的手指,八邪“啊”地一声,倒在了桌子上,脸上的泥沼之象也忽的消失了。
不仅是八邪的脸上,还是桌子上、地上、以及杨乐天的身体内,所有的丧魂蛊都尽在同一瞬间内消亡。正如它们生出来一样,来无影,去无踪。
丧魂蛊的厉害还在于除了施蛊的蛊师外,别的蛊师是无法用蛊术破解的,除非牺牲掉施蛊者的眼睛。
没错,柳飞扬亲手把师父的眼睛搞瞎了!这是真正的瞎了,一辈子也无法恢复光明,这便是丧魂蛊消失的代价。他为了避免师父被反噬,为了避免自己受到丧魂蛊的侵袭,逼不得已才下此狠手。
“啊!”刚倒在桌子上的八邪,喉间又发出了一声尖叫,刚刚转白的脸颊上,瞬间又蒙上了一层死灰色。
白光烁目,血花飞落到了柳飞扬的脸上。柳飞扬惊得手一抖,从指尖甩下了几滴八邪的鲜血。他心里一凉,微微转动眸子,果然看到玄魂剑在他眼前闪着惨白的光。
玄魂剑刺中了师父!
脸色煞白,柳飞扬凝视着玄魂剑,半晌,他才迟疑着,把头扭向杨乐天刚刚倒下的地方——那里,会有什么呢?那里是一堆白骨,还是一个活人?
柳飞扬瞪大了的眼睛,在他看向那里时,畏惧和惊慌忽然消失了——因为,那里什么都没有,而是水,满屋子的水,湮没了整个水牢的地面。
柳飞扬惊觉过来,抬头看向高处的灯烛托。原来是玄魂剑把水牢的这个机关破坏了,水一直在流,不断上涨……低头一看,他所站立的桌子也已经淹没了一半。
第一个念头,自然是要把机关合上。他起身,扳动那机关,试图向下拉扯,便在此时,一把冰冷冷的东西顶上了他的脊背。
“想不到,你竟比我还快?”柳飞扬放下了手,没有动。事实上,他也动不了,身后的四处大穴在眨眼间被封死,他又如何能动?
“你那身法,并不难学,我十岁的时候便有这过目不忘的本领。”
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紧接着,如尖锥一样的东西,插进了柳飞扬的后心。柳飞扬疼得拧紧了眉,惨叫了一声。
身后清朗的声音:“不如我再换个地方吧,你不是要插十个洞么,我就给你翻倍,来二十个,怎样?”
“哼,你真是仁慈呢,才二十,不多不多。我若是你,一定会把对手变成筛子。”柳飞扬恶狠狠地道。
忽闻身后呼吸一窒,匕首没有插下去,憎恨的声音:“我真想一刀杀了你。”
“哼,你不敢杀我,你有所顾忌。”柳飞扬心底冷笑着,倒了几口凉气,低头看见已然漫过膝弯的水,有些淡淡的粉红色,大概是里面混入了自己的血吧。
“错,别以为我会怕这个。这片江湖上,武林盟主谁做不可,死了一个吴铭,也不怕多死一个柳飞扬。”
冷锐的杀机通过尖锥从身后传来,柳飞扬不自觉地浑身打颤,只得威胁:“可是,我与夜教主定下了协议,没有我,协议难成,江湖上就会大乱。”
“放心,我会有办法劝服新盟主维持协议的,这个是你多虑了。”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水已经蔓延到了柳飞扬的腰际,水底有一张惨白诡异的脸,清晰可见,那是他的师父八邪,被一剑穿心。他想,若不是师父的眼睛被他戳瞎了,估计此刻会恶毒的瞪着自己吧,死不瞑目。
“因为……”身后的人顿了一下,又道:“我突然觉得折磨你也是不错的选择,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语犹未了,他紧了紧匕首,寻了另一处,猛得又刺了下去。
“啊,啊,你别开玩笑……”惨叫了几声,柳飞扬浑身毛孔张开,渗出了汗水突突外冒。他虽惯用这种手法,却不曾想到或有一天自己也会遭受同样的待遇。
“没开玩笑。”那人扯落柳飞扬身后的衣襟,洁白平整的脊背登时露了出来,他转动匕首,用侧锋划开皮肉,迟疑道:“嗯,就画朵梅花吧,琳儿最喜欢了。刚才那两处破洞,一个做山峰,一个做日头,刚好。”
“呃……你不如……呃……一刀……杀了……呃……我吧。”这话从柳飞扬的嘴里说出来,实属不易,因为他是怕死之人,但是这种受辱的感觉,比死还令他难受一百倍。
“等会儿,快好了,你的耐性去哪里了?”身后的刀锋不停。
“呃……”
五官扭曲,柳飞扬艰难的隐忍着后边如滚油一般的痛楚。淡淡的雾气蒙上了金眸,他真的痛得想哭出来,然而,在他看到沁儿几人从他眼皮底下游过的时候,柳飞扬又把泪水压了回去,狠狠地瞪着她们。
大水没过了水牢尽头的门,由于巨大的水压,那扇门是不可能打开了。飞鸟指着头顶,示意沁儿带领玉塞人、善九烈钻入那条“不为人知”的棺木入口。
沁儿点了头,费力地将善九烈从那个小方洞口顶了上去,又去接飞鸟臂弯中因呛水而半昏迷的玉塞人。然而,她没有回望一眼,她克制着自己,不去看桌上的两个人。
这两个人,令她情何以堪?她亲眼看见所有的蛊虫消失了,血泊中的人站了起来,她狂喜得咬破了自己的舌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杨乐天居然没有死!然后,她就看见一把巨剑飞入了继母的心口,杨乐天居然一剑杀了八邪!又是震惊,忘记了游泳,还好善九烈在水中托了她一把……
至于柳飞扬,居然也亲手刺瞎了继母的双眼,若不是这样,继母就不会被杨乐天一剑刺死……可是,不破了继母的蛊术,那些丧魂蛊还会不断生出,她也很难想象后果……
总之,沁儿很矛盾,面对这两个男人,她只想选择逃避。
而杨乐天的好兄弟飞鸟,便在杨乐天站起来的瞬间,一时间竟是以泪洗面,他没有想到还能见到大哥活生生地站起来。于是,从那一刻起,飞鸟便目不转睛地盯着杨乐天,生怕一转眼睛,大哥会再一次倒下。
那个入口飞鸟是怎么知道的?他去过暗室?
诧异之时,柳飞扬的下巴已触到了水面。
“好了。”杨乐天收了匕首,收一松,便沉入了水底,“可以走了。”
“我们?”柳飞扬还抱有一丝幻想。
杨乐天冷笑:“不,是我。你就留在这儿,等着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