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风霜雪雨,神魔崖顶望穿秋水。
每每午后,琳儿总会领着寒儿的小手,一步一阶地攀上崖顶。寒儿自个玩耍,琳儿便坐在巨石上遥望远方。她总是希冀能在云间见到丈夫的身影,哪怕只是看到一块像乐天的云朵,她都能兴奋整个下午。
“娘!”杨寒跌跌撞撞冲向琳儿怀里,琳儿却在失神间吓了一跳,“怎么了,寒儿。”
“娘,陪我玩会儿,行么?”寒儿拽着琳儿的衣角,可怜巴巴地乞求着琳儿。
琳儿疼爱地望着寒儿,抚上他毛茸茸的脑袋,唇边微微泛起涟漪,可这心思……唉,却是怎么也提不起来。
“寒儿乖,去自己玩会儿。”
“不,我要娘陪我一起玩儿。”杨寒大声道,明亮的眼睛紧紧盯着母亲,嘟着小嘴表达着强烈的不满。
琳儿正不知如何回答,便在此时,远处跑来一个天真烂熳的小女孩,大叫一声:“寒弟弟,我陪你玩吧。”她站定在二人面前,冲着矮她一头的杨寒咯咯地笑着。
琳儿释然一笑:“璇儿来了啊,你娘呢?”
寻茉璇吐吐舌头,回首遥手一指:“后面呢!”
琳儿举目眺望,远处粉裳依旧。香香一路小跑地撵了上来,笑若春桃:“姐姐,香香带璇儿来看你了。”
琳儿起身冲她浅浅一笑:“好妹妹,你来了真好,寒儿正愁找不到玩伴呢。”
“哟,寒儿啊,都长这么大了。”香香俯下身,睁大弯弯的眼睛,端详着面前这个小小的男孩,“嗯,越来越俊秀了,长得真像他爹!”她言出语失,忙抬头看向琳儿。
琳儿神色一黯,垂下纤长的眼睫:“算了,人都去了,不去想了。”她也知道,这话根本就是自欺欺人,自己整日对丈夫魂驰梦想,三年来没有一刻停止过蒹葭之思。
“去带弟弟玩吧。”香香起身,拍了拍璇儿。
寻茉璇乖巧地点点头,拉起杨寒的小手,欢喜地跑开了。待孩子们跑远了,香香才低声道:“姐姐,真是不好意思,最近寻王府派出的侍卫还是无功而返。”
琳儿苦笑:“何必在意,早叫你不用再去查了。当年护送杨大哥尸首的那几名吴家家仆无故失踪,乐天尸骨无存,我是哀伤过一阵子。不过后来,夜大哥为乐天立了衣冠冢,我也算是有了寄情之处,姐姐余愿足矣。”
“这怎么行啊,香香就算让寻王府那些侍卫掘地三尺,也要把杨乐天的骨头给姐姐挖出来!”香香信心满满地指天发誓。
琳儿嗔怪地看了香香一眼,又望向远处的云,没有说什么。
“姐姐,对不起哦,你说我怎么这么口没遮拦的呢。”香香立刻咧开了嘴,冲着琳儿傻笑。
幽幽叹气,琳儿一展容颜:“算了,妹妹也是为了我好,不怪你就是。”
“姐姐真好。”香香扑上去扯住琳儿的衣袖,绽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虽为人母,却活脱脱一个未长大的孩子。琳儿也是习惯纵着她,毕竟就这么一个骨肉血亲的妹妹,于是就把她当个孩子似地宠着溺着。
“姐姐,下个月万柳山庄的武林大会,你去不去?”香香忽问。
“武林大会?我还真是没兴趣。”琳儿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朵云,沉寂而淡漠,“虽身在江湖,但江湖恩怨对于我们孤儿寡妇来说,已是了不相干。”
“不如姐姐陪我去看看热闹吧,你一个人呆在神魔崖多闷呢!再说,天神教上上下下的事务,夜教主都打理得有条不紊。这几年,正道、魔教互不侵犯,天下如此太平,简直是无趣。”
琳儿摇摇头:“你难道希望江湖风云再起?刚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就不知足了。”
“反正香香会去,姐姐若执意不肯陪香香,香香就一个人去。”香香赌气,小嘴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一个人?”琳儿微微惊疑,转头问:“你叫上你的誉郎啊?他不是一直甘为你的守护神么?”
香香翘着小嘴:“他老人家可是忙,寻王爷出征西域,整个寻王府都靠他一个人扛着呢,他若走了,王府就乱套了。”
“这样啊……”
见琳儿踌躇难决,香香立时补上一句:“姐姐,陪我去嘛。香香只求姐姐这一次,好不好?再说,万一妹妹出了什么状况,也有姐姐保护我。”
“这……”琳儿迟疑了一下,终于松了口:“好吧。”
恋恋不舍地看看那朵像乐天的云,琳儿吁了口气,她这次同意去万柳山庄,不仅是为了护香香周全,也是想换换心境,毕竟这三年来,她守在神魔崖上寸步不移,是时候出去走走了。
“真的!姐姐真是太好了!”香香登时心花怒放,一把抱住了琳儿的娇躯,“那妹妹就赖在天神教不走了,直等下个月我们姐妹携手去闯那万柳山庄!”
“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闯盟主山庄呢?”琳儿掩口一笑。
香香张大了眼睛:“我哪里敢啊,还没进去估计就横尸门口了。听说柳盟主的武功可是天下无敌,江湖上不少人都见识过,还纷纷败在他那柄傲霜剑之下。”
“嗯,我们这次去,也只是凑凑热闹,千万不要搅入江湖之事。”
“姐姐放心,香香不会惹是生非,不然寻誉也不会放过我啊。”香香拍着胸脯保证。
琳儿应和着,西天的余晖洒出一片璀璨的光芒,映照在这对姐妹的脸上,镶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边。
扬州,万柳山庄。
万柳山庄,名不虚传。庄内万棵柳树,环绕屋檐碧瓦,蜿蜒石桥池沼。满目柳枝低垂,清流潺潺,隐泻于花丛石隙之间,回廊抱池,兽头吐玉,落珠飞溅,惊起一波涟漪。
江南庭院深深,亭台假山叠立,如此清幽秀丽,玲珑精致,置身其中,怎能不令人心旷神怡。
然而,江武兴夫妇却无心欣赏这院中的精致,他二人脚下匆匆,武林大会召开前一个时辰,就迫不及待地冲入万柳山庄,沿着碎石甬路,一路寻来盟主居处。
忽的一条人影跃进屋内,跪地撑拳:“主上,门外两位侠士不听劝告,硬要闯进屋来。”
“哦,是何人如此大胆?”坐在太师椅上的人缓缓抬起眼皮,浓密而狭长睫毛微微一颤,眸中立现惊涛。
“回禀主上,是无名山庄的江武兴和吴雨燕夫妇。”暗卫禀道。
“无名山庄?”柳飞扬慵懒地窝进太师椅里,手下转动着无名指间的玉扳指,“呵……原来是那个过气盟主的子嗣,难怪鼠胆包天。”
便在此时,两扇门板被推得吱呀作响,外面的人显然快拦不住了。
“呦,瞧这迫不及待的样子,看来……今天得要他们在这里学学规矩!”柳飞扬撑坐起来,正了正身子,吩咐道:“让他们进来吧,不然我的门都快被他们给拆了。”
“是。”那暗卫立即回身拉开了门,一眨眼就消失不见。
房门霍然敞开,江武兴倚着惯性之力,差点儿跌撞进去,忙一沉下盘,端端而立。他心知失礼越矩,不敢再踏入门槛,当下在门口双拳一揖:“盟主。”吴雨燕也随着他,欠身行了一礼。
柳飞扬揉揉眉心,自言似地抱怨:“唉,是不是门闩坏了,怎么一阵风就给吹开了……”
江武兴听得心头一沉,再透过拳隙窥眼瞧去,那太师椅上坐着的盟主,正自顾把玩着手中扳指,竟是对他二人视而不见。可现下江武兴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便顾不得礼数,撩开衣摆,一步跨入门槛。
“求盟主帮忙!”江武兴这回单膝点地,直接磕在石板上。其实,面前这位盟主不过二十有余,若论年纪,还小江武兴两岁。江武兴行此大礼,一是因为身份地位悬殊,二是确是自己有求于人。
柳飞扬站起身,武兴以为他要上前相扶,忙要客套一句,怎料盟主向前踱了几步,与他擦身而过。
斜眼瞪着垂手侍立的下人,柳飞扬骂了一句:“您们这些下贱的奴才,是不是想冻死本盟主。快,去取些热水来,我要暖暖脚。”那下人唯唯诺诺,连滚带爬地出了房门,显是平日怕极了自家的主子。
“今年立春许是太晚了,还真是春寒料峭呢。”搓了搓手,柳飞扬不慌不忙地坐回到太师椅上。
江武兴忍着一口气跪在原地,过了半晌,终于按捺不住开口:“江某真是有事相求,盟主!”
这时,下人已将热水打来,放置在盟主脚下,这便要去脱柳飞扬的鞋袜,却被他一脚踢翻,“没用的东西,粗手粗脚,滚!”
江武兴悚然大惊,他虽不曾与这柳盟主接触过,但也听闻新任盟主轻狂高傲,却没想到这传闻仅是冰山一角。若不是江湖传言,柳盟主有通天本领,能尽解天下之事,扶危助难,他今日绝不会在这样一个人面前屈膝。
当然,仅仅是传闻,江武兴又如何能信,这几年来,这位高高在上的盟主的确在江湖上做了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
柳飞扬先是扫平江浙一代高手,以扬州为据点,打响万柳山庄的名头;而后单挑不与臣服的帮派,却是未杀一人,以武力败到对方心服口服;各大门派内斗不断,他便疏落双方势力,达到相互制衡的均势,同时把伤亡降到最低;镇压叛乱,手刃江南第一大世家掌门人独孤狂剑;登上天山,征服了神秘的无上月魔……
别人眼中年少轻狂的偏偏少年,仅用了短短一年的时间,就登上了武林盟主的高位,逼得那些正派长老对他俯仰称臣。
“你,不是有求于我么?”柳飞扬突然发话。
江武兴恍然抬头,正见柳飞扬抬起一指,点向他的鼻尖,眸中乍出一道诡异的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