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都没想到我会有这么一天——被人铐进局里。
我以为,我要么是被女人打死,要么是被鬼打死,再要么就是悲惨一点、像师父一样被红莲业火烧死。可万万没想到,我会像个普通人一样,死在监狱里。
真是一个……平淡的死法,我还以为我能像个传奇一样的死去呢,唉,只能叹一声人生无常呀!
自从我被左正拷到局里来的时候,我就一直没说话,审我的那警察再怎么当着我的面吹胡子瞪眼睛,我都没吭一声。
烦了,我就指着隔壁说:“想知道事情的经过,你去隔壁问那女人,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全认。”
“你就不为自己辩驳一下?”
我摇摇头。
警察气得站起来,一拍桌子,对我说:“你这样死定了!”
说完他走出去,在他开门的时候,我看见左正就站在门外,他们聊了起来。
左正站在外面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失望。
只一秒钟,我便马上转过了头,不敢去和他对视。
他的眼里有我惧怕的东西,我也不敢相信,我会变得这么敏感和脆弱,左正只是一个眼神就把我给击垮了。
如果是别的警察来捉我,我会把那警察揍一顿,然后自己跑掉。
但捉我的人是左正,他用一个眼神就把我秒杀了。
我清楚地记得自己上一次变得敏感和脆弱是什么时候,那是师父死的时候。
那时候师父眼神中的痛苦就和现在左正眼里的失望一样,都具有着一种能将我意志摧毁的力量,那力量把我打回原形,让我变回9岁之前的那个住在孤儿院里的小男孩。
范月兰就在隔壁做笔录,我听得到她的哭声,但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不过无非就是那几个意思吧,反正她说完后,我的罪名距离“变态奸犯科”不远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隔壁的哭声消停了,左正走了进来。
我不敢去看他的眼,就盯着自己的手,低声问:“范月兰录完口供了?”
左正没有吭声。
倒是看守我的小警察站起来和他说:“左队,嫌犯不肯说话。”
左正坐到了我面前,虽然没有和他对视,我依然能感受到他正义凛然的目光能在我的身上烧出一个洞来!
我知道他对我很失望。
“我来给你做笔录,你会不会配合我?”左正问,声音听起来很无情,但至少还很平静。
我看着自己的手,说:“不用浪费时间了,范月兰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全无异议。”
“就不为自己争取一下?一旦她的证词被确立,你就是故意伤人罪和强奸罪,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的有期徒刑。”
听完这个,我就笑了。
三年以上、十年以下?
我怕是连七天都等不起,就要步师父的后尘了。
“不用了,来不及了。”我说。
“真的全认罪?”
“嗯。”
左正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对小警察说:“你出去一下,我有话想和嫌犯单独说。”
“是。”小警察不敢忤逆上司,悄悄退了出去,并贴心地把门关上了。
在门关上的时候,我以为左正要和我说点什么哥们之间的“悄悄话”,没想到,他却是走到我的面前,拎着我的领子把我提起来,在我毫无准备的时候,忽然一记重拳狠狠地砸到了我的脸上!
刹那间,我觉得脑袋嗡嗡地叫,口腔里漫出了铁丝的味道!
“我真后悔从来没有管教过你!你在别人的脸上纹乌龟的时候,我没说过你!你在别人的背上纹墓碑的时候,我也没教育过你!才会让你一步错、步步错,走到现在的这个田地!”
左正的愤怒在这一刻爆发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愤怒的样子,毕竟在我的印象里,他就是那个会收留我吃泡面、有事没事拿奖金出来请我吃饭的傻大个。
他抽出了皮带,我想他是真的气疯了,这里是警察局,他身上穿的制服是他这一生引以为豪的使命,但这一刻他忘记了这些,抽出皮带,用尽全身力气抽在我的身上!
“我既然把你当成了弟弟,我为什么不管你?不教你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为什么我就没管教过你!”
审讯室里,这八尺男儿一边痛哭流涕、一边骂、就一边打。
而我更傻,明明有反抗的力气,却放弃了反抗。
在左正的身上,有着将我击垮的力量!
我也不知道挨了多少骂、多少打,直到左正打累了,他收拾了一下心情,就卷好皮带,走出去了。
他人走了,但是失望的眼神却留在这间小黑屋里,将我压得喘不过气来!
我能理解他。
从记事起,就有一个认知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我的灵魂里,要我记住:我没有爸爸、没有妈妈、没有家、没有玩具,用简单的四个字概括就是“一无所有”。
当一个人什么都没有的时候,随便给他一点什么,哪怕是不起眼的东西,就能变成他生命里最沉重的东西。
我是孤儿,左正也是孤儿。
孤儿有一种特别傻的劲,就是一旦把什么人认作自己的“家人”的时候,那种羁绊就会比普通家庭里的羁绊更深刻、更不可解。
像师父,把我从孤儿院带走,给我吃的、给我穿的,教我所有的本事,虽然跟着他的前五年里,他不准我喊他“师父”,但是在我的心里,他早就成为了我最重要的人。
然而有一天,他在我的面前被烧成了灰烬。
在失去师父的这三年里,我遇上了左正。
我也真是傻。
明明自己给自己立了规矩,和人只谈钱、谈交易,此外不要有别的交涉,却偏偏某一天突发奇想,认为自己可能在未来某一天会无声无息地死去,尸体臭了都没人发现,那样就太可怜了,想为自己找一个可以为自己收尸的人,于是就接受了左正自以为是的施舍。
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吃左正给我的东西,不该!
因为那些不起眼的东西,在今日变成了他一个眼神就能秒杀我的力量!
我自己也想过会这样,因为我以为在师父死后,在这个世上就不会再有任何东西可以变成我的羁绊,可没想到,二十岁以后,是左正。
在小黑屋里也不知道呆了多久,反正也没多久,因为我全认罪了。
左正打开门,让我跟他走。
反正不会是放我走,而是要押我去别的地方。
我走出去。
没想到就是那么巧,正好撞上范月兰的家人来接她。
在看到他们的时候,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他们是范月兰的父母,侦探给我的资料上有他们的照片。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他们的时候,我身体里忽然间萌发了一种力量,这种力量令颓废的我不再颓废!
我时间不多了,七天的时间早就过去四天,剩下的时限不足以我再找时机给曹仁送魂了。
所以我就该放弃吗?
给人刺魂的时候,我从不管别人最后是死是活,但是这一次,我竟不甘心!
我挣脱开警察们的控制,冲到他们的面前!
“啊!”范月兰比谁都害怕,尖叫着躲到父亲的身后!
我机会不多,慌乱中,我抓住了范月兰父亲的手,诚恳地对他说道:“三天内,如果你们想知道在你们女儿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来找我!我会告诉你们一切……”
话没说完,就被左正揪了回去,狠狠揍了一拳。
我忍了。
范月兰受到了惊吓,像个小兔子一样,拉着父亲的衣服让他们赶紧走。范月兰的母亲心疼自己的女儿,也赶紧说要走。
我看他们要走了,心里还是不甘,就朗朗开口:
“范月兰,你自己要死,没人管你,但是你不要去害别的人!你要记住,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像我一样的人,没了我,还有别人能收拾你!”
她僵住了身体。
这是我第一次以正义的姿态说话,可也是我留在这世上最后的话。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范月兰始终没有回过头来看我一眼,她害怕地拉着她的父母离开了。
在我蹲局里的第二天,我就让人给我请了一个最贵的律师。
“吴先生,您的案例我看过了,想要申辩无罪的话,恐怕有点儿难度,因为您是在施行犯罪过程中被刑警科大队长捉了个现行。但要脱罪也不是没有办法。我调查过受害人的资料了,受害人范月兰有轻微精神病史,所以她的口供很有可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故事。她的口供有多处也和事实不符,她宣称您持刀剜她的肉,虽然左队口供里也说在撞见这件事的时候,范月兰流了很多血,但警医检查的时候却说范月兰背上没有任何伤痕,这说您的故意伤人罪是难以成立的……”
我忍不住打断了律师的口若悬河:“谢谢,辛苦了。”
“???”律师一脸懵。
我说:“不过我请你过来不是要你帮我翻案的。”
“那是为什么?”
“我要立遗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