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在驚歎唐父的高瞻遠矚,而作為大家讚歎對象的唐父,卻第一次打內心裏看不透兒子唐寅來。
作為一個正在上學的少年人,卻有著所謂專家都沒有的睿智視角,這還是自己那一直不求上進的兒子嗎?
唐父很想找唐寅談談,究竟是什麽能讓唐寅產生這樣的判斷。但唐父最後還是選擇了沉默,這種事情要是讓外界人知道,對兒子絕對不是啥好事。
有了這件事情,唐父對後山鄉的事情就更上心了,讓觀察員分三班,24小時監測後山鄉土坡的狀況,一旦有下雨塌坡現象,立即安排村民轉移,采用任何手段都在所不惜。
後山鄉大壩的安全,唐父雖然也很緊張,但卻多少有些把握,畢竟是他親自帶人加固,正常情況下是不會出現問題的。
八月初,蒼山市各個高中發布錄取分數線通告,市一中的錄取分數為641分。按照唐寅的中考成績,上市一中完全沒問題。
可奇怪的是,唐寅家卻遲遲沒有接到相關電話,以及書麵通知。這讓唐母多少有些著急,兒子好不容易才考出超級高分,市一中卻沒有發來通知,她焉能不急。
而據她打探來的消息,其他被市一中錄取的考生,都被通知在八月底,參加市一中的學前軍訓了,唯獨自己的兒子唐寅沒啥動靜,這不是欺負人麽?
她的內心太忐忑了,比之前唐寅中考後等分數還要忐忑,就差臨門一腳了啊。
為此,她連新店的關注度都缺乏了,整天在外麵跑,打聽具體的情況,可惜不得其門而入。
相對於唐母的忐忑,唐父卻沒有心思顧及到這些,因為後山鄉的第二次考驗就要來臨了。
受上遊的巨量排水,原本第一次梅雨季後,江水水位還沒退去,如今又即將迎來第二次梅雨季,這讓他將所有的心思全都撲在工作上。相對兒子上學來說,後山鄉老百姓的安危,才顯得更加重要。
而作為當事人的唐寅,也跟父親一樣,揪心於後山鄉土坡的狀況,對自己上學的事情,也沒有過多的擔心。分數放在那裏,難道市一中會將自己排除在外不成?
八月初,蒼山市北方大部開始普降暴雨,八月七日後山鄉大壩再次出現洪峰,流量為56000立方米每秒。
同時雨帶逐漸影響到蒼山市,八月八日,蒼山市範圍內開始普降暴雨,3小時的降雨量達110毫米,超過十年後暴雨紅色警報100毫米的水平。
八月九日,暴雨不但沒有減弱,反而更加猖狂,達到恐怖的118毫米以上。頂著如此恐怖的暴雨,唐寅出現在老林村後山的土坡上。
傍晚,全身被淋得濕漉漉的唐寅,像個落湯雞似的出現在後山鄉大壩上,在大壩現場人群裏,他找到了父親唐康明。
看著身先士卒,在暴雨中親自帶隊繼續加固大壩的父親,唐寅臉頰雨水與淚水混雜。風很大,在暴雨中,唐父不時跌倒在地,但又倔強的爬了起來,繼續手中的事情。
眼前情景讓唐寅想起了過去,那時父親被生活重擔壓得喘不過氣來,身體早早就垮掉,未老先衰了。而此時他雖然忙得腳不沾地,但卻保持著昂揚的鬥誌。唐寅都不知道,自己想方設法讓父親來後山鄉就職,到底是對還是錯。
可當他見到那些後山鄉的人們,在看父親那仰視敬崇的目光時;當看到父親所爆發出來的熾熱激情時,他就明白自己做對了。
唐父無意間看見唐寅出現在大壩上,起先一愣,下一刻便衝到唐寅身前,臉板下著對唐寅咆哮:“怎麽回事,你來大壩上幹什麽?快回去,這裏不是你應該來的地方,風雨這麽大,難道你不知道這很危險嗎?”
父親的嗬斥,唐寅並沒生氣,反而流著淚倔強的對父親大聲喊:“爸你是我的偶像,兒子為你感到驕傲!……”
唐父全身巨震,兒子驕傲的情緒,擔心的表情,脆蹦蹦的話如同一記重錘,讓他眼睛濕潤,但又熱血沸騰。他放下手中的鐵鍬,走近唐寅身邊,撫摸著兒子的頭,驚覺兒子長高了:“你放心回去吧,爸爸不會有事的。”
唐寅執著的搖了搖頭,眼神堅定的盯著父親:“爸,您相信我嗎?”
唐父愕然看著兒子,滿眼問號:“嗯?……說說究竟是怎麽回事?”
唐寅手指著正咆哮的蒼天,再指了指堤壩,然後對著老林村的方向指了指:“爸,今明兩天都將出現更大的暴雨,大壩被您投了沙袋,下了竹筋,夯實了壩基,砌了防洪牆,應該無憂。
“但老林村後山坡砍伐太嚴重,沒有任何補救措施。剛才我去老林村後山坡看過了,根據狀況,今天晚上老林村所有居民必須搬走,因為後山區土坡隨時可能坍塌啊!”
其實唐寅知道,老林村後山坡,在第二天,也就是8月10日早上7時許,突然爆發了恐怖的泥石流,老林村頓時一片地獄場景,村民倉促奔逃,但在自然災害麵前,人類顯得實在渺小。
每當夜半噩夢驚醒,唐寅就覺得自己心情更沉重幾分。這種慘劇,他絕對不能讓它再次重演,哪怕他被人當成小白鼠,都要全力阻止慘劇的發生。
唐父盯著兒子呆看了良久,在兒子堅定而執著的眼神裏,深深歎了口氣。將自己身上的雨披脫下穿在兒子身上,轉過身來,邁著堅定的大步走到大壩指揮所。
須臾,在大壩臨時指揮部內的喇叭裏,傳出唐父那鏗鏘有力的聲音:“大壩第一、第二小組由邱鄉長指揮。一切行動,按照原計劃進行。
“防洪指揮部特別反應小組,以及除第一、第二反應小組的車隊,其它車隊跟我奔赴老林村,執行疏散群眾的任務。馬上!”
唐寅欣慰的笑了,有了父親的決斷,自己又可以隱在幕後,而老林村的村民也就有救了。
老林村其實是個深處密林的村落,村民並非都姓林。不過村上這一屆的村支書,還就偏偏姓林,大家確切的喊他老林支書。
老林支書在老林村很有威信,這除了他本人是個一心為大家的支書外,還有他家七十大幾歲的老太爺,也就是老林支書的父親,是老林村以前的老支書的原因。
林老太爺在老林村的威信那是沒人能比的,為人也很倔強,說出的話,遠比他兒子,真正支書還有用,林支書對他也很孝順。
今天雨下的實在太大,人們都躲在家裏不敢出門。老林書記也不例外,他躲在堂屋裏,抽著旱煙袋盯著屋外發呆。
今年出現非常罕見的二度梅雨,雨水量比他記憶中54年的還要大。他在想著今年又是一個澇年,村裏莊稼收成減半都有可能。
他思謀著是不是等下一季度,想辦法讓村民們種些果園啥的,可能比莊稼還要保險些。
而在他的眼裏,新來的唐書記是個好官,剛來後山鄉就盯著後山鄉大壩不放,壓根不像有些幹部不管老百姓的死活,整天就想著怎樣將指標數據搞上去,好升官發財。
突然,從村口傳來一陣淒厲的汽車喇叭聲,將老林支書驚醒過來:大部分人都到睡覺的時候了,會是誰開車進村?按照常理說,不應該啊!
老林支書站起身來,伸頭向門外張望,但天色已黑,雨又下得很急,根本看不清外麵的情況,隻得帶上門,返回堂屋,再次坐回到椅子上。
但工夫不大,他家的門就響起了敲門聲:“誰啊?……”老林支書詫異的向門外大聲問道。
“我,鄉裏的唐康明。”門外傳來一個中年男人的嗓音。
老林支書一骨碌從椅子上騰身站起,這聲音他太熟悉了,最近一段時間,幾乎是天天聽到,正是他剛才還想到的,後山鄉新黨委書記唐康明。
“啊呀,唐書記您怎麽來了?這是發生什麽事情了?快請進來坐。”林支書麻利的將門打開,發現果然是鄉黨委書記唐康明,帶著一大幫人出現在他家的門外。
“來不及坐了,馬上通知所有村組幹部到大隊部開會,緊急會議,快!”唐康明沒有轉彎子,而是直截了當的吩咐老林支書。
老林支書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來不及細想,立即著手安排開會的事情。
後山鄉大壩距離老林村並不遠,隻有二十幾裏地,但唐康明他們的車隊卻足足走了個把小時。
外麵的雨下得太大,道路泥濘不堪,車子速度根本上不來。
等龐大的車隊趕到老林村外時,老林村靜悄悄不見一個人影,就連看門的狗都躲在家裏不願出門。
老林村地處“山區”,交通閉塞,大多數房子都是磚瓦房,甚至還有極少數泥土牆,屬後山鄉窮得叮當響的自然村了。
到了村外,唐康明也曾有過一絲的猶豫。村裏到處靜悄悄的,兒子唐寅所言的泥石流險情會發生麽?
但當他一想到出現泥石流的嚴重後果,就迅速下定決心,即使將來不發生泥石流,即使自己因而受到上級處罰,也不能任由一絲危險威脅到老百姓的安全。
駕駛員用碩大的雨傘將唐寅父子連同他自己都遮擋住,但即便如此,大家的下半身齊腰位置,還是濕透了。
唐康明架起帶來的夜光望遠鏡,對著後山坡望去,令他色變的是,黑漆漆後山坡上,居然不時有大石塊,以及泥塊在外下掉,很明顯山體確實存在崩山的可能。
而令他憤怒的是,他所安排的觀察員,竟然在聽到汽車響後,才急急忙忙披著雨衣從臨時安排的觀察室內衝出來。顯然因為雨大,他們並沒真正負責的進行24小時觀察。
等負責值班的兩名觀察員,跌跌撞撞衝到唐康明身前時,氣得眼睛充血的唐康明揚起了大巴掌,每人扇了個大嘴巴:“混賬東西,你們就是這樣觀察的?山下可是有成百上千條老百姓的性命啊!
“你們回頭看看山坡,再摸摸自己的心口,那裏是否還是熱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