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笼计划
【你去往西方时,有梵音为你唱响】
韩辰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白一程再次来到了他的病房。他还是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举手投足之间满是优雅和风度。
可韩辰却并不觉得他的笑容有多温暖,白一程给他下了太多的绊子,即使韩辰知道他是事出有因,可还是无法完全地信任他。
尤其是在易泊颜这件事上,韩辰对白一程还是颇有微词。
他不清楚白一程和易泊颜之间是不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但是至少易泊颜现在还身陷囹圄,他却能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不管不顾,甚至一点要搭救对方的意思都没有。
韩辰算不上有多喜欢易泊颜,但救不救她和喜不喜欢她没有任何的关系。可很明显,白一程并不是这么想的。
白一程并没有将韩辰的冷淡放在心上,反而笑得十分真诚,“身体好些了吗?可以下床走路了吧。”
韩辰点点头,干脆以最沉默客套的方式,拉开白一程与他之间的距离。
“听说,你见到她了?”
她?韩辰微微一愣,是那个让他不由自主心生恐惧的梵音吗?
“你能先和她打上交道也好,至少在阻止用你提取耀元素这件事上,我会更有把握一些。”
韩辰看着白一程,冷冷地说道:“可我现在根本无法分辨,被提取耀元素和与你合作哪一个对我来说更危险。”
白一程叹了口气,“韩辰,我希望你明白,我并不想伤害你。”
“我无所谓。”韩辰淡淡地说道,“你该向那些因你而死的人道歉。”
白一程失神地看着韩辰,神色中说不清是唏嘘还是感慨,“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在校展会上,那时你和你爷爷在一起,我觉得你看上去不过只比小原大一点点,你成长的速度真是让我吃惊。”
韩辰自然不会将这段话当成是对他的夸奖,事实上,不论是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经历这么多的变故,都不可能再一如当初。
他既然迈出了这一步,就也没想着还要回头。
“白一程。”韩辰直呼他名,“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白一程垂下头认真想了想,推了推眼镜抬起头来,“我只是希望白原能安枕无忧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而已,可这个世界上只要还有赤魂兽存在一天,就一定会危及到他的安全。作为父亲,我理应帮他挡去所有厄运。还有……”说到这里,他忽然一顿,摇摇头道,“不,没有了。这就是我的目的。”
“那你为什么不信任人神组织呢?”韩辰尖锐地指出,这太奇怪了不是吗?白一程作为组织的一分子,为什么不肯相信组织的力量而是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如果说是因为想利用他体内的耀元素来消灭赤魂兽,那么一开始的时候为什么又费尽心思的不让人神组织找到他?
有时韩辰觉得白一程根本不近人情。也许他真的是天生的商人,在他的世界里只有利益二字,他十分理智地将所有事情都权衡利弊,再按照三六九等去分门别类。不得不说,这样做会使他头脑清晰,目标明确。可是这样做久了,却会丧失一个人最基本的情感。
“因为他们没有你帅啊。”
韩辰冷冷地看着白一程。
白一程微哂,“看来这个笑话并不好笑。”
“是不好笑。”韩辰顿了顿,纠正道,“但不是笑话。”
白一程微愕,忽然笑开,“看来你身体恢复的不错。跟我来吧,我带你正式参观一下组织。”
韩辰的病房,是在病院区最里面的地方。
这还是他第一次不用担心遭受到电击,堂而皇之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病院的走廊大概有五十米那么长,左右两边均是一模一样的房门。
白一程带韩辰走到其中一扇门前,门前有个小玻璃,可以看见里面的情况。
韩辰往里面望了望,偌大的病房里是四面严密而苍白的墙,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他有些奇怪,正准备问问白一程,方寸大小的玻璃门前忽然多了一个脑袋。那是个人类男人的模样,却张着血盆大口,露出一口白森森的锋利牙齿,拼命撞着玻璃,似要将他们撕碎。
整个门簌簌地抖动起来,韩辰吓得倒退一步,白一程适时扶住了他的背。
“别怕,他们出不来的。”
“他们是赤魂兽?”
“是的。这是被组织搜捕关押的囚徒。”
玻璃里的男人停止了用头撞门的动作,他对着窗外的韩辰和白一程,居然哭了起来。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因为长久不见天日的关押整个人呈现出佝偻的病态。他的两鬓斑白,满脸都是皱纹和老年斑。他的脸因为哭泣而皱成一团,楚楚可怜,悲伤惶恐。
“救救我……救救我……”
韩辰想到了那天他在码头旁看见的那些被抓捕回来,甚至任齐城愚弄玩耍的赤魂兽。这和一直以来韩辰印象中残暴好杀的赤魂兽实在是大相径庭。
“不要被他骗了,韩辰。”白一程轻轻地说道,“他在这里关了三十年,每一天都是这个样子。”
“三十年?”韩辰惊讶地看着白一程。
“对,三十年,或者更久,直到他死的那一天。”
三十年的囚禁,对人类或是赤魂兽来说意味着什么呢?或者说,被囚禁了三十年,人和赤魂兽还有什么分别呢?
“就像我之前告诉你的那样,没有‘耀’元素,组织无法真正且永久性地杀死赤魂兽。可是多年来和赤魂兽对抗的经验,也让组织想出了许多折中的方法。囚禁是其中之一,组织会把搜捕来的赤魂兽关押起来,通过各种方式使人类的身体死亡,赤魂兽七天之内找不到其他宿体,自然就会自我毁灭。”
“那为什么他被关了三十年?”
“因为他的身体里除了赤魂兽以外,还住着原本的那个人。”
韩辰惊讶地看向那个被关在房里的男人,他老了,根本没什么力气,哭的既无助又伤心。
“你一定有过疑惑,为什么组织不将赤魂兽的事公诸于众,寻求更多的帮助。这就是原因。组织现在的能力并不能将赤魂兽从人类的身体里剥离出来,所以,只有和他们耗,耗到这些人死的那一天。同时,组织不断地实验,不断地需要实验品,他们就是实验品。于赤魂兽来说,这是剿杀它们的唯一方法,可是于人类来说,这却是非法囚禁。”
韩辰捏紧拳头,他忽然明白,赤魂兽会对大众造成恐慌,人神组织同样也会。他们并不是人类的守护者,他们只是一些誓要将赤魂兽剿灭的杀手罢了。他们的目的简单明确,为了达到这个目标,将会不惜任何手段。
“是怎么做到的?”韩辰忽然问道。
“什么?”
韩辰指着被关押着的囚徒,问道:“赤魂兽和人类同时待在一副身体里,是怎么做到的?”
迄今为止,他所接触到的所有赤魂兽,都是将人类吞噬而霸占他们的躯体。像这种能共存的情况,韩辰还是第一次看见。
白一程的眼中,有一点火光微微一跳,旋即覆灭于无形。
“契约。”
白一程看着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小屋里的不知还能否被称之为人类的人,道:“不论对于哪个种族来说,生存下去都是最最艰难的一件事了。人也好,赤魂兽也好,因为想存活在这个世界上,所以要去做很多很多的事情。我们和它们之间,是生存之争。”
韩辰默不作声,这点他同意。
“人类的善恶之分在哪里?好人和坏人之间有什么区别?不过都是选择方式不同罢了。赤魂兽和我们一样,有费尽心力想吃掉我们的,也有只是想安安分分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你还记不记得,赤魂兽是依附于人类身体而生,可从来没有人说过,依附人类身体一定要杀死人类。而这些愿意和人类和平共处的赤魂兽,往往会通过与人类签订契约的方式使用人类的身体。一旦签订契约,他们就不得伤害人类。同时,被寄宿的人类也要庇护它们的存在,直到被寄宿的人类寿终正寝。”
“可是契约是双方的。人类为什么要同意和赤魂兽签订契约?”韩辰皱眉问道。
“因为对力量和欲望的追逐。”白一程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被赤魂兽占据身体的人类无论是行动速度还是体格都远远超过了人类本身?那是因为当赤魂兽和人类的身体结合的时候,所爆发出的力量是无穷大的,这就是为什么组织一定要杀死赤魂兽的原因。与其说人类是惧怕赤魂兽,不如说他们是惧怕这股无法被自己掌控的力量。因为无法控制,所以干脆消灭掉,很粗暴,但却很有效。”
原来是这样。
难怪那天被樊加加和齐城控制的赤魂兽一点反抗都没有。
“可他们对人类没有威胁,哪怕是这样,也要被猎捕关押吗?”
白一程的表情凝重起来,“契约总有结束的那一天,那个时候就没有人可以约束它们了。谁知道哪一天这些看似和平的赤魂兽会不会性情大变,也加入杀戮人类的阵营呢?毁灭是最好的方式。”
韩辰捏紧拳头,“即使这么做也许会连人类也一起杀死?你们也在所不惜?”
白一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容变得缥缈模糊,叹息起来,“他们从一开始不应该和赤魂兽签订契约的,生死离别,力量强弱都是天注定的事。可是,偏偏有人想不通,非要强求。”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想不通又有什么办法呢?做都做了,总得有个人去承担后果。”
韩辰觉得有些奇怪,白一程说最后这两句话的时候,完全不像是在回答他的问题。他好像看着他在对另一个人说话。
是谁呢?让精明的白一程流露出这样无可奈何的宠溺来。
这时,白一程怀中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静默地听了一会儿,挂了电话对韩辰说道:“走吧。”
“去哪儿?”
“去见她。”
韩辰跟随白一程来到禁区门口。
在进去之前,白一程让人关掉了韩辰手脚的电击环。韩辰这才得以走进铁门之后——那个他完全无法想象的世界中。
铁门后是许多低矮森严的铁房子,门窗之前都用铁栅栏牢牢锁死。每一扇门前,都站着端着枪实弹负荷的警卫。
透过缝隙,韩辰匆匆望了里面一眼,每个房间里面都并排放着两张床,每张**都躺着一个人。那些人大多是年轻的男女,体格匀称,面容姣好,身体健壮。可他们正陷入沉睡中,双手交握放置在小腹之上,像死了一般。
“他们……”
白一程摆摆手,示意韩辰不要多问,他带韩辰来到最里面的一间厂房前,刷了自己的门禁卡以后,带韩辰走了进去。
厂房大概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中间放置着一个有两层楼那么高的巨大的玻璃容器,容器的顶罩上延伸出一根粗管子,接着旁边足有一人高大小的铁箱。透明容器里面坐着一个女人,从外形上看,她和韩辰刚才见过的那些人一样,都有着堪称完美的体态和外形。玻璃容器的底座连接着密密麻麻的电线,像盘踞错杂的树根一样贴着地面一路延伸到厂房的四个角落。
四个角落里摆设着一排排桌椅,上面拜访着精密的仪器。不少身着白大褂的人正神情紧张肃穆地敲打着电脑。
张希培就在其中。
见到白一程,他倒是堆出了几分笑容,可虚伪的笑容在看到韩辰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变成了并不信任的警惕和提防。
“白先生,您怎么……把他带到这里来了?”
“是她的意思。”白一程淡淡答道。
张希培表情一僵,悻悻地偃旗息鼓。
韩辰顺着白一程的目光望向那个玻璃容器,玻璃容器不知何时被启动了,刺眼的白炽灯从头顶亮起,让原本就透明的容器更是一览无遗。原本在沉睡的女人被惊醒了,她僵硬地扭了扭脖子,想抬起头却不得不用胳膊挡住那快要将她灼烧殆尽的光线。
从韩辰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见女人玲珑有致的身材和近乎完美的脖颈曲线。乌黑的大波浪长发静静地垂在她的胸前,她安静地吞吐着呼吸,神色痛苦,却又平静。
那是一个非常好看的年轻女性,应该有着非常好的未来和人生前景,可是为什么她被关在容器里呢?眼前这个女人的脆弱和无助猝不及防地击中了他心底的防线,韩辰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恐惧了起来。他害怕,容器的囚禁让他为女人接下来的命运担忧起来。巨大的恐惧和担忧感过后,悲伤的感觉竟在他的心底油然而生。
自从母亲在年幼的时候离开以后,韩辰再也没有享受过所谓母亲的爱是一种什么感觉。也许小的时候他体会过,可是他完全不记得了。在他的生活中,除了学校的女老师,就再也没有接触过成年女性,更何况他的老师在大多数时候也只是把他当成空气。
因为韩贪墨,因为韩汐,韩辰一直告诫自己要充当起保护者的角色。可是在这个时候,当他站在这里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过也才16岁而已。
他才16岁,却见识了太多的生生死死。
人们静默着,气氛蓄势待发,可没有人动作。
张希培沉吟了片刻,点点头,说道:“各单位注意,‘牢笼计划’第一阶段第125次实验马上开始。”
话音落下,仓库里的气氛随之严峻起来,穿着白大褂的教授们大多神情肃穆,连白一程的脸上也难得闪现过一丝紧张。
张希培拍下面前的一个按钮,玻璃容器之中立刻传出了尖利而刺耳的叫声。坐着的女人警觉地站了起来,她的呼吸加重了,胸膛大幅度地起伏着,不经意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却掩饰不住周身的颤抖。
她将拳头捏得紧紧的,脸上渐渐涌上了一丝悲壮。
忽然,一只红雾形态的赤魂兽被投放到玻璃容器里,赤魂兽嘶吼叫嚣着,红色的雾体在半空中散开,露出巨大的黑洞和尖利的牙齿。女人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她的腿肚子在打颤,要双手反撑着玻璃墙壁才能勉强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韩辰一惊,几乎立刻明白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他想要冲上前去,却被白一程一把拉住。
“放她出来!”韩辰愤怒地叫道,“她会死的!”
白一程摇摇头,扣紧了韩辰的手臂。
果然不出韩辰所料,眨眼之间,赤魂兽已经逼至女人身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几乎连反抗的时间都没有,就被那只赤魂兽以最残忍的方式杀死了。
“不!”
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眼前被赤魂兽杀死,无能为力的韩辰的情绪几欲崩溃。
很快,一颗新的头颅生长了出来。脑袋还是女人的模样,可是双眸空洞麻木,一点属于人类的感情都没有。她僵硬地扭了扭脖子,似是在习惯这具身体。她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抬起阴鸷的双眼,显然内里的灵魂已被调换!
女人提起拳头,一拳砸在玻璃上。整个容器就对着她凶狠的动作震动了起来,还好那玻璃是特殊材质制成,在这样猛烈的攻击下,暂时没有破裂。
张希培一把抢过麦克风,声音因为紧张而尖利了起来,粗重的声音几乎要掀破在场所有人的耳朵。
“人工爆破!开始!”
角落里一个白大褂摁下面前绿色的按钮,令人胆战心惊的一幕出现了!容器里的女人的腹部亮起一个光点,光点越闪越快,只听“哔”的一声,轰隆作响后,容器里只剩一片火光。
万籁俱静。
即使隔得那么远,韩辰也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容器里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赤魂兽,也没有了鲜活的女人,只有血水和灰烬。
“呕——”韩辰再也压抑不住腹部的恶心,挥开白一程的手,干呕了起来。
安静的厂房里,只听见他的干呕声。
忽然,角落里一个男人惊恐地叫道:“囚、囚徒!”
所有人都抬起头,齐刷刷地看向容器。血水之中渐渐腾起了一团支离破碎的红雾,红雾在半空中聚聚散散,最终重新汇聚成了一团。
“砰!”张希培挥起拳头,重重地砸在桌子上。
实验室内,响起冰冷而毫无情感的通报音,“牢笼计划第一阶段第125次实验,宣告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