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离难忍
【忍别离,不忍却要别离】
韩辰答应了白一程的要求,但他同样有自己的条件。
他替白一程斩杀赤魂兽是有偿的,报酬用来还他欠白一程的那些钱。等到钱还完了,他就走。
对此白一程不置可否,还是挂着一如既往的狐狸笑,可韩辰越看越觉得白一程阴险。
白一程向他承诺在此期间会负担起他爷爷的全部医疗费,对此韩辰没有拒绝,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能力还无法负担起高昂的医疗费,白一程想利用他对付赤魂兽,自然不会对他小气,反正这些钱,他迟早是要还给白一程的。
还好天无绝人之路,韩贪墨醒了。
韩辰赶到医院的时候,韩贪墨还不能摘下氧气罩,但是他已经能睁眼了。隔着玻璃,躺在**的韩贪墨朝韩辰挥了挥手,虽然有气无力,但好歹是能动了。
韩辰想哭,但他觉得当着他爷爷的面掉眼泪实在太没面子了,于是他努力将泪意憋住,冲韩贪墨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韩贪墨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差不多几天以后,就已经能下床了。韩辰松了口气,每天推着他四处转悠。韩贪墨有精神了以后,第一件事就是让韩辰带他去见秦初里。
对此韩辰心中有些抵触,他见识过秦初里目中无人的样子,偏偏他爷爷也是个一点就着的炮仗。两个人现在都是病号,韩辰还真怕他们一言不合打起来,到时候他该拉谁呢?
见他不动作,韩贪墨直拍轮椅的扶手,“你为什么不带我去见那个小丫头?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韩辰冤枉,“我能有什么事儿啊?”
韩贪墨严肃地看着他,“她是不是我未来孙媳妇儿?”
韩辰哭笑不得,不知从何说起。
韩贪墨想了想,说道:“你爷爷我不是古板守旧的人,你要是喜欢人家,好好和人家处个对象也没什么,等你们大学毕业了,就结婚。”
韩辰扶额,“不是您想的那样!”
韩贪墨瞪眼,“那是怎么样?要不是那小姑娘喜欢你,她干吗命也不要的来救我这个老头子?”
韩辰百口莫辩。
韩贪墨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算了算了,反正你什么都不和我说,我也懒得问。你赶紧带我去见她。”
韩辰知道这次是躲不过,只好叹口气推着他爷爷去了秦初里的病房。
相比较生命力顽强的韩贪墨,秦初里恢复的就很慢了。
那些旧伤使得她的身体并不算健康,这次火海中吸入浓烟,背上又挨了那么重重的一下,像是将她所有的病痛都激出来了一样。韩辰这才想明白为什么秦初里总是要画超红的口红,原来不施粉黛的她嘴唇几乎白得一点颜色也没有,看起来是那么脆弱。
进入病房之后,韩辰的一口气悬在嗓子眼上,他特意将韩贪墨推到离秦初里有点距离的地方,他们两个等会真要打起来,他也方便去拉。
可是出乎韩辰意料的是,秦初里并没有对爷爷的到来表现出敌意,她虽然没有热情欢迎,但也算是礼貌地点头致意。
韩贪墨慢慢地点头回意,这才让他看起来像个长辈。韩辰看着两人之间的交流方式,颇觉有趣,感觉就像两个内功高手在无声过招。
韩辰怕自己被这强劲的内功扫到,只好闷着头分别给两人倒水。
“小丫头,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韩辰将水分别递给韩贪墨和秦初里,自己也捧着一杯坐在一边。
“嗯。”秦初里还是一个多余的字都吝啬于说。
“不过我记得,你当时抽了我两巴掌吧……”
韩辰噗的一声,嘴里的水喷出老远。
韩贪墨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多大个人了,连喝水还要我教吗?丢人现眼,滚出去。”
韩辰莫名其妙挨了顿骂,真要走吧也不行。他只好颇为尴尬地抽出几张纸去擦地上的口水,这时听秦初里道:
“那时你快断气了,是我把你抽醒的。”
韩辰庆幸自己嘴里没含水,不然又得喷一次。
韩贪墨也噎了一下,悻悻地说道:“我不会为这个感谢你的。”
“不需要。”秦初里无比耿直地答道。
韩贪墨四下望了望,秦初里的病房里冷冰冰的,一点人气也没有,这让他不由得蹙起了眉头,“你家人呢?怎么就放你这么个小姑娘一个人住院?”
“爷爷……”韩辰哀叹一声,他就知道他根本不该带韩贪墨这个耿直老boy来见秦初里这个耿直girl的。他估计错误,他们不会一见面就打起来,他们这是拿着明晃晃的刀子直接互捅啊!
“怎么了?”
“您渴不渴?我再给您倒杯水吧。”
“不渴不渴,我又不是你,自小肾就不好。”韩贪墨一席话说得韩辰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古怪地看了秦初里一眼,有所了悟,“你和家人关系不好?那你真是和我孙子一样,明面上对我恭恭敬敬,其实背地里天天嫌我烦,还老不告诉我事。这样不好,你知道吗?你们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都可以说出来嘛,至少能让我开心一下……”
韩辰近乎绝望地抬起头,诚恳地央求道:“咱们走吧,别打扰人家休息了。”
“噗嗤。”
忽然,韩辰听到一声低哑的笑声。他心想不会吧,愕然地看向秦初里的时候,果然看见她微微弯起来的嘴角。
秦初里忍俊不禁,笑容里几分天真几分愉悦。
等等,秦初里笑了?
韩辰觉得这简直是天降红雨,他惊讶地看着秦初里,秦初里顺着他的视线先是微微一怔,等她意识到自己流露出的是她并不怎么熟悉的表情时,她连忙收起笑容,努力将自己的嘴角绷得直直的。
韩贪墨啧了一声,“笑起来不是挺好看的吗,干吗成天板着张脸?怪显老的。”
秦初里微微一怔,她不自然地赶紧低下头,不让他们看见自己的表情。
韩贪墨大概是说的话太多,终于有点累了。他疲倦地朝韩辰挥了挥手,示意韩辰推他回去休息。
“我们走了,你早点睡,小丫头家家的别总是熬夜,你看看你这嘴巴,就和干尸似的。”韩贪墨又忍不住唠叨,“我看你气色也不好,唉,以后要是有空就来我们家吃饭吧,我给你补补气血。平时注意,多吃点红枣。”
秦初里一直没抬起头,也没置可否。韩辰心想可能她是不知道怎么拒绝像韩贪墨这样热情洋溢的老人家,刚想替她解个围,不料回过头却发现秦初里稍显拘谨地轻轻点了点头。
韩辰惊讶的嘴巴都能塞下一个拳头。
一直到他们离开病房,韩辰的表情都十分奇妙。
韩贪墨颇为嫌弃,“你那是什么表情?”
韩辰摇了摇头,叹道:“我这是佩服您呐,宝刀未老的少女杀手……”
离开秦初里的病房以后,他忽然有些怅然,忍不住回头望了两眼。过段时间等韩贪墨的身体差不多没问题了,他们就可以出院,白一程会为他们重新安排住处。
可是秦初里呢?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违背秦湛的意思,秦湛会放过她吗?也许她不用为自己的生命担忧,可是秦湛一定会把对她的愤恨转嫁到折磨她上。难道直到赤魂王苏醒之前,秦初里都要过这样的日子吗?
江赢是钥匙,秦初里也是钥匙,如果钥匙是赤魂王宿敌的后代,那是不是意味着除了她以外还有其他钥匙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找到了其他的钥匙,秦初里是不是就可以解脱了?
可韩辰很快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钥匙摆明了是个火坑,谁跳进去都得死,他不能因为想把秦初里从坑底拉拔上来,就把另外一个人推进去。
眼下看来,唯一的办法,只有消灭赤魂兽,阻止赤魂王苏醒。
韩贪墨快要出院之前,学校给他打了个电话,说还是无法将韩辰留在雾山一中念书,他们已经给韩辰办了劝退的手续。他们让韩贪墨抽空去学校拿韩辰的档案资料。韩贪墨气得肝疼,还想和他们理论,却被韩辰按住了。
韩辰觉得既然人家都那么明确说明了,也没必要自讨没趣。他安抚韩贪墨的情绪,表示自己的事自己去做就行了。韩贪墨见他坚持,也没法阻止,只好长叹一口气。
时隔许久,韩辰终于再次回到了学校。经展会一事后,学校重经整顿也开学了。地上那些血迹和打斗的痕迹都已不复存在,大部分学生都会上次的事件一无所知,还沉浸在上课的苦恼之中。
原本恬静安逸的校园,在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笼罩在一片诡异的气氛里。不知情的人没心没肺的开心,知情的人想方设法的逃离,认为远离祁山市就会远离危险,但是他们却不知道这个世界也许早就在潜移默化中被赤魂兽占领了。
普天之下,都非安土。
负责给韩辰资料的年级副主任,他看到来的是韩辰有点惊讶,匆匆将早就准备好的档案袋扔给韩辰,跟着往后退了退,一脸警惕地看着韩辰,好像他是什么危险的病原体似的。
韩辰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至于吗?他怎么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了呢?
韩辰俯身拿起暗黄色的档案袋,忽然没忍住,朝副主任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年逾四十的男人猛地向后一弹,竟然没掌握好平衡,从转椅上四脚朝天地摔了下去。“砰”的一声,引来一阵窃笑。
“韩辰,你干什么?!”
“鼻子痒痒,就打了个喷嚏。”韩辰摸摸鼻子,忽然道,“副主任,我听说精神病好像会通过唾液这些分泌物传染。”
“你胡说八道!”副主任吓得满脸通红。
“是啊,我当然是胡说八道的。”韩辰微微一笑,目光却冷了下来,“我以为您不知道呢。”
“韩辰,你、你……”
韩辰朝他扬了扬手中的档案袋,朝门外走去。
“我已经不是这里的学生了,所以那些教训您还是收一收,留给有需要的人去吧。”
韩辰说不出自己是沉重多些还是轻松多些,他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却碰到了恰好来办公室交作业的宋鸣。
宋鸣看见韩辰之后大惊失色,手中捧着的作业本哗啦一声悉数掉在地上,宋鸣指着韩辰哆哆嗦嗦,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韩辰皱皱眉,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再和宋鸣起什么冲突,他装作没有看见他,加快了离开的脚步。没想到,脊梁忽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韩辰一愣,回过头发现一沓作业本掉落在脚边。
韩辰愤怒地抬起头,宋鸣疯了一样的用作业本砸他,喊道,“怪、怪物!……你这个怪物!”
韩辰一怔,心头的愤怒就好像打在一团棉花上,不知怎么的就烟消云散。他对什么都不知道的宋鸣有什么好动怒和解释的呢?宋鸣根本就不会记得自己是否有救过他,因为他根本就不需要记住。
这个世界上是否有怪兽,或者是否有打怪兽的人,并不是人们太过关心的范畴。只要怪兽没有危及影响到他们的生活,他们还是能愉快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这种冷漠让人咋舌,可又未尝不是一种顽强的生命力。
就像这个世界也许真的曾在几十年几百年前遭遇过什么厄运又被大英雄力挽狂澜地拯救回来一样,总有些事是有些人不知道的。不知者无罪,何必要让他们违心的缅怀和多余的唏嘘,脏了英雄曾踏过的路呢?
韩辰叹了口气,他弯下腰将散落一地的本子收拾好,放在自己脚边,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韩辰回医院之前特意饶了路了趟商场,所以回来的时候有点晚。他一眼看见停在医院门口等待着的奢华又昂贵的车,觉得这画面怎么如此的似曾相识。
过了没多久,秦初里就从医院里面走了出来。
她的装扮又恢复成一丝不苟的模样,连一粒扣子都没有扣歪的修身套装让她看起来单薄又虚弱,高跟鞋穿在脚上,勉力支撑起瘦削笔直的小腿,却撑不住虚浮的脚步。她的脸笼罩在未见阳光的阴影里,面露死灰之色,唯有那双嘴巴,不再娇艳似血。
秦初里的身边跟着的是她的司机奇诺,前后左右却围着四个黑衣男人,他们像四座高大的牢笼,将她困在其中。秦初里跟随着他们的脚步,面无表情地走着,直到她下了台阶准备上车时,才在抬起头的那个瞬间看到了韩辰。
秦初里微微一怔,想向韩辰走来。她面前的人立刻将她的去路挡住。秦初里压下虚弱的眉眼,挑起眉毛时,又是那个盛气凌人的大小姐。
她用高跟鞋尖细的跟一脚踹向面前人的膝盖窝,对方闷哼一声,单腿跪在地上,竟是见了血。
后面的人欲上前将秦初里拦住,奇诺却横出双手手,一左一右死死地箍住对方的脖子,不让他们碰秦初里一下。
秦初里径直朝韩辰走来。
韩辰心情复杂,眼前的秦初里像极了他第一次见她时的那个模样,可这个样子却又让韩辰觉得无比的陌生。
他忽然明白了他与秦初里之间的距离,并不是相安无事地说几句话就能拉近的。秦初里始终还背负着秦家的身份,她可以逃一百次一千次,秦家也可以将她抓回去一千次一万次。她就像被缠缚在蜘蛛网上的猎物,越是挣扎,空气就越是稀薄,生机也越是渺茫。而他,就像那个驻足在蜘蛛网前观望的路人,他想救她,只有将那张网打烂。
“秦初里……”
秦初里知道他想说什么,打断了他的话,“不要再做蠢事了,韩辰。你的确可以再把我带走,可是你的爷爷还在医院里。”
韩辰捏紧了拳头。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绝刃你交还是不交?”
韩辰张了张嘴巴,低声道:“上次我爷爷打岔,我忘了告诉你,我已经答应成为捕手,猎杀赤魂兽了。”
秦初里的眸光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那一点光亮将她的瞳孔点燃,可很快,那光芒就黯淡了下去,沦为刻意堆积起来的冷漠与疏离。
“既然如此,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对话,从此以后我不会再阻止秦湛对你做任何事。”
“好。”韩辰开了口,他声音轻轻的,语气乍一听起来竟像是一种纵容,“你回去告诉他们,想要绝刃,有本事的话尽管来抢。”
秦初里微微一颤,嘴唇动了动,紧抿着的唇线有些扭曲。从一开始,他们的身份就是对立的。期间不论发生了多少事都好,他们始终不应该是朋友。
秦初里用力地闭了闭眼睛,转身朝等她已久的车子走去。还没走两步,她忽然听见身后韩辰喊她名字的声音。
秦初里回过身,韩辰扔了个东西给她。
小巧的圆柱形物体在半空中画出一条完美的抛物线,落在秦初里掌心里的时候,竟然是支润唇膏。
“也许这个更适合你一些。”韩辰真诚地笑道。
秦初里用力地捏了捏手中的润唇膏,恨不得将它捏碎。她在原地静默了一会儿,半晌才哼了一声,随手将崭新的润唇膏扔进一旁的草丛里。
粉红色的唇膏滚了滚,很快就不见了。韩辰望着秦初里捏着拳头离去的背影,忽然有点儿心疼自己那几百块大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