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理浩的秘密试探
阳春三月,广州街头的杜鹃花开得争奇斗艳。一团团颜色娇艳的花冠簇生枝头,远观如锦缎云霞。1979年的广州迎来了一位神秘的客人,香港的第25任总督麦理浩爵士。他是应中华人民共和国贸易部部长李强的邀请,准备路过广州去北京访问的。同时,麦理浩也是第一位正式到内地访问的香港总督。
麦理浩出生于1917年,早年就读于牛津大学。二战时,他曾是一名皇家海军中尉,在大洋深处与德国的“海狼”英勇搏斗。战争结束后,麦理浩于1948年被派往中国汉口,担任代理总领事。60年代初,他曾担任英国驻香港政治顾问。1971年起任香港总督。麦理浩是英国外交部任命的第一位外交官出身的港督。
在麦理浩任职港督期间,香港在住房、交通、法律和社会治安、医疗、教育、文化等方面都发生了显著的变化,经济发展尤为惊人。他使香港获得了空前的繁荣,人称“麦理浩时代”。多年来,麦理浩一直谨慎而友好地处理着与中国的关系。
当时中国正在与越南作战。军人出身的麦理浩从广州的花团锦簇中嗅到了特殊的战争气息。对于越南,麦理浩是熟悉的,他曾经就任过驻越南大使。在他的眼中,越南是一个极不稳定的国家,无论是国民的性格还是国家的政权。这与一向沉稳的英国人的处世态度格格不入,所以麦理浩并不喜欢那个地方。但这块弹丸之地却让美国那样一个世界第一强国折戟沉沙,至今令美国人痛心疾首。现在,越南的政权转瞬间又背叛了昔日的盟友。击败美国的胜利让这个国家有点忘乎所以,结果,却遭到了中国的重创。
面对越南的挑衅,邓小平以其特有的果敢态度,当即发起对越自卫反击。从1979年2月17日起到3月5日宣布撤军,仅仅半个月时间就扫清了越南三分之二的主力,狠狠地教训了这个不听话的“小兄弟”。
作为香港总督,麦理浩想得更多。面对号称天下第一的数百万中国陆军,香港几乎称得上是不设防的。即使是得到英国本土的支援,战争的结局也不会发生什么改变。这样一支庞大的军事力量就在身边,一切主动权都掌控在中国领导人手中。
多少任香港总督都是这样胆战心惊地上任,庆幸不已地卸职。这种不安全感一直传到了麦理浩。还有十几年就是1997年了,所有居住在香港的英国人都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惶恐。他们就像是住在租赁的房子里,马上就要被房东收回居住权了。
对于英国来说,香港仍是它殖民统治王冠上的明珠。它所创造的巨大的经济效益和国际影响力,对于日薄西山的英国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一句话,英国政府不想舍弃它。
麦理浩不由得泛起一丝苦涩。这次的出访并不只是洽谈贸易合作那么简单,他还肩负着首相赋予的秘密使命。麦理浩将代表英国政府进行一次小心翼翼地试探:中国能否再次出让香港?
在广州的停留是短暂的,麦理浩见到了中共广州方面的最高官员——广东省革命委员会主任习仲勋和广州市革命委员会主任杨尚昆。
两天以后,麦理浩到了北京。日程安排得很紧凑,他会见了贸易部长李强,会
见了英国驻华大使珀西·柯利达爵士和夫人。这是他第一次有机会深入了解这个古老的国家,柯利达和他交流了很多关于北京的看法。
麦理浩和柯利达达成了默契:时代变了,像前任首相丘吉尔那样以强势的殖民态度处理香港问题是不明智的。麦理浩甚至认为,可惜丘吉尔没来过中国,所以他不了解中国。
柯利达陪着麦理浩游览了故宫,在红墙碧瓦的宫殿里畅游,两个人不免想到了另外一个港督府走出来的人,也曾在这里生活——庄士敦。
庄士敦毕业于牛津大学,毕业后任港督府秘书。1918年,庄士敦来到北京担任溥仪的英文教师。他教了溥仪5年英语,一直到溥仪被驱逐出紫禁城。可是,大不列颠没有迷住溥仪,而庄士敦则被中国的博大精深迷住了。
短短几天的游历,作为同样从港督府中走出来的一员,麦理浩觉得自己理解庄士敦了。如果他能在故宫里住上几年的话,也会全身心地爱上这个国家。
几天的休息结束后,1979年3月27日,李强部长同麦理浩举行了正式的会谈。在座的除了驻华大使柯利达外,还有中国外交部的一些官员。
该来的总要来的,麦理浩不能忘掉自己的使命。他小心翼翼地向外交部官员宋之光提出,能否转达他——香港第25任总督的意愿,能否在《拓展香港界址专条》租借新界99年之后,中国政府继续将香港租让给英国呢?
会场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外交部官员委婉地回答麦理浩:“中国不打算继续出租香港,我们要收回主权。”
麦理浩自然不会就此罢休,他不甘心。他认为这只是一个部门发出的声音,并不能代表国家的意志。他必须见到中国的掌舵人。
3月29日上午,麦理浩终于如愿以偿。中国最有资格回答他的人出现了。
邓小平身穿中山装,在人民大会堂接见了麦理浩一行。随同的还有全国人大副委员长廖承志等人。麦理浩尊敬地看着这位传奇老人,不由得想起不久前通过卫星电视看到美国记者对邓小平专访的情景。
1979年1月31日,邓小平在美国访问时接受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专访。当时美国记者只问到了台湾的一些问题,但**的麦理浩知道,这些问与答同样包含着香港。
当记者问邓小平是否质疑美国会以武力抵抗非和平的统一手段时,邓小平斩钉截铁地回答:“不,问题是如果我们承诺根本不使用武力,那就等于将我们的双手捆缚起来,结果只会促使台湾当局不与我们谈和平统一。这反而只能导致最终用武力解决问题。”
现在,这位以铁腕著称的政治家就坐在麦理浩身边。麦理浩很意外,此时的邓小平和颜悦色,更像是一位慈祥的长者。他们甚至随意地聊起了家常。麦理浩介绍了近几年香港的基本情况,这是他的骄傲,讲起来不免眉飞色舞。忽然,他停了下来,注意到身边的老人平静如水地听着他的讲解。麦理浩心里一颤,猛然意识到香港这些年的成就,和大陆给予它的支持是分不开的。
麦理浩曾经深入地研究过内地和香港的关系。也许福祸相依这句充满东方哲学意味的成语是最准确的形容词。别的不
说,香港的饮水问题恰恰是最好的说明。香港没有大的河流和湖泊,饮用水和工业用水一直是历任总督的难题。至1960年时,香港人口已达300万,吃水成了头号难题。
时任总督柏立基不得不向大陆求援。1960年4月,广东政府答应由深圳水库向香港居民提供2300万立方米的饮用水。1963年12月,周恩来总理出国访问路过广州时,专门指示广东省政府全力以赴解决香港同胞的饮水问题。在总理的过问下,1965年,东江—深圳—香港供水工程全线竣工,当年供水6000万立方米。
回想起这些,麦理浩的心中充满感激,他说:“听说中国有句老话叫‘吃水不忘打井人’,我们不会忘了中国政府的帮助。”
会议室里一片笑声,廖承志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们从没把香港同胞当做外人。”邓小平微笑着点点头。
麦理浩想起了自己的使命,不由得欲言又止,感到一阵难为情。踌躇良久,他终于开口了:“我这次访问贵国,还想知道一件事情。新界的租约1997年到期,如果我国政府提出续约的要求,中国政府能否同意?”
邓小平轻描淡写地抬头:“我们外交部不是已经回答你了吗?”
麦理浩愣住了。随即他又补充说:“有学者研究提出,1997年新界土地契约的年限规定不准确,应该改成‘在英王管治此地区内一直有效’,您认为可以吗?”
邓小平毫不犹豫地回答:“不可以。我们历来认为,香港的主权属于中华人民共和国。”
麦理浩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这位老人的思维,他点点头说:“当然,我个人是这么认为的。但香港是在资本主义的制度下发展的,而中国却是社会主义国家,一旦回归的话,可能……”
邓小平手一挥:“这个好办。香港的主权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将来我们可以将它作为一个特殊地区来处理。我可以透露给阁下一点,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香港还可以搞资本主义,而我们搞我们的社会主义。”
廖承志接着说:“是啊,咱们可以让香港和内地搞一个竞赛嘛,看谁发展得快。”
说完,邓小平与廖承志相视一笑。
麦理浩又说:“只是香港一些国外的投资者有些不放心,觉得不踏实……”
邓小平宽宥地一笑:“请你回去转告香港的投资者们,让他们尽管放心。我说的话可以拿回去发表,公开声明。”
至此,中英双方一直保持的那层窗户纸被捅破了。麦理浩也完成了他试探的使命,尽管结果并不是那么尽如人意,但他并不为失去香港而遗憾。
会谈结束了,麦理浩激动地握着邓小平的手:“以前我们之间一直隔着什么东西,阻碍着两国的友好往来。今天,有了我们这次会谈,我认为这层隔阂已经消失了。”
然而,麦理浩的估计太乐观了。
麦理浩带回英国的,关于中国准备收回香港的信息激怒了保守的英国上层。矜持而顽固的英国贵族集团叫嚣着说:“收回香港只是中国的一厢情愿,英国从来不会答应。”
中英双方的立场相距甚远。香港回归的道路上仍然充满迷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