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四十八
四十八
也许是从快报和晨报的合作得到了启发,高峰近来又在张罗另一个,让人痛心和震惊的新闻题材。如果这个题材能得以问世,将会在整个东方市乃至东方省,掀起巨大的‘波’‘浪’,这个题材涉及在,牵涉的面太深太广了,可以说,东方市地盘上的重要官员,都有可能脱不了干系。当然,这个题材,一家报社是绝不敢问津的,这其中的政治风险足以让任何一家报社关‘门’。
报社近来不断收到群众的来信,同时接待了近百人的来访,他们反映的都是同一件事情:由于东方实业公司在有关部‘门’的授权下,在全市范围内展开了集资,集资总金额高达三十亿人民币。东方实业公司在集资的承诺,所有集资的人员,从集资当日起,享有三项权利。其一,如果是没有变业的人员,保证安排就业;其二,如果没有住房的人员,可以享受低价购房,也可以用集资款兑换房产;其三,如果不享受前两项权利,可以享受年底分红,并保证所有参与集资的资本安全,集资人随时可以退出集资。
因为参与集资有利可图,一时间,在东方市的四区六县掀起了一股狂‘潮’,在短短的三个月内,集资款就达到了二十五亿人民币,后来超过了三十亿人民币。
但是,当这笔巨款汇集到东方实业公司帐上以后,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后果。公司的决策层一边用开发地产、开发生态农业园区为幌子,一边却悄悄的把钱转移到国外,而后集体脱逃,造成了这起,东方市建国以来最大的金融诈骗悬案。
在这起事件中,受害人数多达十五万,其中以进城民工、退伍军人和无业人员居多。从总体上来讲,这群人都是弱势群体,都是应该得到保护的群体。事件发生后,从省到市,没有那一个部‘门’能解决得了这个问题,所以就一直拖着。
高峰接待直接的来来不下二十人,几乎每一个人都会声泪俱下,讲完情况之后都会忧心的说;“记者同志,我知道你们也有难处,高峰的鼻子总是酸酸的,是呀,我们的老百姓的要求不高呀,他们只是希望上级能知道,能给他们解决问题。你能说,这些老百姓是刁民?你能说,这些老百姓是无理取闹?
那天来的那位老人,七十多岁了,来的时候跪下了,那一双泪眼里,写满了期盼。高峰一直把他送回了家,那叫什么家呀,破瓦、烂砖、风雨一刮,满屋是水。高峰临走的时候,送给老人两百元钱,老人断然的拒绝了,老人诚肯的说:“记者同志,我不需要你的钱,我需要你主持正义,钱你拿走吧,如果只是为了让别人怜悯,我就不会来找你了。”那一刻,高峰真的觉得无地自容。是呀,难道老人仅仅是为了两百元钱来的。也许,正是从那一刻起,高峰决定要把记者这两个字,堂堂正正的写给老百姓。
这天,高峰约了供职晚报的王主任和晨报的机动部主动成成。也算是巧,王主任和成成也都说有事找他。
高峰对成成说;“今天我约了晚报的王主任,今晚在一起好好聊聊。‘
“你还约了他呀,那我一定要到的。”成成说。
在整个东方市新闻界,尤其是那些比较年轻的新闻人,都以和王主任‘交’朋友为荣。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在王主任身上,不管什么时候,总能体会到一些与众不同东西,准确的讲,从他那里总能‘弄’到一些有质地的新闻感觉。还有,与他在一起,他总能让你‘激’情进发,热情澎湃。也就是说,他是一个极负感染力的人,和他在一起,让人觉得永远是积极向上的,骨子里就会产生向上升腾的原动力。
三个人见面之后,闲聊了近段时间以来,东方市的大小新闻事件,以及各报的在处理这些报道中的优劣。开聊就是两个多小时过去了。
王主任问高峰:“阿峰,你约我们不光是瞎聊吧,有什么题材让大家共享的,你说说看。”
“对,看看找得到共同点吗?”成成也说。
高峰没有直接说什么新闻线过,却把他这些天的经历绘声绘‘色’的讲了一遍。听完之后,王主任没有说话,成成说;“高峰,这事不光你们报社是这样的情况,我们报社也是如此,我想,王主任他们晚报也可能大同小异。这个事碰不动呀!‘
高峰说;“你说的都是事实,可正因为这样,就更可笑了。老百姓遇到了问题,都跑到报社干什么?这里面说明这样一些问题,老百姓投诉无‘门’;老百姓对新闻界充满信赖。“
成成说;“你说的都没有错,可是我们记者又能怎么样,我们不是衙‘门’,我们不能宣判呀?”
“我提醒你,现在不是宣不宣判的问题,关键是你连说零点话的勇气都没有!”高峰对成成说。
“我们知道事实的真相又怎么样呢,不让说,你能上天吗?”成成辩解说。
“这正是我们的悲哀之处,名义上我们是记者,可实际上呢?我们什么也不是!”高峰有些义愤填膺。
“道理我明白,可是现实不允许。新闻理想,在这里只能是所谓的。”成成悲凉的说。
高峰动情的说:“我说王主任,成成,我不知道你们看到这样的景况,会怎么样。”
“你说吧。”王主任终于开口了。
“……上千亩的良田荒芜;高耸入云天的大楼变成烂尾楼;下岗工无助的哀叹;残疾人的血汗钱被卷;孤寡老人无依无靠;专业兵就业无‘门’;进城民工四处叫冤……你们说说,这里边的血泪还少吗,这样的事情摆在面前,你还是无动于衷,视而不见吗?作为寻常百姓,手无寸铁,我相信,面对此情此景,只能抹下同情的泪水。可作为记者呢,也抹一把清泪,作悲痛状,而后告诉这群人,你们走吧,我深表同情!这样可以,但这样是对记者证亵渎和侮辱!”说着,高峰的泪水溢出了眼角。
“无须多说了,高峰,成成,我们都做一回真实的记者吧,我只能说真实,而非真正。”王主任说。
高峰和成成都点了点头。
王主任接着说:“我觉得,即便是先把记者这个职业摆在一边,我们也应该有点良知,讲点道义。别的不说,关注弱势群体,应该是全人类的主题。另外,我觉得一个地方的政fǔ,最大的任务,也是最核心的任务,应该是了解民情,关注民生,如果做不到,那是失职啊。是呀,民众有气无处泻,有难无人有帮,有理无处讲,那要政fǔ干吗呢?”
成成说:“王主任,你说我们该如何干吧?”
“对。”高峰也说。
王主任沉思了良久,慢吞吞的说;“要做好这篇文章,难度是很大的,政治风险也是很大的。‘弄’不好你我就将失业,严重的话报社也会被关停,关键是看你们有没有勇气。”
高峰和成成一拍‘胸’脯:“干,只要能突破!”
“好吧,我们来仔细策划一下,到底从那里入手。”王主任说。
三人经过长达四小时的认真研究,定出了基本的突然方向。这组报道不要提集资的任何事情,只写原原本本的纪实通讯,选准具体的人和事,不一样的类型,不一样的写法,推出东方市现场扫描系列纪实通讯,在平实之中把事情的真相透‘露’出来。
这个调子定了之后,三人回去就开始了具体的行动。高峰找到阿回,给她讲述了这组秘密策划,让她回盟,阿回二话没说,同意了。于是,他们两人分工,每人采访几个题材,然后一起形成系列报道。
高峰和阿回两个部主任联合打报告给编委会,要求推出东方市现场扫描系列纪实通讯,编委会研究后,同意了。高峰和阿回两个快枪手,只用了两天时间,七篇稿子就基本出来了。
实录千亩良田荒芜的《千亩良田荒芜中呻‘吟’》;描写市中心二十八层高楼变烂尾楼的《城市中央的耻辱?;记录贫困下岗工生存状态的《叩问生存之‘门’》;采访转业写人的《艰难的就业之路》;现场扫描进城民工喊冤讨要工资的《建筑工地上的喊声》;记录残疾人现状的《不和的人生》;反映孤寡老人呼声的《风烛残年》。七篇报道,其实就向七颗炸弹,瞬间就在偌大的东方市引爆了。
也许,局外人永远不会明白,这一天,整个东方市的大报小摊上,《东方快报》、《东方晚报》、《东方晨报》,三张报纸一副面孔,全部是揭‘露’东方实业公司集资事件,尽管三张报纸只字未提集资的事,可是明眼人谁会看不出来。这报上的七件事,件件都与集资有关。
这天上午,东方市内还风平‘浪’静,唯一与往日不同的是,报摊上的《东方快报》、《东方晚报》和《东方晨报》三张报纸都被市民一抢而空,三家报社都同时加印。
下午,东方市的形式就发生了不可测的变化,最先是三家报社‘门’前,都涌来了大批的群体,几乎与此同时,省委省政fǔ、市委市政fǔ的大‘门’前,也有部分群众聚集,手里都拿着当天出版的三家报纸。
三家报社见当天的了纸,在市场都成了抢手货,都于当日上午九时召开了编前会,决定继续加大报道力度。谁也没有料到,十二点成了分水岭,十二点正,各报社接到了省委宣传部的紧急通知,要求个报社的一二三把手,立即到省委宣传部开紧急会议。几家报社从那时起,气氛开始紧张起来。大家预料到,形式将要发生大逆转,显然出现了对媒体不利的势头。
自从接到委省宣传部的紧急通知之后,各报社的主要负责人,心里就紧张起来。张总编几乎是和罗曼一起,要求见高峰和阿回的。在东方快报,这组报道的发起人是他们俩,两个老总都想了解一些真实情况,不然到了省委宣传部,不知道该怎样‘交’代。
张总编坐在一旁,罗曼对着高峰和阿回发问:“你们两个说说,这组报道究竟是怎么产生的,为什么三家报纸,会同时出现这组报道。”罗曼的语气严肃。
高峰和阿回不知如何回答。
张总编宽厚的笑了笑,说:“我们也只是也解一下,你们都是报社的中层干部,有些事情你们也应该了解,你们看省委那边要求各报主要负责人,立即过去开紧急会议,这个情况不能不说与这组报道无关,你们说,我们一点情况不了解,到了宣传部,领导问起,我们如何回答呀?”
阿回看张总编这样讲了,就说:“你们问高峰吧,我只是个执行者。”说完看着高峰。
高峰对张总编和罗曼都很理解,见阿回让他讲,他怎么也推不过去了,他也毫不保留,简短的把前因后果都如实讲了。
“就这些?”罗曼问。
高峰点点头。
张总编看了罗曼一眼,说:“他还能有什么呢,不就这些。”
罗曼苦涩的笑了笑,对高峰阿回说:“好吧,你们回去吧,把手里的工作干好,我和张总现在要去开会了,回头有事再找你们。”
“不找你们了,干好自己的事情吧。”张总编的口气和罗曼大不一样。
高峰和阿回走了之后,罗曼说:“我看这次是凶多吉少啊!”
“要看事态的发展,如果很快乐平息,也许还有救,如果事态扩大化了,结果谁也预测不了!”张总编总。
“这个高峰和阿回,怎么就不给我讲实情呢?”罗曼纳闷。
“给你讲了实情,报道还出得来吗?”张总编说道:“你别看,这两个家伙,现丰名堂越来越多了,你看看连同晚报、晨报全拉上了,你以为他们不知道这里面的政治风险吗,他们是早有预料的。”
“不过,我觉得但凭他们俩,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胆量?你说他们背后是谁在指点呢?”罗曼问。
“还用说吗?只有一个人?”张总编说。
“你是说,王主任?”罗曼睁大了眼睛。“他不至于那么糊涂吧?”
“什么糊涂,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要盾站在那一个角度,这件事情,我们看来是有政治错误的,至少会引起社会不安安。但在他们看来,他们希望这件事情有更多的人了解,了解所有的真要,争取社会的同情,他们的出发点是促进问题的解决。事实上,他们想得要更进一步,他们没有想也不想,会引起社会‘骚’动,他们只想到,要把事情告诉更多人。”张总编分析说。
“现在怎么办?”
“现在?现在的局面要平息下来,不要说我们报社没有这个能力,就是省市政fǔ也要费很大的周折的。走吧,先去开会,根据情况再定吧,说不准,这是你我最后一次去省委开会了。“张总编说道,罗曼忧心的跟着张总编出了‘门’。
省委宣传部的会议室里,气氛高度紧张。部长副部长一个不漏的端坐在那里,省委书记和分管意识形态的副书记也在座。每个进去的报社的负责人,首先感觉到的就是,今天的会议不会寻常。会议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会议的主持者,居然不是宣传部的部长副部长,而是分管意识形态的省委副书记。这说明,省委对宣传部的负责人,起码是当时,是有意见的,在宣传部开会,由省委副书记主持,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省委对宣传部的不信任。
宣传部的部长副部长,个个脸‘色’冷若冰霜,去参加会议的各家报社的负责人,更是小心谨慎的,一言不发。
省委副书记一开始就说;“相信在座各位都是共产党员,组织把你们安排到关键的工作岗位上,是希望你们把好关,为党和人民的事业尽职尽责。你们扪心自问,你们尺职了吗?把你们的工作做好了吗?同志‘门’,我们历来都讲,政治家协报政治家办报,请问你们哪一位敢说自己达到了要求?当然,我们的宣传主管部‘门’也负有责任。”说着不满的瞟了宣传部部长一眼,部长低下了头。
就在省委副书记讲话的时候,省公安厅厅长给省委书记打来电话,说省委省府已被群众围住了,车辆都不能正常出入了,请示书记,怎么办?大家听到省委书记说:“你和省长商议,有决定后再和我通适。”书记声音不大,但语气不容质疑。所有出席会议的人,心里更加紧张。
省委书记的话简单明了:“从现在起,各报社在一个阶段内,停止所有的负面报道,各报社自己把握,宣传部负责监督,如果哪家媒体,又在这期间,影响了社会稳定的大局,那家报社就要负全责。这次你们几家报纸同时刊登集资的事件,造成了社会‘混’‘乱’,扰‘乱’了省市机关和老百姓正常工作和生活,等事态平息下来之后,要展开详细调查,该追究要追究,该查处的要查处,不管涉及到谁,不管涉及到那级干部,包括我本人,都要接受纪律的处理。”
散了会,所有的报社领导,没有象以前一样,还要找人聊聊天的,都步态冲冲的走出宣传部的大‘门’。可是车开到大‘门’口,被群众堵住了,总编们只得下车来,和群众讲好话。群众见是报社的总编,反倒客客气气的让出了一条道,此刻的总编们,没有觉得光荣,灰溜溜的钻进车,一溜烟的跑了。总编们都感到了两旁的警察,向他们投来鄙视或厌恶的目光。
“那几辆车怎么畅通无阻的开出了省委大‘门’?”现场指军的公安厅长,在对讲机里问执勤的民警。
民警回答说“那几辆都是报社的车。”
“报社的车就能走,其他领导的车怎么不能走?”厅长问。
一旁的助手提醒他:“厅长,报社可是他们(指群众)的救星呐,不放他们放谁呀?”
“哦。”厅长明白过来。
也许,这一天下午,所有的报社都在追究这组报道的出笼问题,只有东方快报出奇的平静。张总编和罗曼分手的时候说;“事以至此,心态平和一些,该来的挡不住,该去的也留不住。你不要再找高峰和阿回了,事情清清楚楚的。把今天的会议‘精’神落实到位,不要再出差错。”
罗曼认真的点点头,回办公室去了。
在报社中层干部会上,罗曼传达了省委宣传部的会议‘精’神,强调了这个阶段不再做负面报道。罗曼并没有说省委对集资事件报道的态度,不过,几乎所有的人都揣测到了,事态平息之后,处理结果一定不会轻松。
事态不断的升级,围困省委和市委,省府和市府的群众越来越多,最后发展成了**示威。这在建国以来,东方市的历史上,是从来没有过的。这件事情理所当然惊动了中央、惊动了国务院。中央和国务院的联合工作组随即抵达东方市。
由于群体不断增多,不断从四区八县涌入东方市城区内,大部分‘交’通副迫中断,学校、银行、超市以及其他的部‘门’和单位,也相继受到了极大的影响。部分市区出现也‘混’‘乱’局面。
为尽快平息这一事态,维护地方稳定,东方市地面上的所有公安、武警都出动了,警力还是显得杯水车薪。省公安厅在全省范围内,紧急调集了四千多民警进入东方市,秩序才得到了相对的稳定,对此,省委书记和公安厅长先后四次发火。
事件整整折腾了一周,才渐渐平静下来。当然,政fǔ对集资的市民有了明确的几项承诺。
四十九
事实上,《东方快报》、《东方晚报》和《东方晨报》的集资报道,给东方市乃至东方省,造成的损失是无法弥补的。但在人心上造成的‘混’‘乱’就弥补不了。
所有的明白人都应该清楚,事情是平息下来了,但是,对造成这起事件的相关责任人,是免不了重处的。
对媒体的处理决定最先下来:三家报社同时停刊整顿,复刊的日期视整顿的成效而定;三家报社的总编辑一并免职,当天值班的副总编辑或值班编委一并免职,负有相关责任的部室主任和编加记者全部除名;撤消《东方晚报》社,划归东方省报集团建制。这组报道,给整个东方市的新闻界,带来了灭顶之灾。
对省市宣传主管部‘门’负责人和省市主要负责人的处理,随后就下达了,各级领导们几乎没有不被处分的,包括省委分管意识形态的副书记。这组报道对于东方市和东方省的大小官员,可以说也是颠覆‘性’的,丢官的丢官,处分的处分,很是让官员们伤透了脑筋。唯一值得庆贺的,是集了资的市民,通过这件事,他们的问题将有望得到解决了。
接到正式通知的那天,罗曼来到了张总编的办公室。
张总编问;“你知道对你的处理结果了吗?”
罗曼说:“知道了,北京的朋友早就给我消息了。”
“新闻理想,是在刀尖上的,踩过去了,就成为时代的英雄,若掉下去了,就与历史尘埃为伍。”张总编感叹道。
“对你的处理决定下来了吗?”罗曼问。
“下来了,降为一般编委。”张总编淡淡的说。
“你怎么打算?”罗曼问。
“你呢?”张总编反问道。
“不知道。”
“一样,不知道。”
钢筋‘混’泥土铸造成的城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只有天空的太阳,无拘无、毫不吝啬的把缕缕光丝,撒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