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秦如东陵的军部里,一封封前线的简报和军情依旧不断如流水般进出着。
蒙白在军情处中枢的主要工作已经从一月前的审核发出的军令有无错漏,到现在开始判断传递过来的军情是否完全正确,有没有对方诱敌的成分,以及开始统筹安排军队的调动。
虽然在军部里所有人对他的感观依旧是觉得他胆小怯懦,然而他的能力却是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他已经以惊人的速度,成为了前线最重要的军师之一,虽然他的一些谋划和调动在军方的人看来偏向于中庸和保守,但云秦军队不求急功近利,只求谨慎稳妥,所以只要他一直维持着这样的表现,他便必定在前线军中占据更重要的位置。
面对一纷纷简报里的伤亡数字,蒙白似乎已经习惯,不管他每次看到简报上的那些代表着一名名忠勇云秦军人的数字,内心到底是何等的情绪,至少他的表情已经能够做到麻木和冷静。
一份记载着十余名军士阵亡消息的简报传递到了他的手里。
这样的数字在整个战争的进程中已经算是极小,然而在看到这份简报的瞬间,蒙白肥白的手指却是不停的发抖起来,他的双手,甚至捏不出这一张薄薄的纸。
他开始低声的抽泣了起来,抽泣得浑身都好像在抽搐。
薄薄的纸片在他猛烈颤抖着的手指间飘落在地。
南陵行省的天空已经阴郁了几天。
就在这份简报在蒙白的手中掉落的瞬间,放佛上天也在悲伤和愤怒一般,终于开始飘下了细雪。
一名正在启程离开南陵行省某处军营的祭司抬头看天。
他可以肯定这场雪会持续数天,到时南陵行省的绝大多数土地会被洁白的雪覆盖。
只是洁白的雪能够掩盖住泥土上的污秽,却能掩盖住人心的丑恶和阴谋么?
这名祭司看着飘雪的天空,久久不语。
细雪飘洒在军营大帐的顶部,大帐里所有的云秦将领脸上都是愤怒、羞愧的表情。
“为什么这支大莽军队能够发现李将军他们的行踪!为什么这支大莽军队能够深入到坠星陵南岸!”
一名将领极其愤怒的厉声不断发问着,因为激愤,双手的指关节捏得比外面的白雪还要白。这名将领是曾柔,整个南方军队中最高将领之一,东景陵一战中军方的最高将领。
没有人回答。
因为所有在场的将领都知道答案。
所以他们脸上才都是愤怒和羞愧的表情。
前线那些军队和将领的调动,命令都来自军部。
若是大规模调动,军队的数量上千,或许有可能引起大莽的注意,然而一支十余人的小队,已经从前线撤离到军方认为的安全区域…再被敌军在夜间围截住,这种可能性便无限接近于零。
事实上,这一支小队里面因为有青鸾的重要学生,在前线表现也是异常杰出的优秀将领,所以整个调度更加隐秘,更加不可能出事。
所以这就只有一个可能。
曾柔愤怒的厉声发问也只是提醒他们彻底明白这一个可能:这一支小队,是被自己人卖了!
只有军部的人,将这支小队的行进路线出卖给了敌军,这支小队才会落入敌军的包围之中。
战死沙场,这对于这个大帐里任何一名将领而言都是十分寻常,十分光荣的事。
但是因为自己人的阴谋而导致这些帝国最优秀的军人的死,却足以让他们的理智被愤怒彻底的湮灭。
而且对于这些军人而言,保家卫国,为了帝国打仗,这本身就是军人分内的事,青鸾学院的修行者,云秦其他的修行者,都只是在以无畏的精神帮助军方…然而现在,这支小队,却是因为军方的问题,因为军方内部人员的出卖,而死去。
所以他们感觉到了深深的耻辱,感觉到了无比的羞愧。
“你们也都是参加过东景陵、韶华陵一战的人,你们也亲眼看到了林大人和那些修行者为了云秦是如何战斗的。我可以告诉你们,李大人是林大人的好友…在前线也不知立下了多少军功,经历了多少厮杀,但是在那些厮杀里面他没有死,却死在了自己人手里!”曾柔往昔平静冷峻的面目变得有些狰狞,他看着所有在场的将领,一字一顿的寒声道:“我不管这是谁在暗中下的黑手,我只知道这是我们军方最大的耻辱…不管是谁,一定要查得清清楚楚!将这个人找出来!”
细雪飘舞的南陵行省里,一处山岗上,两名青鸾学院的黑袍教授沉默的站着。
“要将这个消息告诉林夕么?”其中一名很有书卷气的女黑袍教授轻声问道。
“这个消息不可能瞒着。既然夏副院长支持他的一切决定,我们所能做的便是将这个消息告诉他。”女黑袍教授身旁的独目教授微微的眯起了眼睛,“他要做什么事情,便做什么事情。”
……
燕来镇。
平静的江面上骤然响起万马奔腾的声音。
随着拦江坝的数道大闸同时打开,江坝后水库里积蓄的江水如数百万,数千万烈马一般滚滚而出,浅滩处的水位,顿时节节上涨。
江面上一片片欢呼。
数十条满载着桐油和其它货物的庞大商船,借着水位的短暂上涨,借着风力,一鼓作气的驶过往年这种浅水季节已经无法通过的浅滩。
骤然,江岸上看热闹的许多镇民和商船上的人都发出了一声巨大的惊呼声和赞叹声。
一叶扁舟,逆流而上,在滚滚倾泻的江水中稳得难以想象,如一枝利箭破开水面。
“是张龙王!”
很多人反应了过来,一片片海啸般的声音响起。
先前张龙王悄然离开东港镇的时候,除了他那些在江上讨生活的兄弟,并没有多少人知晓,然而今日,所有息子江沿岸的人们都知道他们的江上龙王已经变成了坠星湖龙王,都听说了这名江湖人物在坠星陵暗中替顾云静训练的水军立下了许多大功的事迹。
林夕站在拦江坝上微笑着看着迎风破浪而来的张龙王。
和前几日他刚刚回到燕来镇时相比,镇里的人们不再像刚刚看到他时那么激动,只是回复发自内心的尊敬,这也让林夕终于有了几日真正安静清闲的时日。
完成了从清丽少女到为人妇转变的高亚楠,更是多了数分说不出的美丽,眉眼里更多了数分温柔,满溢着的全是幸福。
林夕朝着张龙王挥手。
张龙王朝着林夕行礼,沿岸和江面上又是一片轰然叫好声。
气氛热烈而美满。
谁都希望继续这样美满而热烈下去。
只是燕来镇周遭的镇民都知道了林家有些事要出趟远门,林掌柜在挨家挨户的发喜糖红蛋的时候也都致歉过,说了大婚之后就很快出远门,这似乎有些不合情理,但的确有些急事,只能等出远门回来之后再请街坊乡邻一聚了。
因为现在谁都知道小林大人不是普通人物,对于林家的急着远行,所有的街坊邻居也并未细问什么原因,只是镇里特地商议了一下,最后和江上的商号约定,用这种开闸放水通船的方式,来为小林大人送行。
这拦江坝是林夕的规划所建,有了这条拦江坝,息子江上游出产的桐油,将会有更多流入云秦各地。
这是小林大人的功绩,他们知道小林大人也必定很喜欢看到这样的场景。
“你赶回来得凑巧,否则迟到明天,我便是离开燕来镇,就正好错过了。”
看着竹篙在水中一撑,便跃上拦江坝,跃到自己面前的张龙王,林夕便微笑着说道:“张龙王是此刻是真正的功成名就,今后是深藏功名,游戏于这江水之间了。”
“只恨不是贺白荷和林大人之流,否则也可以多出些力气。”张龙王感慨的看着林夕和高亚楠,“只是遗憾错过了大喜之日。”
林夕笑道:“那可是要多补几杯酒了。”
张龙王晒然一笑,道:“若林夫人不阻拦,我可陪千杯,不醉不休。”
听到林夫人三字,身穿着一件白狐毛领子长袄,显得分外粉雕玉琢的高亚楠玉脸顿时又微微透红。
便在此时,林夕抬起了头,看着前方的天空。
奔腾的江水中,那一条条巨大商船高高的桅杆上方,更高的云层里,露出了一条淡淡的黄光。
看着这只普通人并看不太清的神木飞鹤,林夕想着,不知道又是学院的谁赶到了。
神木飞鹤飞得更近了一些,一道风声落下。
一枝掐了箭头的羽箭朝着林夕坠落。
林夕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握住了这枝从空中落下的羽箭。
林夕解下了这支羽箭上的一卷羊皮小卷,展开。
然后这支羽箭和羊皮小卷从他的手中坠落,坠在面前泛着白沫的江水里面。
高亚楠脸上的笑容也迅速收敛,她想问林夕到底接到了什么消息,然而林夕只是握住了她的手。
她感到了林夕的手分外的寒,分外的冷。
“我们回去再说。”林夕轻声的说了这一句,然后一一和周围的燕来镇百姓告辞,离开江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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