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不至于用骨瘦如柴来形容他此刻的状态,可明显是瘦了一圈。
脸色也变暗,像是以过六旬的老人,双眼无神,瞧着便如行尸一般。
太子过来,他也不过是随众人高声见礼罢了。
顾夭夭瞧着文候一会儿,总觉得有人盯着自己看,抬头望去,却瞧着叶卓华一脸的不悦的看着自己。
顾夭夭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给了叶卓华一个白眼,转头将视线放在高台之上的太子身上。
此刻太子微微的侧着身子,面朝华夫人。
“今日批改奏折忘了时辰,来的晚些,望夫人莫要见怪。”太子温和,竟还抬起了双手,欲抱拳见礼。
华夫人赶紧站了起来,“殿下言重了,您日理万机心系万民,是我大佑之福,今日殿下能亲自前来,臣妇已感激不尽。”
这话太子自是受用,赶紧让华夫人坐下,“今日既是给夫人过寿,夫人便不必多礼。”
而后又看向众人,“看到今日盛景,本殿不由的想起初见孟相之时,他为帝师本是万人之上得万千荣宠,可他却勤俭节约,抬手的时候本殿还瞧见了他袖口里的补丁,那时候本殿便想,大佑能得良相,乃是上天赐予我大佑苍生的福气,只是没想到。”
太子轻轻一叹气,他这一句没想到,自说的是,没想到孟相会落的那般下场。
提起太子说起往事,华夫人自是双眼湿润。
旁人不知太子说的是否为真,毕竟作为百官之首,即便再廉洁这袖口里都是补丁的话,总是有些夸张。
可太子既说亲眼所见,那便是真的。
上位者既要缅怀先人,下头的人自要跟随。
能落泪的便跟着落泪,实在是落不下的,便用袖口擦拭着眼角,几番用力总能将眼睛擦红的。
“不说了,既然是夫人生辰,不该提这些伤心事,总之夫人有当初孟相之风范,若是孟相在天有灵,必然以夫人为傲。”太子说着,便才换上笑脸。
华夫人赶紧收敛了悲伤,“殿下谬赞,臣妇现在所为,不及父亲千万之一。”
两方,自又是一番恭维。
下头的人只管配合着表情,可坐在上头的文候,只目无表情的听着这些,与自己无关的话,一言不发。
说了半响,太子看了一眼坐在华夫人旁边的如韵郡主,而后站起身,“趁着今日夫人生辰,本殿也想讨要个彩头。”
“殿下言重了,凡侯府所有,凡殿下想要,臣妇等绝无二话!”太子都起身了,华夫人自不能坐着。
听得华夫人说的这般郑重,太子却是轻笑一声,而后慢慢的看向如韵郡主,“本殿所求自是侯府最重要的,总怕夫人舍不得。”
听的太子这般说,下头的人自都起了好奇的心思。
不知道,这侯府里头可有什么宝贝。
在众人的注目下,太子殿下慢慢的走到如韵郡主跟前,“本殿所求不过是红袖添香,若夫人信得过本殿,请允本殿求娶如韵郡主为妻。”
太子这般一说,众人恍然间才明白了,瞧着今日太子没有穿着湘色太子朝服,反而选了暗红色,如此一站倒像是与如韵郡主一对。
如韵郡主微微抬头,视线却是落在冯知微的身上,眼里全是傲意。
仿佛已将冯知微压上了一头。
今日太子求亲,必然不会是唐突为之,怕是侯府已经得了消息。
怪不得如韵郡主要让冯知微当陪衬,在外人眼里,家世相当又如何,如韵郡主有封号,冯知微没有,如韵郡主已入了太子的眼,他日成亲,如韵郡主自是东宫太子妃,而冯知微却只能是恭王妃。
他日若是太子荣登大宝,如韵郡主自是高坐中宫,得皇后位。
届时,便就该是今日此景,冯知微永远只得站在如韵郡主身后。
“小女能得殿下抬爱,是小女的福气。”华夫人如是说道,这般,便是应允了这门婚事。
不过想想却也理解,华夫人原就是太子一派,能让自己的女儿嫁入东宫,自该是孟家所有人的希望。
“不可。”已经面如死灰的文候,此刻却突然站了起来。
“本候绝不应允。”眼里,似乎燃烧了,斗志。
“爹。”如韵郡主眼眶通红,她对太子的心意,莫要说侯府了,就是全京城谁人不知。
如今太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自提出来,自该是对她来说,最好的归宿,可偏偏文候要横插一道。
“文候,可是对本殿有什么不放心的?若是有误会,文候只管提便是。”太子被当众驳了面子也没有恼,反而如这世间千千万万求亲的男子一般,只想求的未来岳丈的应允。
文候凡事都可以计较,这这一事,却分毫不让。
“本候,不允!”作为如韵的父亲,即便再被夺权,自也该是最能做如韵主的人。
太子似乎有些茫然,求救似的看向华夫人,“这,这可如何是好?”
华夫人只沉着脸冷冷的看着文候,“侯爷这是非要等,赐婚?”
太子如今监国,皇上中风未愈,一直养在后宫,可只要他活着,无论是谁在圣旨上盖下玉玺,那都是圣上赐婚。
抗旨不遵,便都是死罪。
“莫要忘了,本候姓赵,本候不许,绝不许!”文候此刻,已然没有从前的悠然,反而有一种,垂危的歇斯底里的呐喊,仿佛再不说话,便没有机会说了。
按照古来,即便出了伏,本家都不该通婚。
即便,现在讲究的人越来越少,可也曾有过这般规矩。
华夫人听了这话,只冷笑一声,“侯爷莫不是忘了,自己怎么姓的赵?”
听得华夫人这话,在场的人皆都一震,京城里有传闻,说是侯府老太太身后无子,文候是过继过来的。
也有人说,先侯爷是过继的。
总之,都传说这一脉,已经不是皇亲了。
这般一来,似乎发现了皇家秘辛。
便一切都能解释了,一直以来文候位居高位,已是从一品大员,仅差孟相一级,可在圣上眼里,他最重要的身份,便是孟相女婿。
即便是现在,众人皆称呼华夫人为一个华字,却从未有人称呼一声,侯府夫人。
甚至,如韵的郡主之位,也都是因为孟相得来的。
看着华夫人如此坚定,不惜将皇家压在下头的事给掀出来,却也要成全这门亲事,文候无比痛心的退后一步,“你信我一次,她也是我的女儿,我不会害她的。”
这一瞬间,眼睛通红。
华夫人却一点点的直起身子来,视线慢慢的离开文候的面上,“侯爷癔症了,来人,带下去。”
摆手,从此,文候便是过往。
“信我可好?”就在最后一刻,文候还是希望华夫人改变主意。
在他的眼里,任何人都比太子,更适合如韵。
看着父亲被人生生的拽出大殿,如韵郡主不由的往前迈了一步,只是眼角在看见太子的时候,生生的止住。
太子此刻却是与众人一般,望着文候离去,待看不见人影,太子才慢慢的转头,一脸担忧的看着华夫人,“文候这病可严重?可需要本殿去宣了太医瞧瞧?”
华夫人轻轻摇头,“多谢殿下惦念,只是侯爷这病时好时坏的有些年头了,寻遍了名医也都束手无策,这些年我已然习惯了。”
太子了然的点头,“夫人辛苦,不过既然病了,该好生的在屋里歇息。”
华夫人领会后,轻轻额首。
说话的功夫,已然到了时辰,此刻戏台上的锣已经敲响。
“殿下,今日臣妇点了《争西》这一折,不知殿下可有兴趣?”戏品都是提前定下的,这一折讲的乃是一方英豪保家卫国的故事。
太子轻轻摇头,“不了,东宫还堆积了一些折子,本殿要回去处理,出来的时候匆忙,只带了一方观音相,祝夫人生辰之喜。”
宫人听后,将红布掀开,一方慈目的观音像,便落在众人的视线。
瞧着那雕工细腻,便是连华夫人都没见过这般精致的观音,可见太子是用了心的。
什么来的时候匆忙,不过是谦逊之词。
他对自己上心,那便是对自己的女儿用心,华夫人自然欢喜。
待谢恩之后,便领着众人送太子离开。
“恭喜华夫人,恭喜如韵郡主。”太子离开后,众人皆向华夫人道贺。
作为未来太子妃,如韵郡主手挽着华夫人的胳膊,站于众人之前。
华夫人看着如韵郡主轻轻点头,如韵含笑抬手,“诸位免礼。”
如今,皇后被废,皇贵妃被囚于后宫不过只能落个保命罢了,华夫人便是这内眷之中品级最高的夫人。
待如韵郡主与太子成婚,她这个东宫太子妃自是这大佑最尊贵的女子。
华夫人轻轻的拍了拍如韵郡主,今日她做的极好,日后便就该端着这般架子,永远高高在上。
领着众人,去院子里头瞧那一方,热闹的戏。
只是转身,忍不住回头看向冯知微,唇间那抹得意,怎么也消不去。
文候不在,男席那边,便有些随意,他们不爱听曲,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聊。而女眷这边,开始的时候,大家还能装作认真的听戏,可过了没一会儿,便都开始跟围在如韵郡主的跟前,说一些恭维的话。
冯知微原本坐的就前,人家一围过来,都显得她有些格格不入,寻了个理由便朝一边走去。
她一离开,顾夭夭与顾明慧也都跟了上去。
“如今还不是太子妃,便这般端架子,若真成了太子妃,岂不是得用后脑勺瞧人?”寻了一处清静的地方,冯知微忍不住念叨了句。
倒也不是嫉妒,只是单纯想要抱怨。
顾夭夭浅笑着点头,“这是自然。”
兵权如今还在冯家手上,太子根基不稳,莫说如韵郡主现在还不是太子妃,就算是做了皇后又如何,想要拿捏冯知微还需要些时日。
更何况,冯知微是要去封地做恭王妃的,封地那边自是以恭王为尊,日后他们想寻冯知微微麻烦,还真不好寻。
且,顾夭夭眼微微的眯了起来,皇权争斗,还未到最后。
今日笑的,也许明日只会哭。
顾明慧不知道顾夭夭的心思,只是单纯的瞧在现在的局势,冯家又不是后继无人,会马上败落了一般。
现在得意,不也还早着?
再则说了,太子生母从前还是皇后,可如今不过是个废后罢了。
这天下事,谁也能说的准呢?
“皓月县主,冯姑娘顾大姑娘。”三个人说着,远远的瞧着之前她们遇见的缥衣女子,此刻,正朝着她们款款而来。
待人走近,女子朝她们一个个见礼。
“恕我们眼拙,不知姑娘是?”顾明慧将人拉起来,总是觉得,眼前人对她们无害。
且如韵郡主是要做太子妃的人,自不会将跟前的鹦鹉,唤做长舌。
“我姓胡,你们唤我月娘便可。”女子大方的回答。
一个胡字,便说明了一切。
怪不得她们瞧着这女子,面熟的很,举手投足之间,像极了胡氏。
“原,原是胡姐姐的家人。”顾明慧几番停顿,不知该说什么。
瞧着顾明慧的为难,胡月娘轻笑着解释,原是胡家倒了之后,胡父去的突然她们没什么去处,流落在外头,偶然间得如韵所救,便跟着来了侯府,与如韵做个伴。
说是作伴,其实也就是个体面点的下人罢了。
至于说偶然得救,也是如韵郡主与太子闲游的时候,大概是为了显示她的善良,才施以援手的。
顾明慧了然的点头,怪不得瞧着胡月娘不像是婢女,原是胡家庶女。
为了怕顾明慧想多了,胡月娘特意说了句,“我父亲便是,罪有应得。”
一切,便在不言中。
看来,这胡月娘是故意,替她们教训那些长舌之人。
“我此番过来,便是想与县主提个醒,万望小心如韵郡主。”胡月娘只简单的说了句,说是在侯府伺候这些日子,瞧着文候过的日子自是苦的。
无论大人有何愁怨,对于如韵郡主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不愿意他们出事。
每次文候受苦她都会去瞧的,而每次,胡月娘都听见,如韵郡主咬牙切齿的念着顾夭夭的名字。
里头的事,胡月娘自不清楚,只是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如韵郡主恨毒了顾夭夭,肯定是要报复顾夭夭的。
尤其是现在,如韵郡主都已经做到了这个位置。
他们所在地方虽然地势偏僻,可也难保说,隔墙有耳,胡月娘为她们提醒后,便匆匆的离开。
冯知微看着她的背影,不由的说了句,“倒是个通透的。”
她多多少少知道那么一点,胡家与顾家的事,能惦念着顾家,倒是个明事理的。
顾明慧唇间噙着笑,认可的点头。
只是心中却又生出一丝担忧,如韵郡主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伺候如韵郡主怕是会受委屈。只是,就她们如今的身份,也不好与侯府开口要人。
一旦让如韵知道,胡月娘与她们有关系,估摸胡月娘的日子会变的愈发的艰难。
“罢了,走一步瞧一步吧。”顾夭夭轻轻的说了句。
瞧着胡月娘一直近身伺候,还敢在侯府教训那几个千金,人这般通透想来也会得如韵郡主的信任。
“姑娘。”三人正说着,夏柳得了消息赶紧禀报顾夭夭,“说是在前头,老太太正冲着孟夫人发难。”
“祖母?”顾夭夭微微拧眉,按道理说,老太太该在侯府老太君的院子,怎么会突然去了前头。
老太太身子不好,不能动气,三人赶紧往前头瞧去。
待走近便就瞧见,老太太正坐在椅子上,与旁边的华夫人闲聊。
唇间噙着一丝笑意,看着该是相谈甚欢。
而旁边,孟夫人脸色铁青的跪着。
“祖母!”顾夭夭与顾明慧迎了上去。
“这俩小蹄子,不知道在谁跟前,这般不知道规矩!”瞪了她们一眼,而后看向了华夫人,“夫人莫要怪罪,都是老身将他们惯坏了。”
华夫人笑着摇头,“老太君言重了。”只是,眼睛忍不住一遍遍的看向老太太的玉冠。
“这一晃好些年,老身记得,还是你们刚成亲的时候,老身常来,后来啊,身子不好也不爱动弹了。”老太太眯着眼睛,似乎想起了从前的事。
华夫人唇角也慢慢的勾起,恍惚又回到了从前那个不知忧愁是何物的年纪,而后轻轻叹息,“都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我都有些记不清楚了。”
这般,便事不想再提从前的事了。
老太太自也不请求,只顺着说了句,“可不是许多年了,你母亲的音容相貌我恍惚间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她爱喝花茶。”
当年,都是京城贵女,都处的来,彼此间也有交情。
提起自己的母亲,华夫人的面容也变的柔和了许多。
老太太又继续说道,“不过啊,老身可记得,她那几个妯娌都是厉害的。”
也不说亲兄弟几个,孟家家业大,逢年过节的本族的人,都要在一起聚聚,左右都是兄弟,也自然都是妯娌。
说起妯娌,老太太眼神一转,放在了跪着的孟夫人面上,“其中一个便是你婆母,我还记得你们成亲的时候,你婆母也不知道从哪学的立规矩的本事,听闻让你一手捧着烛台,一手端着茶水,不能烛台油落,不能茶水失温。”
说起陈年旧事,大家也都好奇的围了过来。
只说,皇帝年轻时候的那一代,出了许多个传奇。
只这一个立规矩,却有许多道道。
这个烛台油落,便是要让新妇,站的直站的稳,而茶水失温,是让新妇不能片刻闪神,若是茶水凉了,该及时的换上新茶。
这给新妇立规矩的事,皆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只是这么些年了,她们现在的花样,还不若从前的多。
孟夫人如今儿子都要成亲了,快当祖母的人,如今被老太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起来了陈年旧事,仿佛还就像是一个谁都能说道的小辈一般。
面上火辣辣的难受。
这厢老太太话音一落,仿佛是才反应过来,“孩子,怎么跪着了?”
可身子却不动,只迷茫的看着华夫人。
华夫人轻轻叹息,而后让跟前的人将孟夫人扶起来,“她是想与您请安。”
听了这般回答,老太太连连点头,“孩子有心了,来我是跟前坐。”
一口一个孩子,听着慈爱,不过端的是长辈的架子。
孟夫人也不好多言,就是华夫人都会给顾老太太脸面,她又哪来的资格,冲着老太太发脾气。
只是人还没走过去,旁边的侍女已经搬来一个矮凳子放在了老太太的脚边。
既是晚辈,便就该做晚辈的样子。
瞧着孟夫人坐定,场上才重新热闹起来。
戏台上,戏子吱吱呀呀的唱着,顾夭夭并不爱听这些,瞧着老太太无碍便才退至一旁,不过却也的打听清楚了。
原是孟夫人在华夫人跟前没脸,许是想要重得华夫人好感,便就凑到了华夫人跟前说好话。
她们坐的位置,下头的人都会提前安置上,老太太都说了会过来听戏,无论人到没到,位置肯定是要留出来的。
孟夫人过来的时候,也没多想直接坐在原本留给老太太的空位上。
她这一坐下,老太太便过来了。
下头的人一瞧,赶紧给她提醒。
孟夫人满脸通红的坐了起来,老太太当时板了脸,只冲着跟前的钱嬷嬷说了句,“不若我们回去吧。”
孟夫人一听赶紧跪下挽留,毕竟老太太是长辈,因为她将人撵走了,华夫人定然生气。
毕竟是自己的生辰,华夫人便亲自起身相迎,还让下头人将椅子换掉。
而老太太却像是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热络的与华夫人闲聊,这孟夫人便被放在了一边。
今日来的夫人都是大宅子出来的,很快便明白了老太太的意图。
估摸孟夫人今日为难人家孙女的事被知晓了,这是故意发难。
别人都能瞧明白的,华夫人自然也懂,左右也没什么大碍,今日孟夫人办事确实是掉了身份,这般长长记性也好。
至于回话,也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大家面子上过得去也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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