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一位妆容华贵的女人从楼梯口走了出来,她踩着黑色高跟鞋笔直地朝着我们走来,眼神中流露着一丝敬畏和一丝伤怀。
“您好,北夫人。”景柏礼貌地朝她伸出右手。
“总统您好!”
北夫人的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
虽然丈夫在一个礼拜前突然死亡,但因为身份特殊,因此连公开出葬的权利也没有,只能时常避开人群隔着厚重的冰冻箱,对依旧放在停尸房等待多次验尸的北帝前任校长吐露内心的恐慌以及想念。
作为一位社会地位比较高的女人,其实在很多情况下,她活得比平凡的女子更累。所谓高处不胜寒,她所要经历的磨炼往往比一般人要多很多。
突然开始同情这么一位拥有自己事业的女强人。失去丈夫的后盾,以后跟自己的孩子一起生活的日子应该不会很轻松吧。
“我这次来只是想咨询一些事,在北鸣遇害之前,他在生活方面有没有什么性格之类的转变?”景柏晶亮的眼睛打在北夫人脸上。
“嗯……”她断断续续地开始回忆,眉间也随着话语越发锁紧:“在他去世之前有一段时间,他常常会兴致高涨地送给我和北飒很多礼物,然而第二天又突然变得很沉闷,整天待在卧室里,不管我怎么叫,他都不开门……我以为是因为工作太累,所以他性格才突然变得如此喜怒无常,但他走进学校,仍和校方领导进行正常交涉,并没有任何人发现他有什么异样——”
景柏修长的手指抵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短短10分钟的谈话,北夫人告诉我们很多事,同时每一句话中也浸满了她对他死亡的沉痛哀号。
可能是因为社会地位高的人在处理一些事情上都喜欢速战速决,很快这次问话就在北夫人最后的哭声中落下帷幕。
景柏安慰道:“逝者已去,你不必过于伤怀。珍惜现在的生活才是你该做的。”
在北夫人道别去卫生间补妆的同时,我以为景柏要带我离开了,没想到他只是拉起我的手开始在美术馆内转悠。
毫无艺术辨别能力的我只能在他的禁锢下,强迫自己的视线接触这些让人纠结到脑细胞缠绕成毛线的名家画幅。
从每个角度都看不出什么特点的抽象画,到鲜艳到可以滴出血来的玫瑰花主题画卷,底下标注的日子竟然是100年前——不得不说,画家们无论年代无论创作环境,一旦找到了自己梦想的方向,只要付诸行动,终将闪耀。
顺着景柏停住的方向,我的视线落在一幅题为《星辰》的画上,漂亮的繁星在银河中散发着属于自己的光彩。蔚蓝色的背景下,各种大小的星辰占据每一个视觉最佳点,被一一呈现在这幅画卷上。
虽然背景色调很凝重,但在这过分的凝重下,又能隐约感觉到一丝丝有关宇宙的神秘感。这便是艺术的力量吧!
“这幅画怎么了?你都看了这么长时间了?”回过神来我不由向身旁的景柏提问。的确,从起初走马观花般观赏画展的速度以及现在站在《星辰》之前大概过了3分钟的“超长”时间,我不由怀疑景柏是不是在开小差,或者这幅画真的有什么问题。
“你觉不觉得这里出现了一颗不该出现的星星?”
“啊?”不该出现的星星?这是什么定义?!画卷里还规定不能随便出现某颗星星吗?是我低估了画家们的创作思维还是高估了景柏的IQ等级?为什么会突然问我这么令人费解的问题呢?
“你看,这幅画的创作时间是在两百年前,但那个时候‘天机星’还未被发现,从画家极其科学的取星位置可以看出,他所画的并非只根据脑海中的幻想而创作的星辰,而是根据银河系某块区域中的落星位置而画出的,显然在那个年代,‘暮晨星’边上是不该出现这颗形状略微相似的‘天机星’——‘天机星’是在这幅画创作出的后50年才被天文学家发现……”我双脚无力,原本就已经把他定义为考试之神!现在他令人泪流满面的天文水平完全刺激到本小姐,明明只是来欣赏画作的,之后竟然能够在极短时间内发现画中的“瑕疵”,不得不说,他已经成功威胁到神的地位了。
“所以,你想说明什么?”我双手叉腰,直视着他。
“所以,我想说明的就是——这是一幅赝品。”
“就这样?”
“这样还不够吗?北夫人对于艺术的执著一直深受业内人士的敬仰,这么一个热爱名画的美术馆长又怎么能在自己的美术馆中摆上一幅赝品?”
“那你想怎么样?”
“还能怎样,当然是带你回校咯,逃了一上午课,你还嫌不够啊!”
真受不了这家伙,思路跳转得这么快!话总是喜欢讲到一半,他以为自己是电视里在茶楼讲故事的大师啊?
“你确定是你‘带’我回校,而不是我‘带’你回校?”他可别忘了,刚才开车载他到这里的可是本司机!竟然还好意思大言不惭地说要带我回校,脑门被马桶盖挤了是吧?
“如果你能证明那辆车是你的,那么理所当然,就是你‘带’我回校!”这个外表腹黑内心更加腹黑的男人,上辈子一定是世界级律师,不然斗嘴无敌的本小姐又怎么会一次又一次地败在他的手下!
{10}
“谢谢你送我回校啊!”我从驾驶座上下来,表面上春风满面,实则内心暗潮汹涌,估计我此刻的表情一定很别扭。
明明是我开的车,竟然还要这么谄媚地向他道谢,我这不是犯贱找抽吗?!
“喂,还没到教室呢,你怎么下车了?”景柏从副驾驶内出来,修长的双腿落在地上,做工精致的裤管在清风中悠扬地拂动着。
他站得笔挺,魅惑的俊脸上染上玩味的笑意。
“你打算让我飞檐走壁把车开到教室门口吗?”我指了指十层楼高的教学楼。
“我的意思是说,你的教室不在那里。”恬淡的声音企图纠正我的话语。
“你以为我失忆了啊,高三A班的教室明明就在那里!”我加重语气,伸出右手指了指教学一号楼中教室的方向。
“还记不记得,我们上次成功拿到‘宝藏’,校方奖了数码产品后还奖励了什么?”高而翘的睫毛覆盖在我额间,他忽然凑过身子靠近我,温热的气息扑散在我脸上,痒痒的,但却令人异常舒心。
回忆的齿轮开始缓缓旋转。
校方称,成功找到终极宝藏的小组,每一位成员都会被加上10学分,拥有跳级一学年的机会,同时,还将在藏宝盒内收到学院赠与的神秘奖品一份。
而那份神秘奖品,应该就是现场我们在黑色藏宝盒内直接发现的特殊手机。
至于那个10学分——
“没错,你现在已成功跳级一学年,恭喜你成为北帝大学部的一员。”星星点点的光芒弥漫在他身上,华美得令整个世界都随之失色。
“上车!”
“去哪里?”
“大学部校长秘书室。”
景柏刚才还批评我逃课在外时间过长不是一个好学生该做的事情,现在竟然连教室都不让我进,直接把我带去大学部找宫池,他这么折腾我究竟为的是哪般啊?!
“宫池,男,29岁。上次我派SPI(特殊搜查队)去搜查他的身份,按理说应该能够很快获取他的个人资料,可是经过无数道再查记录,才发现他在成为校长秘书前还有另一重身份,一重被他隐藏得极好的身份——8年前,他是北之国著名的心理咨询师。这重身份没理由让他处心积虑地销毁资料隐瞒,可是却着实让SPI费尽心思绕了很多弯才找出一个所以然来,所以我认为,他和校长的死之间的联系绝非只是一点点。”
“喂,国家给你的工资是多少?”国家总统、宇宙鉴定家、名侦探……这么多重职业能力被他掌握在手上,他拿到的工资应该很多吧?
“干吗?你缺钱花了?”
嘤嘤嘤嘤……究竟是什么脑袋组成的华丽生物才能在拥有这么多重身份的同时对我的问题给予如此令人欲哭无泪的答复。
我缺不缺钱花,关他什么事?
“如果我缺钱花,你会给我零花钱吗?”不知为何,我很好奇这个答案,要是他点头的话,以后我就天天找他要钱花!冷不防被我无限邪恶的思想吓到了。自己银行卡里的钱足够我拥有任何我想要的东西,我为什么还要觊觎别人银行卡里的钱呢?果然,女人的是无限的。
“如果你问我要的话,我可以考虑。”冰冷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波澜。
我后悔刚刚没有开手机自动录音,这么跨时代的一句话应该被录在手机里,以后天天放出来让他履行诺言。
——
“景柏,零花钱……”
“密码是××××,你想取多少就取多少吧?”
脑海中浮现出各种美好的场景,我兴奋得不由笑出声来。
每天问北之国总统拿零用钱,我苏纪音真是为祖上添光了!
{11}
温文尔雅的宫池坐在会议桌边,简单的金色眼镜框依旧端正地架在他的鼻梁上。
我和景柏坐在他跟前,不愧为一国总统,一坐在椅子上整个人气场都变得不一样了,只一眼,不管是谁,注意力肯定会第一时间落在他身上。
而坐在他身边的自己,往往都会被别人当成空气直接忽略掉。
“你觉得校长是怎样一个人?”景柏发问。
“对待工作认真执著,对待家人疼爱关切。一个学院的好领导,一个家庭的好男人。”宫池淡淡地微笑着,仿若校长此刻并未离世,只是一时离开,很快就会再次出现在我们面前。
一盏茶的工夫,景柏只问了宫池10个问题,而更多的时间他更喜欢把话题转到宫池对心理研究的兴趣理解。
宫池全场都是以一种既不热爱又不排斥的态度对景柏的问题一一答复,每一句答复都可以说是天衣无缝。而也正是这种天衣无缝让我和景柏不禁怀疑,在他的内心世界内,究竟藏着怎样一个自己。
调查资料中显示,年轻时的他对于心理研究可是异常的执著。大学时期就整日泡在图书馆内研究心理类图书,一毕业就被推荐到国家级心理研究室实习。在仅仅三年的时光内,他对心理研究的造诣就堪比心理学大师。
明明是这样一位对心理学喜爱到狂热的男人,在现在回答自己是否喜欢大学专业的问题上,他只是边摇头边淡淡地道:“不是特别喜欢。”
从宫池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景柏压低声音沉沉地对我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就是凶手。”
后5个字,却令我长时间难以消化。
虽然宫池在对自己应该热爱的专业上,采取不怎么喜欢的态度,可是这跟他可能杀校长的犯罪动机可谓毫无联系啊。
“你知道催眠术吗?除非意志能够不似常人那般坚定,否则只要催眠师掌握一定技巧,那么总有一刻,被催眠者会全身心被催眠师掌控。而这类催眠师很大程度上都是在心理学方面造诣很高的心理学大师。你刚才有没有看到宫池胸口的圆型项链,这是催眠术最常使用的道具。”
我跟随着景柏的脚步慢慢走进电梯。
“上午北夫人不是也说了吗,北鸣在某段时间内意志有些不清楚,情绪也很难控制,这很有可能就是宫池做的手脚,他是北鸣在学校内接触的最多的人,他的第一份职业是某工作室的心理咨询师,既然能成为心理咨询师,那他又为什么不能成为心理犯罪师?每年北之国的犯罪统计上,不少程度的犯罪比例都是心理犯罪。不管是因为自身有心理疾病还是因为外界影响才导致的——”
漫步在道路上,景柏跟我讲述了很多我不曾知晓的东西,同时也跟我描述了宫池曾经所经历的一系列事情。
宫池原本有一个不富贵但还算富足的美满家庭。
一家和睦的他们,原本可以一直这么幸福地走下去,然而一场政治变革,令宫池的父亲被冠上了“贪污者”的不实罪名,为了让家庭继续传承下去,身为政府低层助理一员的宫池父亲只能选择帮上头顶上这个罪名,用自己的无期徒刑换来上头等价交换的可供宫池以及自己妻子一直生存下去的财富。
一场不该有的变故,令一个家庭支离破碎。就如同电视里10点档电视剧一般,宫池的母亲整日以泪洗面,在丈夫入狱的三个月内,香消玉殒。宫池披麻戴孝,虽然失去了母亲,其实他深知,就连父亲他也永远失去了。
人生的变幻再加以岁月的洗礼,在倾身研究心理学的同时,他也渐渐沉沦,原本为了造诣病人的医术,一点点幻化成对贪污者的仇视。
作为一位心理师,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稍稍治愈了自己内心的黑暗想法。
在一次机缘下,同时也为了改变环境,他来到了北帝学院成为北鸣的秘书。重新开始接触这个世界,原本应该平淡无奇地工作到生命的最终点,然而大概是在一次意外中,他发现校长贪污之实,于是内心早已平复的复仇因子再一次爆发。开始蓄谋惩罚这位肮脏的贪污高官,并在一定程度上希望校方乃至整个国家都能够注意到这件事,从而加大对贪污事件的处罚力度,让北之国更清廉。
他在一定时间内对校长进行“自我谴责”的催眠,以致校长整个人进入半封闭世界,偶尔正常偶尔闭塞。
直至我来北帝的那一日,宫池让北鸣开枪自我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