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转动起来,一开始还能听得见车轮转动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但是越往后那声音就慢慢的消失了,而且云燕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这辆马车不是在青石板上滚动,而是在某个时候轻轻一晃,直接奔进了虚无的空气之中,马蹄哒哒声也随之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就彻底的虚空和安静。
云燕倒是真的有几分好奇,目光不断看着飘飞的窗帘,偶尔被风动,车帘会稍微掀开一点,但是也只是一团模糊的灰暗。仿佛就像是在天际滚动的云层,厚实却遮住了人的视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昌之忽然微微皱起了眉,对府离点了点头,两个人一瞬间都屏住了呼吸。而等云燕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个人此刻都已经不见了踪影,马车里空空荡荡,似乎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而已。
云燕顿时慌了神,然而车厢里虽然空无一人,却传来了昌之的低语声,那个男子微微皱起了眉头,沉默说道:“稍后会有人进来,问你为何进入冥界三途川,你就说自己是神思恍惚,喝了幽纳兰熬煮的汤汁。”
幽纳兰是什么东西?云燕刚想要问,马车的速度却陡然加快了。长风飒飒凛冽,原本垂落不动如山的帷幕此刻竟然被狂风卷起,阴冷的风呼啸着倒卷入内,而云燕也忍不住用衣袖挡住了面孔,只觉得这风里就像是夹杂了无数根的细针似乎的,刮在脸上一阵阵的痛。
不过幸亏很快那阵风就停了下来,云燕愣了愣,这才放下了手,此刻风平浪静,原本被狂风吹动的帘幕也已经垂落了下来,似乎已经都不过是幻觉而已。
就在云燕快要松一口气的时候,空气里却出现了犹如水波一般的纹路,一圈圈荡漾开来,淡淡的一缕烟雾晕散开来,不过并没有渐渐变得稀薄,反而像是发生了某种剧烈的化学反应,细若游丝的一团烟雾陡然间翻涌一团,凝成了巨大的灰。
而灰色迷雾之中浮凸出来的,却是一张苍老的脸。那是个年近八十的老者,脸上写满了疲倦,只是胡须一缕缕垂落下来,看上去有几分不真实感。脸上的皱纹层叠,皮肤松弛,闭着眼睛的时候,倒是很像寻常的老者。
“别怕,这就是三途川的守路神灵。这条路不准外人进入,只有死去的魂魄才可以走。他现在看不见我们,你妖力弱,又服食了丹药遮掩了身上全部的妖气,他认不出来,只会将你当做是寻常的幽灵。”昌之的声音适时的响起,原本有些惊慌的云燕这才松了口气,愣愣的点头。
不过立刻又反应过来,此刻车厢里应该只有自己一个人,莫名其妙有什么好点头的。
就在她想着怎么应答的时候,那老者却蓦地睁开了眼睛,一双漆黑的眼睛深入悬崖,然而让云燕吃了一斤的,却是老者的眼睛……是没有眼白的,看上去就像是一汪深不可测的泉,盯着人看的时
候,几乎让人只觉得毛骨悚然。
老者看着云燕也微微皱起了眉头,“是个生灵么,真是奇怪……你是怎么进来的?”
思幽立刻照着方才昌之所嘱咐的,故意装出一副茫然的神情,对方问什么,她就迷迷糊糊的回答,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像是喝醉了或者是还没有睡醒,声音也是困倦的,“我最近睡得不好,所以就煮了幽纳兰的汤来喝。喝了之后,整个人就昏昏沉沉的,不知道怎么来到这的。”
老者的目光倒是有几分迟疑,不怎么相信的问道:“幽纳兰,你喝了多少?”
“大概是四五朵一起熬煮了吧……我不记得了。”若昀干脆闭上了眼睛,摇头晃脑的说道。老者这次倒是从鼻孔里喷出了一口气,似乎颇有几分不屑的模样,“你们这些愚蠢的凡人,幽纳兰凝神静气,但是多饮就会神思昏聩,用那么多来熬汤,难怪魂魄都会飘到三途川来。”
云燕依然不动声色,只是随着马车的疾驰摇摇晃晃起来,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看来幽纳兰应该是效果很强的安神药,就连守护三途川的神祗都知道,而且看样子,似乎是见怪不怪了。
她倒是忍不住有些想笑,就算自己生存的世界,也有很多那些被水面所困扰的人。成群靠安眠药来度日的人,实在是多不胜数。幽纳兰在这里,应该也是充当那种功效吧。
“那么……就让我送你一程吧。”老者缓缓闭上了眼睛,云燕意味已经躲过一劫,毕竟按照昌之所说的。喝下太多的幽纳兰之后整个人就会神思恍惚,饮用过多魂魄会来到三途川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对方应该也不会严查,毕竟这种亡魂的数目实在是太多了。然而云燕还没反应过来,刚才那阵风又继续吹了起来,只是风力可比刚才还要强烈得多,她的头发在风中飞舞着,只觉得整个人似乎都要被风给吹走了。
只是那风很快就停了下来,云燕虽然觉得有些头晕,不过幸好人还是坐在位子上。那个老者忍不住皱起了眉,自顾自的说道:“怎么喝了这么多,你将五朵幽纳兰的花煮出来的汁全都喝完了?”
云燕点了点头,一脸迷糊的表情,“好像是……”她呆愣愣的样子,那老者显然也有几分不耐烦起来,嘟哝道:“恐怕真是喝多了,竟然连灵风都吹不走,恐怕你在三途川还有一段时间要飘着,不过……时间到了,自己也会回去了。”
虽然看上去脾气有些古怪,不过……似乎并不是什么坏人呢。对方不耐烦的摆摆手,整个人立刻就消散在了车厢里。
云燕这才算是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松了下来。一直等那烟雾彻底消失了,昌之和府离两个人才慢慢显露出了形迹。昌之屈起手撑着自己的下巴,一脸百无聊赖的模样,“真是个好骗的老头。”
云燕默默撇了撇嘴,欺
骗老年人难道一点罪恶感都没有么?
昌之此刻的心情似乎变得好了起来,看着云燕坐在一边嘟哝的模样,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想看外面是什么,我可以打开车帘让你看看,只是不要害怕就是了。”
俗话说得好,好奇心害死猫。就连有九条命的猫都会被自己的好奇心害死,更别说是人类这种动物了。虽然现在的云燕,似乎也不能算作是人了。不过看着昌之似笑非笑的神色,倒是真有几分好奇。
三途川冥界路途,假如自己当初在泥石流之中并没有死而复生,那么最后的归宿之地,是否也是三途川?
这条专门给亡魂所走的路,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要是连这个都不好奇,那么岂不是白来一趟了么?倒是一直默不作声的府离此刻唇角也微微上扬,有淡淡的笑意,“你倒是的确要做好心理准备,是……十分光怪陆离的场面。”
“你也见过么?”云燕忍不住有几分诧异,府离比自己早修行几百年,见过应该也不奇怪吧。好像这里就只有自己像是个呆头鹅似的,什么都不明白。
“没有见过,但是曾经在书上看过。”府离摇了摇头,目光里也是几分饶有兴致的模样。很快就有人掀开了帘幕,其实可以看见外面的空间并不大,就像是一个小小的窗户,但是透过车窗往外开,云燕到是真的有几分目瞪口呆起来。
说是光怪陆离,倒还是真的一点都不夸张……此刻的马车就像是在云层之上奔跑,触目所及都是一层灰蒙蒙的白雾似的东西。但是定睛细看,那些灰色的雾里,分明是一幕幕的人生百态:有穿着鲜红嫁衣的新娘坐在花轿里,面容含羞带怯。也有在街头乞讨的乞丐,神色却说不出的安宁。
众生百态,爱恨纠缠,就像是一张白色屏风后面,有人举着几张皮影,唱念做打,虽然无声,但是却让观者入迷。云燕看了好一会儿,昌之才蓦地昂放下了帷幕。
然而云燕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目光依旧是呆呆的。
昌之倒是有几分忍笑不俊,伸手在她眼前轻轻扫了一下,“别看的太入迷,那是这些人临死之前最后的执念,看得太多,是会陷进去的。一旦超脱不出来,你可就要成为那故事里的一个,永远都要被困在三途川了。”
云燕吓了一跳,忽然间打了个寒蝉,她刚才看见的……似乎是个中年女子,抱着一个婴儿爱不释手,目光里满是温柔和怜爱。是中年得子,所以才如此依依不舍么?
父母爱子女,计之以深远,就连自己死了之后,都还记得自己的孩子么。她心中微微一凛,一时间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了。
“能过三途川而面不改色,其实道行就已经是大成了。你不必放在心上,这些灵魂死去的执念,远比你想象中可怕的多。”昌之以手抚额,淡淡说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