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观

倚危亭[1],恨如芳草,凄凄刬尽还生[2]。念柳外青骢别后,水边红袂分时[3],怆然暗惊[4]。

无端天与娉婷[5]。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怎奈向、欢娱渐随流水,素弦声断,翠消香减;那堪片片飞花弄晚,蒙蒙残雨笼晴。正销凝[6],黄鹂又啼数声。

[注释]

[1]危:高。

[2]刬(chàn):同“铲”,一种铁制工具,多用于农田除草。

[3]袂(mèi):衣袖。红袂在这里代指女子。

[4]怆然:悲伤的样子。

[5]无端:无故。娉婷:指女子体态优美。

[6]销凝:凝神沉思。

[点评]

将“愁”或“恨”喻为“柳”或“草”,是中国古代诗词中非常普遍的一种艺术手法。而李煜在《清平乐》中写出“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的名句之后,这种意象更是千变万化,层出不穷。

起句“倚危亭”三字,首先如特写镜头般推出主人公所在的具体地点,写出自己居高临下的所见所感:“恨如芳草,凄凄刬尽还生。”作者登高念远,原本需要开阔胸襟,以安抚自己伤感的灵魂。然而,那一眼望不到边的芳草,反倒更引起他不尽的愁思:“念柳外青骢别后,水边红袂分时,怆然暗惊。”“念”字之后的内容,是作者心中最清晰、最难忘的记忆片段,因而给读者的印象也最深刻。

一般而言,宋词在上下阕的结构上是基本平均的。而“八六子”这个词牌,上下阕的字数却明显地“上少下多”——这应该属于一种特例吧。“无端天与娉婷”——过片承接上阕意绪,使得思念的对象更加形象鲜明。但这种鲜明,并不是具体描写“她”如何如何的漂亮、妩媚,而是含蓄、委婉地写道:“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这两个对仗工稳、意象丰富而生动优美的句子,既点明时间——一个春天的晚上,又造境温柔——幽梦更伴着柔情。而“幽梦”以“一帘”出之,“柔情”用“十里”形容,将细微的逼真与阔大的感受结合在一起,简直令人无法相信这种完美是可以想象出来的!“怎奈向”以下,是作者此时此地触景生情后更为凄伤的感觉。尤其是结拍“黄鹂又啼数声”,又是以乐写悲的笔法,真真不堪卒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