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露青冥水面凉[1],旋移野艇受清香。
犹嫌翠盖红妆句[2],何况人言似六郎[3]。
南浦清秋露冷时[4],凋红片片已堪悲。
若教具眼高人看,风折霜枯似更奇。
[注释]
[1]青冥:青色的天空。
[2]翠盖红妆:指荷花,苏轼《横湖》诗有“贪看翠盖拥红妆”之句。
[3]似六郎:《旧唐书·杨再思传》载,张宗昌以姿貌见宠幸,杨再思阿谀道:“人言六郎面似莲花,再思以为莲花似六郎,非六郎似莲花也。”
[4]南浦:泛指送别之地。
[点评]
这两首小诗作于陆游晚年归居山阴镜湖期间。
镜湖一带水域宽广,荷花繁盛。陆游筑室水边,赏荷实是近水楼台。然而,这二首绝句所咏的荷花,既非初夏时节才露尖尖之角的新荷,也非盛夏之际碧绿田田、映日飘香的出水芙蓉,而是已经受到寒露霜风侵袭摧折的秋荷。诗人着眼于此,自有一番深意。
第一首“风露清冥水面凉”暗示已经入秋,诗人驾着一叶扁舟来到荷塘,久久地沐浴在荷的清香之中,感到惬意和欣慰。“旋移”即马上靠近的意思,表达了作者赏荷之心的迫切。既然诗人爱荷之心如此殷切,那为什么不于青圆如盘、光灿如鲜的盛夏移舟相亲?后面二句则道出缘由,原来诗人认为“翠盖红妆”的比喻过于俗艳,更何况有人把盛妆姣好的荷花,比作靠姿色佞幸的谄臣。
第二首仍以片片凋谢的秋荷为吟咏物象,但在体物的同时,笔触转深,由形及神,逐层展开。秋天的荷花毕竟不如夏日那么娇艳动人,她在西风寒露的威逼下,香消玉殒,正一步一步地走向衰败。在一般人眼里,“留得枯荷听雨声”(李商隐)是令人伤感的,“菡萏香消翠叶残”(李璟)是触目惊心的。而诗人却唱出了“风折霜枯似更奇”的惊人之歌,认为经历了狂风吹折严霜侵蚀的枯枝残叶,清香犹存,似乎更奇崛不凡耐人寻味。诗人的枯荷诗比白居易“无人解爱萧条境,更绕衰丛一匝看”(《衰荷》)之意又进了一层,寓意也深入了许多。
在自然界中,盛与衰、美与丑,本来就是辩证统一不断地相互转换的。光鲜夺目的盛景固然令人瞩目,而萧瑟残败的枯荷又何尝不无令人关注的机趣?诗人犹嫌“翠盖红妆”,而独爱“风折霜枯”之景,已不是泛泛地咏物,其中包含着深沉的生活体验。
诗人秉性耿直,一向直言无忌,讨厌阿谀献媚之人,而朝中像杨再思式的佞臣却大有人在。他们一方面邀宠媚上,另一方面排挤直臣,打击像陆游一样犯颜敢谏的志士。陆游写这两首荷花绝句时已数遭弹劾,心中自有无数块垒。“风折霜枯”但清香依然的秋荷,当然是诗人自身精神风貌的写照。
咏物之作,最重托意,成功的咏物诗应是神与形、意与象的高度统一。就其所咏的对象而言,须包含诗人深邃的寓意;就其所咏之物本身的形象,也须给读者以鲜明生动的印象。这二首荷花诗差近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