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梦,寄师伯浑[1]

雪晓清笳乱起。梦游处,不知何地。铁骑无声望似水。想关河,雁门西[2],青海际[3]。

睡觉寒灯里。漏声断[4],月斜窗纸。自许封侯在万里。有谁知,鬓虽残,心未死!

[注释]

[1]师伯浑:四川眉山隐士。

[2]雁门:雁门关,宋与辽夏的边界。雁门西属辽夏。

[3]青海:湖名,在今青海省,宋时属吐蕃辖地。

[4]漏:古代计时的漏壶。

[点评]

号称“天下伟人”的四川名士师伯浑,是一个个性特立的人。陆游和他相识,纯属偶然。但心仪名士,广交奇友,却是陆游在蜀中生活的一个重要部分。

乾道九年(1173)夏,陆游赴嘉州(今四川乐山)任途经眉山,结识了师伯浑。两人意气相投,一见如故并引为知己。淳熙元年(1174)春,陆游离开嘉州,师伯浑在青衣江上为他送行。此后,常有诗文往返,这首词当作于青衣江上别后的四年间。淳熙四年(1177)师伯浑卒。

词从虚处落笔,上片渲染梦中景象,先声夺人。在一片辽阔的雪原上,陡然响起的胡笳声,一下子吸引了诗人的注意力。是王师出征前吹响的号角,还是两军相遇时激战的军声?诗人一时之间难以确认到底置身何方,足践何处。“雪晓”句是虚景实写,突出梦中场景的逼真,所闻所感的真切。“梦游处,不知何地”来反扣题意,点明梦境的恍惚迷离和乍然置身其间的惊奇与迟疑。这一切景象,陡然而来,不作铺垫,没有暗示,缺少过渡,全无人事交代。就在乍惊乍幻之间,马上又衔接上另一幅情态全异的画面:只见千军万马悄然无声地如潮水般涌来。这里作者特别清晰地点明“无声”场面的寂静整肃,与上面“清笳乱起”形成对照。“乱起”强调胡笳陡然响起、声声不断、响彻云天的效果。“铁骑无声”写骑兵在雪中衔枚前进、军容严整的样子。“似水”是诗人爱用的比喻,并在梦境中常常出现。这里用“望似水”,来描述所见骑兵队伍如无声的潮流汹涌向前、不见首尾的视觉印象。至此为止,诗人已把梦中的听觉视觉两方面的刺激传达了出来。下面“想关河”三句,是对“梦游处,不知何地”的进一步坐实。这支清晓疾速行军的部队将奔赴哪里呢?“雁门西,青海际”原是指北宋与北方少数民族的边界,此时久已沦陷,这里诗人举以指代西北边陲战场,让梦游的地点具体化。梦的指向,也就是作者心意指向。陆游希望北定中原,克复失土,眼前不就是梦寐以求的战场?诗人在梦境之中,虽然只作客观的陈述,似乎没有透露出更多的情感体验方面的信息。但读词至此,读者还是可以体会到诗人置身其间的**。

下片抒发醒后感慨,多激愤之词。梦境虽好,但毕竟短暂虚幻。梦中激发人心的场面一旦醒来,更反衬出现实中的失望与怅然。在清冷的月光下、寒灯里,更残漏断,涌上心头的是无言的凄凉和酸楚。寒灯、漏断、月斜与上片的清笳、铁骑、关河,两种场景、两种气氛前后映照。词人情不自堪,无限感慨,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终于逼出下文:“自许封侯在万里。有谁知,鬓虽残,心未死。”如果说前面作者尚能比较客观地叙述梦境和梦醒所见的话,那么这两句作者显然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失望与痛苦,一变笔法,改用直接淋漓之笔,宣泄感情,向朋友一吐积郁在心头的愤恨!“有谁知”是本词的关捩紧要处,必须细加体会。

陆游有感于金瓯沉陆,抗金复国之志一直很炽烈。尽管他用各种方式反复申诉,但现实中却少有人真正领会他内心赤诚的情怀。早年在临安慷慨述论迁都,不被重视;中年入幕南郑,屡进治军强兵之策,手泽未干,却被调到成都。生活中就有这样悖反人情的现象:从戎之心越迫切炽热,身离前线的空间距离愈遥远,而梦上沙场的欲念反而越活跃强烈,不可遏制。

陆游向师伯浑诉说梦境心事,恰似辛弃疾赋壮词《破阵子》寄陈亮一样,都是诉说“无人会”的英雄落寞苦衷。两人都有抱负梦想,但均被残酷的现实所葬送。一个是“可怜白发生”,坦陈了辛弃疾对现实清醒而痛苦的认识;一个是“鬓虽残,心未死”,披露了不肯向现实低头、壮志不移的信念。读了都让人扼腕三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