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头十月天雨霜[2],壮士夜挽绿沉枪。
卧闻陇水思故乡,三更起坐泪数行。
我语壮士勉自强,男儿堕地志四方。
裹尸马革固其常[3],岂若妇女不下堂[4]?
生逢和亲最可伤,岁辇金絮输胡羌[5]。
夜视太白收光芒[6],报国欲死无战场。
[注释]
[1]陇头水:乐府诗题,属横吹曲辞。
[2]陇头:地名,在今陕西陇县西北。
[3]裹尸马革:指战死疆场,献身国家。语出《后汉书·马援传》:“大丈夫当死于疆场,以马革裹尸还葬耳。”
[4]妇女不下堂:语出《春秋》襄公三十年《谷梁传》:“妇人之义,傅母不在,宵不下堂。”这里指女子谨小慎微,拘泥受约束。
[5]辇(niǎn捻):用车运载。胡羌:借指金人。
[6]太白:即金星,古代星象中有太白主战的说法,是兵戎军事的象征。
[点评]
乐府歌辞《陇头水》是乐府横吹曲辞中最哀婉凄绝的曲调之一。古乐府《陇头歌辞》唱道:“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郭茂倩《乐府诗集》所录从汉谣到唐诗,陇头水流淌在诗人笔端的无一例外都是呜咽伤感的断肠之声。梁元帝有“衔悲别陇头,故乡迷远近”之句,初唐四杰之一的卢照邻也有类似的感触。“关河别去水,沙塞断归肠。”陇头水千古不堪闻,它是那么的凄厉伤情,以致每过陇头之时“征人塞耳马不行”(王建诗),“驻马听之双泪流”(王维诗)。乐府旧题集体无意识的积淀,使《陇头水》笼罩着一层忧伤凄迷的怀思气氛。正是在历史氛围的导示下,陆游也开始了他的吟唱。
头四句写陇头守边壮士寒夜思乡的情景。陇头十月天气异常寒冷,守边战士抚枪兴叹,卧听陇头水声,勾起怀乡之情无法入眠,“三更起坐”潸然泪下。这四句在取材立意方面基本上承乐府旧题而来,内容上与汉唐乐府同类诗保持一致,刻画出一个守边战士寒夜怀乡的心理活动。
“我语”四句的承接,使原本单向的情感流露变成了双向的思想交流,并引出戏剧性的情节与对话。当“我”看到战士如此伤感时,忍不住想勉励他:男儿当自强不息,志在四方,在沙场上应勇往直前。即使战死在疆场,用马革裹尸还葬也是光荣的、值得的。怎么能像妇女那样足不出户,围着小家庭转?这里“男儿堕地志四方”和“裹尸马革固其常”二句是正面激励。“岂若妇女不下堂”则采用反讽的手法,对上面壮士三更起坐,有泪轻弹似有微辞,略致不满。也就是说,把壮士之泪单纯地理解为属于个人的思乡怀土的情绪表现,那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请看战士的表白。
“生逢”四句用战士回答的语气,慷慨陈词剖白心迹,以返照前意,深化主题。原来最使战士伤心弹泪的不是那撩人乡愁的陇头水,而是战士“生逢和亲”的时代悲哀。和亲使国家民族,特别是守边的战士失去了最宝贵的自信与尊严。南宋政府屈辱投降,在短短的几十年间,就先后与金人签订了两个丧权辱国的和议。“绍兴和议”规定每年向金缴纳白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匹。“隆兴和议”向金人屈膝称叔,自称侄国。陇头水,你有没有听到战士深沉的倾诉?不眠的战士正仰望着天空,看到主战的太白星黯淡无光,不禁仰天长啸:苍天呀!我是多么想紧握心爱的绿沉枪奋勇杀敌,洗雪国耻,但哪儿才是我“马革裹尸”的战场!壮士“报国欲死无战场”是对朝廷“和亲”、“岁辇金絮”投降政治的愤怒控诉和批判!
这首乐府诗虽也是以闻陇头水起笔,全诗笼罩着一种伤感失意的情怀,但悲凉中含慷慨,忧伤中带激愤,立意也与前人乐府有所不同。乡思已不是主要内容,忧国伤时的主题更接近《关山月》等一批爱国诗。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其中的主体形象刻画非常成功。他要抗争呐喊,要控诉卖国和亲,在呼唤英雄用武的战场!诗中战士的性格内涵十分丰富深刻,对他的刻画也很有层次,经历了由表及里、逐层发掘的过程。诗人先叙表象再介入议论,后点破主题,欲扬先抑,首尾呼应,中有异峰突起,使情节对话一波三折跌宕多姿,人物性格立体丰满。在写作上又继承了古乐府“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的优良传统,截取一个典型事例,融叙事、议论、抒情为一体,更好地表现了作者深邃的爱国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