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香家住桃花径[1]。算神仙、才堪并。层波细翦明眸,腻玉圆搓素颈。爱把歌喉当筵逞。遏天边,乱云愁凝[2]。言语似娇莺,一声声堪听。

洞房饮散帘帏静。拥香衾、欢心称。金炉麝袅青烟[3],凤帐烛摇红影。无限狂心乘酒兴。这欢娱、渐入嘉景。犹自怨邻鸡,道秋宵不永[4]。

[注释]

[1]秀香:歌伎名。

[2]“遏天边”二句:据《列子·汤问》载,薛谭向秦青学习歌唱,觉得把老师的本领都学到手了,便告辞归乡。秦青在郊外为他饯行,席中“抚节悲歌,声振林木,响遏行云”,薛谭于是谢罪请求留下,终身不敢言归。后世以这个典故形容歌喉的精妙。

[3]金炉:指铜制香炉。此句谓炉中所燃麝香飘出袅袅青烟。

[4]永:长,久。

[点评]

柳永词中记载了不少歌伎的名字,她们虽然在当时或许是一代名妓,但若无柳词之揄扬,恐怕在历史的长河中同样会湮没无闻。本词中的“秀香”亦是其中之一。有的研究者认为,柳永词中之所以有这么多歌伎之名,就是因为柳永早年在青楼楚馆中混迹时,以填词为生活手段,是卖词为生的专业词曲作家。故此对这些词也不可看得太认真,有的只不过是应景延誉之作。不过描写的动人、词笔的高妙总是令人钦佩的。

此词上片可谓美人赞,下片则是青楼游。起笔直写,“家住桃花径”,令人联想起《史记·李将军列传》中的话:“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虽有点比拟不伦,但也不乏相通之处。唐代人常以女仙称呼歌伎,这里却说惟有仙家才堪比并,正是同样的意思,总归是将社会地位并不高的、俗世中的歌伎比为高不可攀、餐风饮露、风华缥缈的仙子。随后二句描摹其容貌,一谓其明眸如秋水横波,一谓其素颈光洁如玉。“腻”字、“搓”字,皆是用力处。平心而论,“层波”句尚有境界,“腻玉”句则未能免俗,不过这种“俗”正是其身份的恰切展现,也是当时深受一般人欢迎的品位。然而描摹容貌毕竟是“宾”,状其歌喉才是上片之“主”,看来这位秀香必是一位以歌艺闻名的佳人。唐宋时代,各类官府宴会、文人雅集、家庭聚筵甚至市井酒席等场合,往往皆需有歌伎当筵表演,她们所唱的便是词,这本身也是唐宋词得以兴盛的原因之一。故当时之妓无不能歌善舞,尤须以歌见长,在唐宋词中也留下了不少描写歌唱技艺的作品。词中的这位秀香偏好当筵逞其歌喉,一个“逞”字,便见出她对于自己技艺的自信程度。而事实上,其歌喉也的确是极其精妙,高亢处振空而去,乱云为之凝留,这也就是响遏行云的意思了。唱得好听,说得更好听,语声轻柔婉曲,如聆娇莺低诉。看来只要是意中佳人所歌所云,便无不动听至极了,故不能不发出“一声声堪听”的慨叹以束起上片。

看到下片,方知上片之描摹与叙述全是出自于一男子的口吻,是对情人的礼赞,下片则写二人之欢会。宴席中一见倾情,饮散之后则相携相偎,洞房温馨,帘幕低垂,青烟袅袅,红烛高烧,灯影帐映,佳人倍显清丽。暖玉满怀,共枕香衾,得遂夙愿,同入佳境,已是人间仙缘。然而笔锋一转,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但得与意中情人共享好梦,不管春夏与秋冬之宵,都值千金万金,故“怨邻鸡”之催起,故“道秋宵”之“不永”。或许此夜过后,就是不可避免的分离吧。其后之种种情事与回味,便留待读者去猜想了。清代沈雄《古今词话·词评下卷》谓:“此词丽以**,为妓作也。”主要即是因为下片这一段描写确实有些不雅,宋代黄盋《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卷五收入此词,主要即是因为苏轼《满庭芳·香叆雕盘》词中引用了其中“腻玉圆搓素颈”一语,还特意注明:“此词丽以**,不当入选,以东坡尝引用其语,故录之。”但市井民间的情感表达本来就不以文人化的雅致为美,本来就是这么直露爽快,甚至毫无顾忌的,这并不影响我们去体会其中那种纯美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