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角虚名[1],蝇头微利[2],算来着甚干忙[3]。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且趁闲身未老,须放我、些子疏狂[4]。百年里,浑教是醉,三万六千场[5]。

思量。能几许?忧愁风雨,一半相妨[6]。又何须抵死[7],说短论长。幸对清风皓月,苔茵展、云幕高张[8]。江南好,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

[注释]

[1]蜗角虚名:微不足道的虚名。蜗角,蜗牛角。《庄子·则阳》载:“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

[2]蝇头:比喻微小。《南史》卷四一《齐宗室诸王传》说南齐衡阳王萧子钧亲自用小字写五经。侍读贺玠问他:“殿下家自有坟素,复何须蝇头细书?”

[3]着甚干忙:瞎忙些什么。

[4]些子:一点儿。

[5]浑:全。教(jiāo交):使。李白《襄阳歌》:“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

[6]妨:损害。宋叶清臣《贺圣朝》词:“三分春色二分愁,更一分风雨。花开花谢,都来几许?且高歌休诉。”

[7]抵死:竭力。

[8]苔茵:草地。茵,供坐卧的褥和席。

[点评]

这首词约作于元丰五年(1082),苏轼初到黄州时。因“乌台诗案”陷身大狱、幸免一死却戴罪贬逐的苏轼,真实地、多方面地、深刻地展现了他的内心矛盾和解脱矛盾痛苦的精神历程。他在痛定思痛中对人生大彻大悟,认识到追名逐利的虚幻和蝇营狗苟的委琐庸俗,更认识到得失荣辱、祸福生死自有因缘,不可力求,它们等无差别,也无须说短道长。人应当超越这些物质的与精神的束缚,可借醉酒来消解忧愁,最好是席地幕天,身心与大自然融为一体,这样才能获得心灵的自由解放。全篇由讽世到愤世,从自叹到自适,揭示出作者愤世嫉俗与飘逸旷达的两个性格侧面。

词以议论为主,夹以抒情。作者为了淋漓酣畅、纵横开阖地抒情议论,采用了上下片平行式的章法结构;语言也似脱口而出,多用口语俗语;气势充沛,风格疏狂旷放。开篇的“蜗角虚名,蝇头微利”二句,蔑视与嘲讽热衷名利的世俗观念,比喻贴切,对仗工整,成了后人议论名利的警句。结尾处“清风皓月,苔茵展、云幕高张”,即景抒怀,意境阔大高远、超尘绝俗,使这首以议论为主的作品有了必不可少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