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

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不知群儿愚，那用故谤伤。蚍蜉撼大树[2]，可笑不自量！伊我生其后[3]，举颈遥相望。夜梦多见之，昼思反微茫。徒观斧凿痕，不瞩治水航。想当施手时，巨刃磨天扬。垠崖划崩豁[4]，乾坤摆雷硠[5]。惟此两夫子，家居率荒凉。帝欲长吟哦，故遣起且僵。剪翎送笼中，使看百鸟翔。平生千万篇，金薤垂琳琅[6]。仙官敕六丁[7]，雷电下取将。流落人间者，太山一毫芒。我愿生两翅，捕逐出八荒[8]。精神忽交通，百怪入我肠。剌手拔鲸牙[9]，举瓢酌天浆。腾身跨汗漫[10]，不著织女襄[11]。顾语地上友[12]：经营无太忙[13]！乞君飞霞佩，与我高颉颃[14]。

[注释]

[1]调（tiáo条）：调侃、戏谑。张籍：中唐著名诗人、韩（愈）门弟子，文艺观点与白居易相近。乐府诗与王建齐名，称“张王乐府”。白居易称赞张籍乐府诗为“举代少其伦”。

[2]蚍蜉：大蚁。

[3]伊：发语词。

[4]垠（yín银）崖：并列耸立的山崖。

[5]雷硠（láng郎）：崩裂声。

[6]金薤（xiè谢）：书体名。金，指金错书；薤，倒薤书。后人因称书体优美为金薤。琳琅（lín láng）：美玉，这里以之比喻李、杜文章的珍贵。

[7]敕（chì赤）：帝王的诏书、命令。六丁：道教所尊之神（详见《后汉书·梁节王畅传》）。

[8]八荒：八方荒远之地。《说苑·辨物》：“八荒之内有四海，四海之内有九州。”

[9]剌（là辣）手：反手。

[10]汗漫：广泛，漫无边际。

[11]不著：即不着、不用。襄：以往的注释或作“驾车”或作“织物”。笔者以为这里应为佐助之义。

[12]地上友：指张籍。

[13]经营：这里指创作活动。

[14]颉颃（xié háng斜杭）：语出《诗·邶风·燕燕》“燕燕于飞，颉之颃之”，引申为不相上下或相抗衡的意思。

[点评]

元和八年（813），元稹作杜甫墓铭并序，序中有扬杜抑李之说；元和十年（815），白居易在《与元九书》中又有李、杜并讥之论。韩愈则一向推尊李杜，且于二人之间无所轩轾，其对上述关于李、杜的论说有所不满是理所当然的。鉴于张籍与元、白之间的特定关系，韩愈借其门人张籍说事儿，从而约于元和十一年，即公元816年前后作了这首诗。

这是一首别具胆识的论诗诗。首二句“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在当时的文坛背景下，洵为惊世骇俗之论。由于此论的精警，遂成为关于李杜的千古定谳；而“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二句，不仅可为妄言李杜优劣者戒，并且已成为家喻户晓的成语。至于诗中所表现出的作者对李杜的追慕之情和韩愈特有的奇想伟词，更是既感人又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