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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霭芬的手术很成功,很快被推了出来到病房去休养。

几个子女在外面守候着,虽说请了护工,但都轮流陪夜,其中以静江为主力军,桂英嚷嚷着身体不好,润江又说自己70岁了,于是大部分的工作都落到静江和桂芝头上,不过这已经是国际惯例了,静江和桂芝对老大和老幺没有太高的期待,自然也就没有特别的生气。

病房里是很容易传八卦的,东家长李家短,你家的女儿嫁的好不好,我家的儿子出息不出息,霭芬这辈子第二次住院,上一次是静江还当领导的时候,住的好,人也不多,现在病房挤得跟火车站候车大厅一样,一个房间八个床铺是很正常的,八卦自然传的更加热乎。比如说16床的老太只有一个儿子,但儿子一次没来过。24床的老太脾气古怪,恨不得儿子全天候的伺候在她身边,结果导致儿子离了三次婚,最后儿子一个人孤身去南非打工了,她临了住院也没人照顾。霭芬对面的13床老太是被公交车给刮到的,也是骨折,但没到要打钢钉的地步,但是天天掐着嗓子嚎:“啊呀妈呀,医生救命啊,疼死人了。”从早嚎到晚,整个病房对她都有意见。

霭芬隔壁的8床老太很是羡慕霭芬,啧啧称奇道:“说来说去,我还是觉得你们家的老太太福气真不错。你们家的几个子女可是天天都来得,最高的那个是小女儿吧?模样生的真好。”

桂芝嗳嗳的点头:“是我妹妹。她身体不好,前年生过心肌炎,小时候又得过肺结核,所以我不让她陪夜,老大嚒,都70岁的人了,就算了吧,这家就我和我弟弟还结实,一家四个孩子,总有人要多贡献一些,要说平均,那也是不可能。”

8床老太道,“那你和你弟弟可真好,而且你妈也是硬骨头,要我说,她动的可是硬手术啊?居然从手术出来麻药过了一连几天没喊过一声疼,哼都不哼一声。”说着,用眼色示意13床的老太,“喏!哪像她!比你家老太年轻15岁呢,天天嚎的人没法睡觉,我们都投诉过好几次了,也就你家老太脾气好,怎么都不开口。”

静江道:“我妈就这个脾气,好坏都不开口,年轻的时候是这样,老了还这样,你别看她和和气气的,跟谁都不计较,其实犟的很,要不然也哼哼唧唧了,就是一股子倔强,死活不肯喊疼。”

桂芝也无奈的点头,对霭芬道:“妈,疼你倒是说啊,喊出来好过一些。”

霭芬撇撇嘴:“打仗的时候都熬过来了,这算什么。”

静江和桂芝笑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现在太平世界,哪里来的打仗。”

方妍却是很懂奶奶的心的。

她从小和奶奶睡在一起,有时候经常半夜被霭芬惊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人在睡梦中不由理性主导,潜意识会把内心真正害怕的东西放大,所以霭芬经常梦到解放前的事情,那时候为了活着,外地的都往海城逃,有钱都往租界里挤,没钱的如霭芬他们,只能听天由命,据霭芬说,那时候日本人的飞机就在头顶上盘旋,不一会儿吱吱几声,丢下几枚手榴弹,到处都是尸体。霭芬怕极了,起初也是真怕的,但到后来常在生死边沿走,也麻木了,看开了,阎王爷要收你,你就是撒了腿的跑,手榴弹该砸你的还是砸你,所以等解放了,不论发生什么事,但凡只要想到自己头顶上曾经被丢过手榴弹,而自己又侥幸没死,她就觉得什么都是屁事。

这种性格是因为战争而被磨砺的坚韧和坚硬的,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能以一种又豁达又硬朗的态度来应对。

然而午夜梦回时,还是会想起旧事,会忘记自己的年纪,以为自己还是幼时的自己,害怕的尖叫起来,然后哭着喊妈妈救命,方妍经常说:“奶奶,你怎么老是半夜哭着喊娘啊?”说着,爬过去替她擦去一脸的泪水。

霭芬怔怔的望着头顶上的灯半晌说不出话来,问的次数多了才道:“我爸爸,也就是你的太外公,是被国民党给打死的。乱呐,乱呐,你们小年轻不懂得现在日子的好呀!”

因此没有谁比方妍更明白霭芬的脾性了,对她来说,医生是文化人,也是文明人,又不是小日本鬼子,不就开个刀吗?怕什么!疼的话,忍一忍就好了啊!

后来医生来检查,也非常惊讶于霭芬的恢复效果,说她到底是一个94岁的老太太了,一般术后老年人多多少少会有点问题,但霭芬连回血也没有,医生表示十分惊奇,桂芝道:“我妈几十年不生病,浑身一点儿毛病都没有,没回血好,我们起初被你们说的挺担心的,现在想想也正常。”

医生说:“是,她身体好看的出,别的老太上了手术台那叫一个折腾,你家这个一点不怵,但我们医生总是想着一个老太94岁的高龄摆在那里,术后总归不可能十全十美,喏,大部分,我们说的是概率问题,大部分都有一点回血的,没想到竟一点事,这样真好。”说着,去拉霭芬的手,“老太啊,你福气好啊,儿女对你都好,我看你家最小一辈的也天天过来。你以后也要身体好好的,出门注意当心点走就没事了。这段时间尤其要休息好了。”

霭芬咧开嘴笑笑,好不得意的说道:“她是我手心里捧大的,从小跟我睡到19岁呢。”

“就是。”桂芝接口道,“她最乐意提她的孙女了,你别看她不开口,你要跟她说孙女,她能跟你聊上一个小时。”

8床的老太笑道:“这是,长辈嘛,看见小辈都高兴,不过老太你怎么不疼孙子反倒那么喜欢孙女呢。”

桂芝道:“从小领大的终归有感情,再说了,那丫头对奶奶也好,喏,这次的钱就是她出的,足足八万多呢,还只是现在的帐,我们接下去的帐还没有结呢!她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直接把卡丢给她老爸。每次从国外回来第一件事不是先找她自己爹妈,反而是先找奶奶,你说好玩不好玩?”

8床老太点头道:“不过这也是,自己带的感情不一样。”

“就是啊。”桂芝羡慕道,“我儿子小时候也跟着外婆(这里桂枝随胜强的口吻称呼霭芬)一阵子,我妈也对他好,他呀,现在人在外地出差也会记得时不时打电话问一声外婆身体好不好。至于孙女吧,我妈更是宝贝了,就说她小时候吧,脚烫伤了,全是我妈给带的,哭的眼睛都肿了,还有大冬天的半夜里起来上厕所,我妈怕她屁股冻着了,拿手给她垫在马桶上,你说,宠到这个地步了,能对奶奶不好吗?”

8床老太‘哟’了一声:“难怪你孙女天天晚上来喂你晚饭呢。”

霭芬嘿嘿一笑,也不多说,倒是桂芝一口气的和人聊家常,把方妍和胜强吹得天上有地下无,以至于当晚方妍来的时候,隔壁8床的老太看她的眼神极其诡异,上来就说:“小妹妹真是好能干呀,听你姑姑说,你一毕业就做翻译,厉害的赖。”

方妍无语,看了一眼静江,静江只有耸耸肩,从她身旁走过时道:“不是我说的,你姑姑嘴巴太大,漏了缝。”

方妍对8床老太笑笑,很有礼貌,落落大方,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但自有一种不一样的气度,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以至于她每次来病房,所有人对她行注目礼,而且也没什么人敢跟她搭话。她只跟霭芬说话,读报上的笑话给啊听,一直到霭芬睡觉,护士叫熄灯了才走。

病房里的护工也说霭芬好,起先方家人还不知道,一直到护工来跟方家人‘告状’,方家才知道霭芬又做烂好人了。

护工先是纳闷,问方静江和方桂芝:“你家老太半夜里怎么从来不上厕所呢?我看别人都叫我,就她不叫我,憋尿可不好啊。”

毕竟收了方家的钱,护工还是很尽责的。

桂芝于是去找霭芬‘算账’了,霭芬支支吾吾道:“唉,人家护工也不容易,你看她,才三十多岁外地到海城来打工,半夜里起来十几次,都没好睡,熬得跟五十岁人似的,再说也没床给她睡,就在地上搭一块板,我瞧着她真是怪可怜的。我一个老太婆不要紧,憋一憋就天亮了嘛。”

桂芝无语了,气的跺脚道:“妈,这事儿你能憋嘛!”

最后桂芝和静江找到护工,把这个奇葩的理由告诉人家之后,护工感动的不得了,说:“我们这种‘乡下人’到城里来打工,还是头一次碰到这样的老太,实在是……”最后护工算是看明白了,霭芬是绝对不会主动麻烦自己得了,就每到半夜一点或者早上四点的时候叫她一次,和其他老太一起,看她有没有尿意,有的话就帮着她翻身,霭芬自此可算不用再憋尿了,除此之外,每天还给霭芬擦身,霭芬可要干净了,这件事上,霭芬倒不推搪。

她是个知趣的老太,上了年纪的,难免身上有点老人味,年轻人都不爱和老人家接触就是这个道理,很多老人,连自己的子女都嫌弃。霭芬深知其中的理由,她不愿讨人嫌,个人卫生一向搞得很好,有一次还嘲笑方妍,道:“你这个丫头实在太懒了,被子也不好好叠!以后嫁出去可怎么办?懒成这样啊,等老了可不像奶奶,估计得有老人味。”全家人听了,笑的要命。

后来那护工和方家人熟了,知道霭芬是怎么受的伤,气不过,道:“你家老太都住院那么久了,刀开完都在做康复运动了,那肇事的一家人都还没来过,警察就不管了?”

桂芝无可奈何的叹气,静江说起来更是一把火,姐弟俩一合计,又找到了警察局,警察也很头痛,干脆和方家人坦白道:“我们也很难做的,这种事又不是刑事案件,我们帮你们做笔录了,但不能立案,我们只能劝导那家人去看看你们受伤的老太,但不能强迫他去。”

“什么!”静江光火,“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能强迫?法律呢?我就搞不懂了,可能是我不懂法,不懂你们警察现在工作的流程,但怎么感觉以前社会体制不健全的时候,社会倒有章程可循,到了如今,法律口号喊得响,实际上却像是摆设,一点儿用处都没有。”静江真的是搞不懂,要警察做一点事有那么难?以前的警察都是怎么过来的?

警察道:“是这样的,我们没有这个权利压着他去的,我们只能打电话给他。那男的经常不接,你看,就上一次吧,我给他打了十多个电话,他才回我一个,我跟他好说歹说的磨了一个多小时的嘴皮子,人家也不甩我,我也没办法呀。”

静江道:“这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呀!”

警察怂恿道:“所以我们让你们去告呀,告了走司法途径,我们警察能为你们做的真的不多。”

在静江和桂芝的几番软磨硬泡之下,警察终于打通了沈彩霞丈夫吴晔的电话,吴晔答应上门来看看霭芬,但已经是霭芬要出院的那天了,警方陪同着一起来的,什么多的话没说,就带了一包核桃粉,霭芬见他们一点诚意也没有,似乎完全没有和解的意思,霭芬也懒得理他们了。

吴晔和沈彩霞审时度势,怕方家人真的去告他们,决定先稳住方家人,把静江拉到外头谈话,大意是说,他们一定会负责到底的,等老太太出院以后,把医药费总共多少告诉他们,言辞说的很诚恳,静江和桂芝就相信了。

霭芬出院,由于对方答应理赔,四个人就商量着要平摊医药费,这也是霭芬主张的,钱是方妍出的,无论她多有孝心,她终归是个小辈,没理由奶奶的医药费让孙女出,她的孩子都还健在,必须由四个孩子分摊,静江,桂芝和桂英很爽快的答应了,润江无法,也只有点头。

桂英其实早在住院那天怕静江钱不够,就先拿了两万块过来,但是得知方妍已经付了之后,又把钱拿回去了,现在总计花销10万左右,那就一人2万五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