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城
勋杰作为方妍的同桌,老师为什么这么安排,方妍不明所以,照理说应该是一好一差,分数一高一低才符合学校的办班的宗旨,但这位奇葩的英语老师我们姑且称呼她为骆老师,不知究竟是出于怎样的心理,竟然在青春期男女早恋高发的时段给他们这样安排,似乎是很有点要看方妍好戏的意思,因为在这个老师眼里,金勋杰不止算是男生里长的好看的,而且家里还很有钱,是彩虹老街为数不多的大款,所以相对于方妍而言的她一个成年人来说,女孩子都很吃这套吧!
可她低估了一件事,那就是青春期!
青春期的孩子们谁会考虑你是不是本地户口,你是不是有房无贷——大家都是跟着感觉走的。
以至于很多年以后方妍有一次去火车站排队买票,排在她后面的一个女孩子对于到火车站这种人流量大又复杂的地方十分害怕而躲在方妍背后之时,竟和方妍攀谈起来。
方妍想,自己年少时似乎没有这种倾吐欲,主要是她觉得一旦自己的欲望被人知晓,等同于被人知道了弱点,这种失控的感觉她不喜欢。而这个女孩儿,她回过头去打量,单纯。比当时的她单纯多了。
——那是2011年的夏天,女孩儿是1996年出生的,严格来说顶多只有15岁。
但生的老相,而方妍除了眼神透露着精明之外,背着一个双肩包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一个大学生,才弄得小姑娘喊她‘姐姐’,其实方妍心里觉得应该叫我阿姨吧?
那女孩儿是去镇江见网友的,之前两人在网上谈了整整一年,女孩儿觉得自己是那个男孩儿的女朋友了,去年到镇江见过他一次,回来之后男孩儿起初还和她联系的挺多,但最近一段时间渐渐的冷淡下来,几乎没有联系了,所以女孩儿才着急,非得去镇江再见他一次。
而且由于她近来成绩下降的太快,她妈妈便偷偷的打开她的电脑再加上检查她的手机上的短信,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猫腻,坚决要女孩儿和男孩儿断绝往来,否则就不给生活费。
女孩儿苦恼的说:“我妈都三个月没有给我充过手机费了,我现在是用自己的压岁钱买的。”
方妍问:“那男的知道吗?”
女孩儿摇头。
“你喜欢他什么啊?”方妍问,“他都不跟你联系了,摆明了就是等时间长了你自己跟他了断,很多男人都用这招。你还巴巴的去干吗?挽回?”
“不知道。”女孩儿说,“就是感觉。我……我想问他怎么了?”
“你有没有想过,你找过去之后很有可能发现他已经和别的女孩子同居了。”方妍直白道。
女孩子脸色顿时惨白,欲哭无泪的望着方妍道:“姐姐,你知道吗?我……我其实到现在都还没决定到底要不要去,就是怕跑到那里是这个情况,所以我才找你说的,我想你给我出出主意,我又不能找我妈说,她都不和我好好说话,只把我反锁在家里不让我出门,又不能找老师和同学说,我难受死了。”
女孩儿含着泪道:“我刚才排在你后面,看你阻止那几个人高马大的外地人插队,我觉得你很勇敢,才想找你说说。”
方妍挠了挠头,心想:果然只有女人才欣赏女汉子呀!
她沉吟半晌道:“我真不想教训你,因为我觉得即便14岁谈恋爱也没什么,只要不把肚子搞大了,成绩一如既往的好,你爱怎么玩儿都行。但是你这个情况,我真不好说。”
“往死里说吧,你要知道,我真的很毒舌,虽然你不认识我,但你可能得恨,以后千万个日夜都咒我,我会害怕的。”
“不会的,姐姐,你说吧,你说我到底要不要去?我想,就算我去了,见到他不喜欢我了,我也有理由死心了。”姑娘决绝道。
“嗯。”方妍想起她十四岁的模样,点头道,“是啊,是得给自己一个严重的打击才能叫自己彻底死心,但是也可以把它当成一个美好的回忆收起来,如果你能做到不去想的话,但是问题是情感是没法控制的,我觉得不到了破釜沉舟那一关,人都会忍不住去设想爱情美好的一面。所以我觉得我要是不让你去镇江,你一定不甘心,年轻嘛,就是要拼命的撞南墙,撞得头破血流才叫痛快,才是青春。要不然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回忆什么?感叹什么?感叹陋室铭吗?还是爱莲说呀!”
那女孩被她逗得破涕为笑。
但是方妍转而又道:“当然,你要让我说心里话,我会说你才多大呀!不过就14岁多一点的小盆友,你谈什么恋爱,你要是用的是自己的钱,你哪怕现在生孩子你妈也说不出一句话来,问题是你用着她的钱,还怪她不让你谈恋爱,硬气不起来啊!而且吧,对方还是个外地人。”
女孩儿不悦的撅着嘴:“你们大人怎么都那么世俗!外地人怎么了!”
“不是我们世俗!”方妍叹了口气,“是我们看的多了,这男孩儿多大?”
“二十了。”女儿答。
“对啊,他二十了,是社会青年,一般来说是个大学生我还不说你,由得你们去谈,将来他人才引进到海城,挺好的,我们海城的落户政策和北京比可是相对宽松许多了。他和你就像叔和萝莉,再加一个异地恋,能坚持到你大学毕业结婚瞧着多好多浪漫,可是现实吗?那是爱情长跑,我告诉你,经过实验数据证明,爱情长跑最后基本都得完蛋!因为一个男人要娶你他早娶了,不会让你等他那么久,他恨不得马上就跟你去民政局注册。”方妍一口气说道这里,才猛然想起关于爱情长跑的理论还是当年那个叫做金勋杰的男孩子告诉她的,那时叶声都和她绝交了,她上了高中,金勋杰却仍旧没有放弃,默默地在不同的学校等了她两年,其实现在想想,金勋杰也没什么不好,可惜在,她当时也单纯,心里已经装了一个叶声就装不下别人了,但同样的情况若是放到现在,她一定毫不犹豫的选择金勋杰,所以年龄带给我们的不止是成熟,真的还有世俗。方妍接着道,“问题是他非但不是大学生,还是一社会青年,听你说就是工厂里干的,作家具的对吗?他养的起你吗?你一海城人,海城的房子最郊区的都要三百万呢,他一镇江小伙子,每月2000块工资给你买个厕所住吗?”
女孩难过的垂着头:“你怎么和我妈说的一样。”
方妍瞅着前面排的长长的队伍道:“唉,不是我和你妈一样,是世道逼得我们这样,我年轻的时候也觉得爱情啊…..为了它,我什么都可以妥协,可事实不是如此。要不然咱不说房子,咱就说你为了追求爱情去镇江吧,他一个月工资2000,你看看你浑身上下的行头,这条裙子是韩国的吧我记得是韩国的牌子,好像还是金泰熙代言的,少说600块,他的工资给你买三条裙子就完了,接下去还剩200你们天天吃马路边上的黑暗料理吗?”
方妍这人虽然很严肃,有时候甚至有点冷漠,但是说话向来都很贫,更何况她不是要给姑娘讲大道理,也不是要批判她,中国人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喜欢审视别人,批判别人,常常告诉别人‘你该怎么样,你该怎么样’,譬如,‘你该上大学,否则你将来找不到工作’;好像没上大学的那帮人现在都饿死了似的……还有‘你该去相亲了,否则将来就是剩女’;难道说不想谈恋爱的,人家甘愿把一身都奉献给科研或者医学事业的就要给人冠一个‘没人要,被剩下’的帽子?还有更恶劣的,那就是‘你该生孩子了,否则将来上了年纪生不出了’。这已经开始直接发动对女性生理上的攻击了。中国人的一生都活在怪圈里,从小长大到似乎都是为了别人口中的‘应该’而活,要不然阮玲玉能被唾沫弄得自尽嘛!可外国人不,他们有一个最基本的特色就是nojudge,当然也会有一小撮部分人喜欢指手画脚,但大部分的,他们觉得不插手别人的人生,是对别人最起码的一种尊重,也是为人的根本素养,只要你不犯法,你不影响周围的群众,你爱同性恋那也是你自己的事儿,无须和任何人交代。方妍现在也不是在教训女孩儿,她只是把众多可能性都摊开在女孩儿眼前,让她自己选,告诉她这就是现实,你看看清楚吧,如果你执意要去镇江,那就去,大不了心碎了无痕嘛!如果你胆子小,不去也没关系,反正姐只是个外人,姐说了不算。
女孩儿被她说的犹豫了,紧紧揪住手中那张派出所开的身份证明。
方妍继续道:“我跟你说,爱情和眼睛一样顶小气了,容不得一粒沙子,能容下沙子的那都不是爱情。恕我今天做个恶人,把这话给你说了,你就当我狗拿耗子,不过这种案例我真是看的太多了,就是外地的找个本地姑娘结婚,混到咱们这儿的户口之后立马把人甩了,这种几率高达80%,男的被骗财已经觉得元气大伤,你一个姑娘要是碰到这个情况,就是被骗财骗色,多惨啊!到时候你妈可能会让你去电视台参加调解类节目。还有很多人说海城人看不起外地人,其实哪儿哪儿的人都是这样,只要是入侵他们的土地,抢夺仅有的资源,动物都是戒备的。你说香港人排不排外?珠三角那里到香港待产的人数一多,港人立马就跳脚了,还编了首蝗虫歌!你说北京排不排外?我在北京出差那会儿觉得北京人都挺好客的,但是后来看到一个北京大妈拿着儿子的毕业证书到相亲市场上去招聘媳妇,开口第一个条件就是不要外地户口。你说,怎么样?”
女孩儿沉默,方妍怕打击的她太深,当即用手轻轻拍她的肩膀道:“姑娘,你好好一个海城人,你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多不容易来到海城给你弄个户口啊,结果你就找个镇江的刨木工?还嚷嚷着要追随他去镇江,你家老祖宗不被你气的从棺材里跳出来啊!我说你要找你好歹也找个富士康工厂的我倒还不至于这么——”她说着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了接着说,“要真是富士康得我指不定还觉得他有前途,起码是大企业嘛,只要不自杀,还是很不错的。”
方妍玩笑归玩笑,后来当她得知女孩真的打消去镇江的念头时,她认真道:“走吧,姐陪你去。你一个十四岁的丫头一个人去镇江,我不知道也就罢了,我知道了还真放心不下,你打个电话给你妈,让我跟她说两句。大家都是海城人,我护送你去镇江见那个男孩子,然后你自己回来,我再去无锡。”
“真的么?”女孩儿眼睛发亮,一改先前的垂头丧气。
“真的。”方妍长叹一口气,想着要是给单位的那帮兔崽子知道大姐她也有那么助人为乐的一面不知道会怎么评价她这个女魔头,但是无所谓了,既然出来旅游,有的时候总是充满意外,因为意外才显得与别不同,就像她也没料到这个女孩儿会来找她搭讪,她又会擅自改动行程,所以说,凡事皆有因果,现在的她是在看今日的果,而今日的果,是她曾经种下的因,那些因是叶声,是金勋杰,是鲍蕾和陶盈盈,还有失去联络的祝怡,是她的青春。
她曾经在工作用的msn上写过一句话,是酒后之言,说:青春如若不荒废,来世再无记忆可珍贵。
她当时写这句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只是觉得趁着现在年轻,多喝点酒,老板请客,18万一瓶呢,和theresa两个人抱着酒瓶不撒手。
这句话是为了当下应景的。
可是酒醒了她开始有一些怅然,因为在该要好好青春的时候,她没有放弃一切的勇气和冲动,她没有和叶声好好沟通,她没有完整的付出过,不管是对任何一个人,她都是自矜的,事到如今,才意识到现在祭奠青春又有何用?那段岁月已经一去不复返,那时候的青春其实应该要荒唐,应该要荒废,青春必须是撕裂的,否则……否则她难过的想,她还能留下什么呢?她都忘记叶声了,忘记了他们所有人,她几乎记不起少年时发生的事。
最后,她和女孩都买了去镇江的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