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他们一到医院,看的就是急症。
医生检查了一下说确实是怀孕,不过怀的不是地方,是宫外孕,也就是说受精卵在输卵管着床,而不是子宫,输卵管承受不住破裂就会引起腹部的剧烈疼痛或者出血,月茹现在的情况很危险,需要马上手术,一边说,医生还一边埋怨静江怎么没有把病人早点送来,否则再晚就要出事了。
静江拉着医生的手像个傻子一样求着:“医生请你帮帮忙,多少钱我都给,请你一定救救我老婆。”
那医生气的笑了:“你们呀!这不是钱的问题,懂吗?你们平时要注意,也要定期检查,怎么能这么糊涂呢!”
静江低声道:“她家里出了事,一直忙着办他弟弟的身后事,她一定是觉得一点点疼就忍过去算了,所以才搞到现在发现,以后我们一定会注意的,真的!”
医生长长‘哦‘了一声之后道:“原来这样子啊,那你放心吧,我们会尽力的,你去那里签字,签完字我们马上做手术。”
静江一个劲的点头,签完字后又赶紧给白家打了电话,菊苼派了白俊过来。
两个大男人在病房外守了一夜,里面月茹打了麻醉药,昏昏沉沉的。
那根针是从背后脊椎那里刺进去的,由于肚子实在是太疼了,她甚至对麻醉针没有感觉。
然而很快,当肚子上垫上了一块布,她虽然闭着眼睛,却依旧能感觉到灯光强烈的视线,她知道自己还有知觉,所以第一刀划下去的时候,她不由自主的下意识扭动身子逃避,同时嘴里发出‘咝咝’声音,护士看着一条直直的刀横切下去突然歪掉赶忙焦急道:“不好,这个病人耐受性很强,半针对她没用,恐怕要全麻。”
医生也怕有个闪失,点头让护士拿工具,随即一张类似氧气面罩的东西便套在了月茹的嘴上,护士叮嘱道:“呼吸,用力深呼吸,从一数到十。”
月茹听话的大口大口呼吸,还没数到七,就彻底昏了过去。
这一次,总算得以真正的做手术。
只是手术做到一半,医生摇了摇头,对一旁的护士道:“真是……这女的怎么这么倒霉,全叫她碰到一块儿去了。她除了宫外孕之外还有子宫肌瘤,你看,连颜色都变了,赶紧去把主任给叫来。”
主任到的时候,静江紧张的不得了,他不知道手术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又进去一个医生。
片刻后,那个刚进去的医生出来对静江说:“你是患者家属吧?”
静江赶紧点头。
医生道:“现在发现她除了宫外孕之外还有一个子宫肌瘤。”说着,握起拳头来比划给静江看,道:“喏,大概有这么大,而且颜色都已经变了,我们需要化验,如果化验出来有病变的话,到时候就要切除卵巢。”
时间争分多秒,静江果断的问:“那病变的概率是多少?”
医生道:“这我不能说的准确,不过颜色发黑了,情况看起来不太乐观。”
静江道:“那就不用麻烦了,直接切除卵巢吧,我不希望留下后续的麻烦,反正我们有一个孩子了,我只要我老婆健健康康的,其他什么都不是问题。”
白俊张了张嘴,他想切除一个卵巢对于一个妇女来说无异于失去一半的生育机会,他不清楚静江他们有没有意思要第二个,但是静江是月茹的老公,他既然已经把女儿也交给他了,便只有信任他,所以只好也点了点头道:“好吧,我全听你的,毕竟你是他老公。”
静江于是对医生道:“那就这么定了,麻烦你们。”
医生很快便又回去安排手术了。
结束后,静江让白俊先行离开,老爷子上了年纪,熬不得夜。
白俊本来不肯,但是一直到医生出来保证说月茹并无大碍,已经睡着了,他这才放心的离开,留下静江一个人守夜,到了第二天的一大早,白俊便带着菊苼又匆匆的赶来了。
桂芝收到了消息,也请了半天假从工厂里过来,刚好看到白俊,便惊讶于离德华的葬礼过去才没多久怎么白俊竟然一夕之间苍老成这般模样,桂芝看白俊走路的样子,两条腿一拖一拖的,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对菊苼道:“亲家姆妈,外公(随猫猫的口吻叫)哪能一双脚走不动路似的,是不是最近太劳累了啊?”
菊苼回道:“老头子的脾气你们不是不知道,老党员一个,坚持每天晚上要到钟表厂去值班,说他是老厂长要起表率作用,我怎么劝都没有用,唉,而且他最近的确是老嚷着头疼,头疼…..我估计是他值班日夜颠倒的关系,应该不要紧吧。”
“反正人都在医院了,那就顺便检查一下嘛!”桂芝委婉的劝说。
菊苼白了她一眼,桂芝装作没看见,她总不能说——我觉得你们家老头儿看样子病恹恹的好像差不多要完蛋了,她只能旁敲侧击。
但是菊苼依然我行我素,她高傲的很,似乎和桂芝说话是给了方家天大的面子,听到桂芝这话哼笑了一声道:“多谢你关心哦!”
桂芝讪讪的,只觉得自讨没趣。
之后看过月茹以后就回家了。
猫猫害怕极了,在走廊外面来回不停的走,一边咬着手指甲。
这是她上回被德华打过之后就养成的臭毛病,说不清楚什么时候急起来了就把手塞到嘴里一个劲的咬指甲,有时候咬的指甲都出血了,也不知道疼。
月茹和静江说过她好几次都没有用,只能吓唬她要是再咬就打她。
今次月茹住了院,猫猫吓得魂不附体,她记得医院的味道,那种消毒水混合了各种药物散发出的气味,是一种令人联想到死亡的味道。
桂芝在的时候还能安抚她,让她坐下,她不能走动就愈加着急,指甲咬的愈加厉害,无名指的指甲被她咬开,掀起一层血珠。
等静江让她进病房探视的时候,月茹就睡在那里,很安详,猫猫看到月茹的鼻子上绕着一根管子,她在电视里看到说这是接氧气的。
她原本还忍着,忍到这里就再也忍不住了,掉下泪来,泪水怎么都抹不去似的,她坐到床边,用手在月茹的手背上轻轻划着圆圈,说:“妈妈不疼,忍一忍就过去了,打针一点儿都不疼的。我给你挠挠。”说玩,在她的手背上吹了口气。
因为月茹的手上打着点滴,戳的青一块紫一块。
以前她生病老是打针的时候静江就是这么安慰她的,当针头戳进去的那一刹那,就用手挠她屁股上的皮肤,然后哄她说:“不疼,爸爸给你挠挠。”
每当这个时候,月茹只会像个木头人一样呆呆的一旁看,她对待猫猫不会那么温柔和仔细。
但谁说月茹生她下来她又不懂的报恩呢,猫猫把静江对待她的那一套,全照搬用来照顾月茹了。
月茹醒的时候就看到猫猫趴在床沿上哭,她看了女儿一会儿,张了张嘴道:“哭什么呀,妈妈没事的。”
猫猫抬起头:“可是很疼的。”
“没事,一点儿也不疼,打麻醉的,别哭了,你今天旷课了吧?下午不要旷课了,让爸爸送你去上学。”月茹冷着脸道。
猫猫扁了扁嘴:“你这样子还要我去上学?我上学也是无聊啊。”
“不可以!”月茹道,“你去给我上学。”说着,给静江使眼色。
静江点头,拉起猫猫的手道:“你在妈妈会分心的,你好好地去上学,妈妈就放心了,知道吗?爸爸要照顾妈妈,你在家奶奶会煮饭给你吃,还有姑姑会去看你的。至于妈妈,她在医院观察几天就好了。你乖~~”静江摸了摸她的头。
“真的?”猫猫不信,“真的没事?”
“我跟你保证。”静江牵起她的手拉钩。
猫猫点头:“好吧。”
送走了猫猫,月茹总算松了口气,孩子在身边,她想喊一声疼都不敢,怕吓着她。
猫猫一走,她立刻就‘咝咝’的叫唤起来。
菊苼给她带了一些吃的东西,又吩咐了几句就走了,白俊倒是坐在她跟前很久很久,一直看着她,还给月茹梳头发,道:“你看,你长这么大了,爸从前没有好好看看你,现在才觉得连你都三十好几了,那爸岂不是很老?”
月茹抿着嘴望着他笑:“爸不老,爸还可以上场打几仗呢!”
“哈哈哈哈哈!”白俊听了开怀大笑,“我以为我老来要靠儿子送终,没想到最后能靠得住的只有你和静江啊。”
“爸,你这是怎么了,说的这种话。”月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你呀,你和你妈一样,老是包庇你哥,你们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白俊叹了口气,“丢人呐,他打着我的幌子,以我的名义去我的单位里借钱了,我还能不知道?我还没死呢,其实对他来说也跟死了差不多吧。”
“爸,你别气。”月茹赶紧道,“哥也就是一时的周转不灵,没事的,上回不也挺过来了嘛!”
“上回?呵!”白俊苦笑,“上回那是静江托关系把人给捞出来的,这次他还不给我老老实实的干,又不知道弄出什么幺蛾子。”说到这里,摆了摆手,“别提了,你病着呢,咱不提家里的这点儿破事。”
月茹‘嗯’了一声,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她在手术后特别容易疲劳,不管白天黑夜经常动不动瞌睡。
有时候醒来静江在,有时候醒来静江不在。
静江在的时候,会和她一起吃饭,给她擦身,告诉她一切都好,什么事都没有,让她什么都不要多想,就算是她家里的事,也还有他。
月茹点点头,既然静江这么说了,那她相信他。
直到有一天深夜,她睡得朦朦胧胧之间,突然梦见了德华,德华站在病房的窗边,外面是无边的黑夜,风吹起了窗帘,德华笑着对她说:“啊姐,阿姐,你醒醒啊,你醒醒。”
月茹睁开了眼睛道:“德华,你来看我啦。”
德华没有靠近她,依旧是站的那么远,他说:“嗯,我来跟你告别,姐,我对不起你,你快点醒过来吧。”
随后月茹便听到静江轻柔的在她耳边的呼唤声:“月茹——月茹,你醒醒,你醒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月茹是真的醒了,她的眼角有一滴泪,张嘴便道:“静江,我刚才梦见德华了,我梦见他来看我了,他跟我说对不起。”
静江叹了口气,良久道:“他是来接人的吧。”
“什么意思?”月茹歪着头不解的看着静江。
静江将月茹抱了一抱,道:“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但是去之前,你要答应我,不可以情绪激动,不可以出事,你要给我好好的,知道吗?日子还长,你答应我,我才带你走。”
月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但又不知道是什么,只有乖乖的点头。
静江的车子就在外面,这几天在家和医院之间奔波,为了以防万一,他都是开的公司的轿车。
他把月茹扶上去,用最快的速度开到了杨浦区中心医院。
白俊是退休老干部,所以他住的是特等病房,但是月茹到的时候,白俊已经在ICU里呆了好几天了,全家人都等在那里,医生说没救了,能拖一天是一天,但是老先生好像是有什么心愿未了……
月茹一步,一步,极其缓慢的走到ICU的房间外,她想过很多种可能,但她愣是没有想到躺在里面的人是自己的爸爸,就是前几天还来看过她的爸爸。
医生拿了无菌的衣服给她套上,全家人全都穿好,陆陆续续的走进去,最先一个是月茹,她轻轻的走到白俊的跟前,泪珠在眼眶里打转,饶是她尽量维持镇定,却无法抑制住声音里的颤抖,她道:“爸,我来了,爸爸,你醒一醒,我是月茹,我来看你了。”
白俊的眼睛并没有睁开,医生早就说过,他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气。当时他在钟表厂值夜班,静江图方便,那一天夜里还把猫猫放在了白家,猫猫是亲眼看到外公去钟表厂上班的,但是第二天早上,大家左等右等都等不来,刚开始还揣测他可能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住了,后来越想越不对劲,白俊从来不是这么没交待的人,虽然他在这个家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凡事都是菊苼说了算,但是这一天,所有人仿佛都必须见到白俊似的,德辉风尘仆仆的回来了,德成也从家里赶来,两兄弟一起去钟表厂的值班室,这才发现白俊昏倒在地上。
叫了救护车送到医院,医生说是脑溢血,由于送医太晚,基本可以确定没救了,脑子里已经全部都是血水,确切的说差不多等同于植物人,无论你们跟他说什么他都不会有反应,现在能做的是用呼吸机吊着他的一条命而已。
月茹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番场景,她噗通一声在病床前跪下,恸哭道:“爸——你怎么这样,你骗我,你们都骗我,怎么会这样呢!你不能有事啊!”
然而就是月茹的这一声撕心裂肺的‘爸’之后,**的白俊眼皮微微一个翕动,而后监测机就发出滴滴的两声骤响,随即迅捷的化作一条直线‘哔’一声直到永远。
医生跳出来道:“起搏器!”
几个护士围了上去,做最后的抢救,其实彼此都心知肚明,白俊注定是无力回天了,但救总是要救的。
最后,在三次对准了心脏的起搏之后,仪器始终都显示白俊的心跳为零,医生便宣布病患死亡。
月茹哭的坐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道:“你们怎么能这样,你们怎么能现在才告诉我!”
静江蹲下来将她揽到怀里:“都怪我,是我主张不让他们告诉你的,你打我吧,你的情况一样很危险,对不起,是我自私,你要恨,你要怪,就恨我怪我,全是我的错。”
月茹举起拳头敲打在静江的胸口,但是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她的眼底都是泪,静江的脸上也都是泪,月茹悲哀的像一头困兽,凄厉道:“我已经没有弟弟了,现在又没有爸爸,我从此以后都没有爸爸了——啊!”她痛哭流涕。
“你有我,你有我。”静江摸着她的头,“嘘,不要哭,不要那么大声,让爸爸安静的去,你这样爸爸会不放心的,他希望你好起来,你还记得他跟你说过什么吗?你不能让他伤心知道吗?你要坚强的,好好的活下去,不单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你爸,你爸是一直在等着你,等着你才闭眼的呀。”
月茹呜咽个不停,她知道她爸是在等着她,在等着她……而后,她就瘫软在静江的怀里,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