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商殷微笑,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康家少爷,缓缓地说:「我曾几何时将你当傻子?这姑娘确实是我从其他城镇请来专职服侍我的头等丫头,今日初次抵达平鸠城,瞧着城内新奇之物好玩,於是多逛了片刻……是吧?」
回头看向把他身体当屏障,只露出一颗小脑袋面对康家少爷的南宫镜,他眨了眨眼。
啊,他在帮她!南宫镜有了这项认知,忙不迭地连连点头附和。
「瞧,想抢民女也得看对象……我『乾坤楼』的姑娘,容得你欺负?」双眼眯了起来。
康家少爷咬咬牙,视线来来回回在眼前的男女脸上打转。
「既然如此,你说说你身前的人是谁?即将到哪间店舖当丫头?」康家少爷挑眉,眼神犀利地看向南宫镜的小脸,咄咄逼人地说:「假使你真是他新聘的丫头,就该能够回答这两个问题。」
南宫镜满脸愣然。她不知道……
「回答不出来吧?」康家少爷大笑。「姓翟的,你说我强抢民女,难道你不也是?伪君子应该就是指你这种人吧?」
义正严词地坏人好事,实际上也打了满肚子坏水。
南宫镜一股气往上窜,正想跳出来替救命恩人说话,却被翟商殷轻轻握住手腕。
此时,一道气愤嗓音劈入双方耳里。
「你这个孽子──」影未到声先至,不一会儿,一名身材微肿的中年男子由远而近,匆匆出现在众人面前,微胖的面容上布满汗水,哗啦啦地不住向下滴淌。
「老爷。」两名大汉垂首而立。
「你们还知道我是老爷!」中年男子气愤地各踢大汉一脚,接着抬手揪住不肖子的耳朵,死命捏了两下。「孽子,要你顾店你居然跑来惹是生非,若不是小四跑来通报我,你还打算给我惹出多大的麻烦?」
「爹!」
「还不赶快给我回去!」康家老爷喝命。「还有,你们两个,给我盯着少爷,若再让他惹事,你们俩就自行谋命去!」
「爹……」
「爹什麽爹?快给我滚回……」康家老爷猛然一顿。「不不,先给我向商殷赔罪!」
「康老爷,我与亦贞只是小打小闹,毋需道歉。」翟商殷微笑,视线轻扫牙齿咬到喀喀作响的康家少爷亦贞。
「这怎麽可以?」康家老爷朝翟商殷面露歉意,转向自家儿子又变成凶神恶煞,用眼神示意儿子低头。
康家少爷才不管,甩头摆袖,狠狠瞪了翟商殷一眼,转身就走,左右护法亦步亦趋,跟着扬长而去。
「真是气死我了!孽子!孽子!」康家老爷看着自家儿子的背影,气得直跳脚。
「康老爷,真的没有关系,我了解亦贞的性子,不会与他计较。」除非康亦贞真的捋到他的虎须。
康家老爷连声谩骂,将自个儿养了十几年的儿子骂得一无是处,才回过头对翟商殷道:「商殷啊,真是对不起,我那孽子实在太不像话,成天只知道惹是生非……」
翟商殷安抚怒气飞腾的康家老爷,直到康家老爷骂够自家孽子,又深深赞美翟商殷一番,大赞翟老爷好福气後,才终於转身离去。
「头一回见着这麽骂人的爹爹。」南宫镜不可思议地喃语,觉得那位劣少爷有些可怜。被自家爹爹这麽一无是处地念骂,一定非常难受。
「你可怜他?」翟商殷垂首看着身高只及肩头的她。
「有点。」
「他刚才还想抓走你呢!」才上演一出「爹爹说教记」,就开始同情可怜起人家啦?
「话是这麽说没错……」南宫镜抓抓脑袋。
看着她同情着康亦贞,翟商殷不是滋味地抿抿嘴,才正想开口说些什麽,南宫镜却忽然朝他咧嘴。
光灿灿的笑容,让翟商殷一时头晕目眩,险些忘了自己是谁。
「对了,我还没向你道谢哩!」谢谢他救她一条小命。「咦……你怎麽了?」怎麽突然发呆失神起来?
「……一桩小事,毋需道谢。」看着眼前挥舞的小手,翟商殷用上全身力量才克制下想一掌握入手心的冲动。
「我名唤南……」想起自己是离家出走的,南宫镜硬生生打住报出名字的冲动,传奇小说里离家出走的主角儿都不会道出身家姓名的。「我、我名叫小紫……」小紫,她亦仆亦友的贴身小婢,抱歉,名儿借用一下。
「小紫?」翟商殷皱眉。这不是她的名儿,她为何要撒谎?
「是、是呀!」点头如捣蒜。「你呢?」
「你……不识得我?」他反问,瞧南宫镜眨巴双眼,脸上满满写着「不识得」这三个大字,让翟商殷眉头拧得更紧,心里生出三个疑惑──
其一,她为何出现在平鸠城?
其二,她为何要说自己是小紫?
其三,她为何不识得他?
翟商殷双手相环,右手的食指在左肘上缓缓敲着。
「你真的不识得我?」再次确认。
南宫镜想也不想立刻摇头,却瞧他好看的脸垮了下来,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考取功名、入了京城,享受到大富大贵後,便把自个儿亲人遗忘得乾乾净净的坏蛋。
「不不不,让我再想想,说不定就有印象……」
看着南宫镜拧眉苦思,只差没剖开自己脑儿将里头翻找个仔细的模样,翟商殷实在不想见着她这般苦恼。
开开心心、咧嘴漾笑的样子,才最适合她。
他垂眼,掩去心思,决定再找机会弄清楚心头困惑,而不愿让南宫镜苦思难受。
「唉,我以为全城的人都识得我,想不到原来我的名气只不过如此,看来我该反省反省……」
「咦?」南宫镜眨眨眼。
「没什麽,是我太自负,以为自己的名声在平鸠城里叮当响亮。」他垮下肩膀。
「不是不是,你、你别误会!我……我刚进平鸠城不到半日,什麽事也不懂、不明白,所以……所以不是你自负,应该是我……我……呃……」南宫镜抿嘴跺脚又搔着脑袋,急呼呼想安慰眼前垂头丧气的救命恩人。
「呵,你真好心。」
南宫镜瞧他再度展露笑颜,放心吁气的同时,眼儿像沾了黏糖似地牢牢贴在翟商殷清雅的面容上。
「你笑起来真好看。眼儿弯弯、嘴儿弯弯,像从画里走出来的漂亮神仙。」她直着双眼赞美。
「谢谢夸奖。」翟商殷笑容更深了。「冲着这些赞美,我翟商殷能否有幸请你吃顿饭?小紫,你可愿意?」
南宫镜一时半刻适应不了她取的新名字,愣了半晌才回过神。
「怎麽能让你请?你方才救了我,该是我请你吃……」话说一半,突然听闻一阵如雷般的咕噜声。
南宫镜尴尬极了,暗地拍了拍自己的肚皮,心里喃骂肚子不识相,竟然让她在这男人面前出糗。
「走,前方不远处有间餐馆,咱们去那……」说着,她脸红红地率先往前走,也没回头瞧翟商殷究竟有无跟来。直到餐馆,讨了最上头的位置、点了几盘小菜与一壶碧萝春,才驱跑心底的糗态,与翟商殷闲话家常起来。
原来,他唤翟商殷,是平鸠城内「乾坤楼」的老板。
说起「乾坤楼」,南宫镜也略知一二,毕竟它的名声在淮都城也是鼎鼎响亮,那些顺道带她到平鸠城的商旅,一路上也不停地说进城後一定要到「乾坤楼」才不虚此行。
南宫镜在心头暗暗想着,嘴里回答着翟商殷的套话,让翟商殷拼拼凑凑得知一项消息。
原来,她是气愤於南宫老爹不顾她的意愿,强硬替她选定未来夫婿,所以才离家出走,在游山玩水的同时,「顺道」看看能否遇见心仪对象──
只是,翟商殷依然不解为何南宫镜要虚说自己名唤「小紫」,更不明白为何她不识得他?
不过……罢了,这两个疑惑他终有一日会弄个明白。现在首要思考的,是他该用什麽理由将她带回「乾坤楼」,好使其他男人没有机会入她的眼,好使他有机会乘机而入?
「好饱!」南宫镜填饱肚子後一脸满足。「这儿的炸茄子真好吃,不油不腻、外酥内软……豆腐也好好吃,害得我停不下来……」
她喳吧喳吧地不停赞叹,彷佛刚才吃下肚的青菜肉品是人间珍馐。
「瞧你满足成这样。」翟商殷轻笑摇头。
才几盘随意烹调的小菜,便能让她赞美成这样,倘若「乾坤楼」里的饮食端到她面前,岂不是连盘子都啃下去了?
唔……或许这是个好理由?用地主之谊让她到「乾坤楼」作客几日?
正当翟商殷如此盘算,南宫镜突然嚷了一声,像只小陀螺团团转了起来。
「怎麽了?」翟商殷看着她在身上四处摸摸探探,又从桌上探到桌下,俏脸发白。
「我……我……」
「别急,慢慢说。」
「我的布包……不见了!」
※※※
「布包?什麽布包?」
「一只深蓝色,这麽一个大小的布包……」两手画出个不大不小的圆。「我一直背在肩上,怎麽这会儿不见了?」
「可我方才便没瞧见你肩上有东西。」翟商殷回想。的确,从他在「乾坤楼」上瞧见她被捆成麻花,急急忙忙飞奔过去解救她时,就没瞧见她身上背着任何东西。
「怎麽办、怎麽办,我的银两衣裳都搁在里头……」南宫镜急得团团转。「啊,会不会是被追着跑的时候掉在路上?还是……还是……」
翟商殷起身,一掌按在南宫镜的肩头上。
「别急,咱们先沿原路寻找,说不准便会找到。嗯?」凤眼看着南宫镜,像是两潭沉静温和的潭水,碧波荡漾,却又深不见底。
南宫镜缓缓镇定下来,双手不自觉揪住翟商殷的墨绿衣袖。
翟商殷抬手招来小二结帐,又吩咐要小二留意看看是否有蓝色布包的踪影後,两人双双出了餐馆。
「对、对不住……」南宫镜扯住翟商殷,好沮丧地说。
「为何这麽说?」
「我才说好要答谢你、请你吃饭,却没想到……」没想到竟然让他自掏银两,现下又陪她四处寻找包袱。
「呵,区区几文银,没什麽关系。」翟商殷安慰可怜兮兮的她。「若你觉得不好意思,待寻找到包袱後,再反请我一顿不就好了?来,别垮着脸,笑一下。」
南宫镜扯出一抹僵笑。「你人真好……」
翟商殷轻笑,心底却盼望她的蓝色小包袱就这麽失踪,尽管这样的想法很小人行径,但他便可以利用这个天掉下来的机会,将她拐入「乾坤楼」,美其名让她赚取银两、筹备旅费,实则可以就近**她……
呵,他真是坏心。
两人一前一後沿路寻找,遇见店舖便询、撞见路人就问,直到两刻钟後,才在一间专卖胭脂花粉的舖里探问到消息。
「您说蓝色包袱?」站在店门揽客的小姑娘用食指点着面颊回想。
「是是是,你有瞧见吗?」南宫镜激动地抓住小姑娘。
「好像……嗯……不久前有一群孩子好像在路边抢什麽东西,不知道是不是便是您遗失的包袱?」
「那些孩子是否有抢漏下什麽物品?」翟商殷问,俊美面容惹得小姑娘红起脸来。
「有……」小姑娘傻傻点头。
「是什麽呢?」
「书……」
「书?」翟商殷微挑起眉,视线滑过南宫镜。这丫头「出外寻夫」还不忘随身带书看呀?
「您要确认吗?我有捡拾起来,就搁在店内。」
瞧见翟商殷点头,小姑娘匆匆进入店舖,过了片刻,她捧着两本蓝色封皮册子跑了出来,在翟商殷的示意下,递给南宫镜。
「啊,是我的书!」南宫镜抽口气,翻了又翻。「瞧,这里有我的小花书签!」
「姑娘,可还有其他物品?」
小姑娘好抱歉地摇头。
翟商殷言谢几句,赏了几枚文银给小姑娘,便带着南宫镜离开店舖。
「瞧来孩子们不爱读书,所以便把你的书册扔在路边。」做得好!
「呜……」南宫镜抱着书册,可怜兮兮地站在路中央,模样宛如一只遭人扔弃的狗儿。
怎麽办?她现下和怀中这两本书的主角儿一般,成为无银无裳,得四处流浪赚银两的人了。其实她大可回淮都城,被爹爹骂几句、安抚准哭得梨花带泪的小紫後,便可以泡澡纾缓一番,惬意地窝在床榻上翻看好几本来不及看完的杂册……
但是,想到爹爹所打的主意,她就是不想乖乖回去。
爹爹也不想想自己和娘亲多麽恩爱,天天有话可聊,日日手挽手地在河堤边散步,却瞒着她与那位面容冷硬、满脸严肃,活像旁人都欠他债似的书院先生说亲。
倘若真的照爹爹的安排,嫁予那位古板的书院先生,往後她一定会被央求坐在硬邦邦的板凳上,不是刺绣便是背诵女诫……
她也想像娘一样,可以嫁与一位能和自己闲话家常、东扯西聊些没啥内容的话题,或者能在傍晚用膳结束,牵着她的手、同她在杨柳河岸边漫步的丈夫呀!
三番两次与爹爹说了想法,爹爹只是回说「姑娘家的婚姻大事,由爹娘决定」这番话。
爹爹平时那麽疼她宠她,为什麽这回却这麽不顾她的意愿呢?
呜……
「小紫……小紫……」遥远的彼方传来阵阵呼唤,一双在眼前挥舞的厚实大手,将她的思绪拉回。
「咦?」
「小紫,你没事吧?」
小紫?
南宫镜眨了眨眼。对吼,她现在名叫小紫。
「啊?没事没事。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接下来你如何打算?」翟商殷探问。
南宫镜摇头。「我、我也不知道该怎麽办,丢了银两我又该如何……」实在好两难,银两不是最重要的,但没了银两却万万不能。
她望着手中的两本蓝皮杂册发愣。唉,这两本杂册能做什麽呢?卖了也不到几两吧?
南宫镜凤眼眯了一眯,露出精光,又随即敛去。
「如果你愿意,要不要到我那边工作赚银两呢?」他问,打蛇随棍上。
「咦?」南宫镜猛地抬头看他。
「诚如方才对康亦贞说的,我的确缺了一名专职小婢,原先打算明日进行招募……如今你需要赚取银两,我又恰好缺名小婢,才想问你看看愿不愿意进入『乾坤楼』工作?」
南宫镜瞠大眼。做工赚银,对呀,她怎麽没想到?
「不愿意吗?」
「可以吗?」
「当然。」他可是恨不得现在立刻抱着她回「乾坤楼」、他的院落,将她纳入自己的地盘里。
「可、可我没有服侍过人,不晓得会不会……」
「事情总是可以学,就怕你不肯学习。」再艰难的事情,只要有心学习,终有成功的一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何况,他怎麽可能忍心让她真的做粗活服侍他呢?顶多让她做些简单的事儿。
「我当然愿意学习!」南宫镜忙不迭地点头,又拍了胸脯一下,强调自己的好学精神。
「那就不成问题了。」翟商殷微笑,笑意直达眼底。
「少爷,你真是好人!」
听她立刻喊起少爷来,让翟商殷皱起眉,他半点也不想听见她这麽唤他,好似两人之间隔了座山。
「想当我贴身小婢的第一项条件,就是不许喊我少爷。」拧了拧她的鼻头,以示惩罚。
「不喊少爷,那要喊什麽?」南宫镜满脸酣样地问。
「你自个儿想。」
「那……那……」
「也不能喊主子、楼主、老板。」话先说在前头。「还有,公子这种陌生称呼也不行。」
这样子不就没东西可喊了?
「慢慢想,没关系。」翟商殷轻笑,揉了揉只及肩头的小脑袋。「对了,先与你说你的月俸,一个月十两银,包吃包住,至於衣裳也不用愁,『乾坤楼』一切包办到底。」
南宫镜瞠大眼,吃惊万分。
一个月十两银子?
包吃包住又包衣?
这……会不会太好了些?
「乾坤楼」为平鸠城名声最为响亮的华丽楼阁,其底下又区分为二──
单纯让人喝茶吃点心、偶尔聘请说书先生说书或者请姑娘们唱戏舞乐的,名为「乾楼」,价格平实、童叟无欺;而让公子商人达官贵人──只要想要躺入温柔乡的男人──趋之若鹜的便是「坤楼」,里头的姑娘允文允武,外貌各有千秋,妖娆美艳、清纯可人,只要姑娘愿意,便能花费银两,与姑娘共度一宿。
之所以好好的「乾坤楼」为何会画分为二?则要从头说起。
当年「乾坤楼」并不是「乾坤楼」,而是一间小茶坊,店内的生意不好也不坏,平平淡淡、无风无浪,翟老爹经营这间茶坊,尽管没有发大财的可能,但也不会饿着一家子。
然而,随着民风逐渐开放,利用年轻姑娘招揽生意的茶馆纷纷林立,那些以往在茶坊吃茶商事的商人公子渐渐被吸引过去,导致翟老爹的茶阁生意日趋渐下,最後不得不暂停歇业。
那时,翟商殷年岁十二,是学堂先生心头中最为优秀的学生,先生总是日日念着翟商殷绝对能考取功名、光耀师楣。
然而期望与事实是存在一大段差距的,先生在心头念,翟商殷却往另一头跑──
自八岁长智识开始,他不但日夜抱读各方经营之道书籍,还喜欢观察市坊商家及来往客官,继而思索出自己的一套「官商理论」。
所以,在翟老爹即将关门停业的前两天,翟商殷与自家爹亲彻底详谈了一日一夜,说服翟老爹拿出部分养老本银,让他对茶坊进行大改造,落实自己苦思四年的规画,同时也找了平鸠城内七八名商贾,请商贾们协助出资。
可十二岁的少年有什麽能耐呢?如果投资下去,说不定还会赔银呢!商贾们纷纷摇头拒绝,最後肯协助出资的,只剩下城内的青瓷大商上官言,上官言甚至出资了整修所需银两的三分之二。
其他商人诧异无比,以为上官言肯定跌坏了脑袋,这门生意必赔无疑。上官言却浅笑着看了眼手中竹纸,上头密密麻麻写满翟商殷长期观察商家与客官之间的想法,内容虽然有很多缺失,显得不够成熟,但那双充满自信的眼以及独特的看法,让上官言无法拒绝,就是想赌这麽一把──做生意,除了精打细算,有时就是要大胆些、豪爽些。
有了上官言的协助,翟商殷开始茶坊的改建计画,单调的茶坊摇身一变,朴实中隐藏着富丽的茶楼,并且从上官言的府邸选了几名年轻姑娘到茶楼工作。
一年过了一年,茶坊蓬勃发展,渐渐在平鸠城打出名号,也证明了上官言的识人能耐,然而翟商殷并不满足,等到本银到了一定程度,居然并了位在茶坊背後的青楼,又砸下重银买下茶坊左边与後方各三间店舖,接着打通、修改格局,最後将青楼迁至与茶坊比邻,让茶坊与青楼一起记在他的名下,两者合一取名「乾坤楼」,底下的姑娘仆役总计一百九十三人。
至此,翟商殷已经是十九岁男子,无论是他本人或是「乾坤楼」,在平鸠城内简直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境界。「乾坤楼」甚至成为平鸠城的名胜景点,外城来的商旅,一定要造访一次才会甘心。
这会儿,南宫镜走在花木扶疏的偌大院落,好奇地东张西望,还不时停下脚步探头探脑地张望。
一刻钟前,翟商殷带她至「乾坤楼」後,便被一名身穿蓝衫的男子唤住,似乎是有什麽重要的事必须处理,於是将她交给一名姑娘,翟商殷同姑娘交代些事情後,便跟着蓝衫男子离去。
「嘻,往後包准你看得厌烦。」前头带领她的姑娘兰姊,瞧南宫镜停停顿顿、仰脸顾盼的模样,掩嘴直笑。南宫镜的模样让她想起了自己初来乍到时,也是这般样子。
前头茶坊青阁的摆置已经足以让人赞叹,而後方姑娘仆役的住所,虽然没有前头华丽,但却优雅清丽,宛如仙境一般,也难怪令人瞠目结舌了。
「怎麽会?这儿这麽大,应该不会看腻逛厌吧?」亭台楼阁、花儿争艳,前方还有小桥池塘,倘若能在池塘边看书晒太阳,绝对是一大享受。
「兰姊,这儿究竟多大呀?」
「多大呀……这我也说不清呢!不过绝对能让你逛到腿儿酸疼就是。」兰姊青葱般的食指点了点下颚。
「这我不怕,但我真怕自己迷路在这儿。」
瞧她一副惊恐模样,兰姊掩嘴直笑,「别担心,我想明儿个主子会抽空带你全数走过一回,即使你一时半刻记不住,主子也绝对会非常有耐心地陪伴到你完全认识熟悉为止。」毕竟她是主子心目中的重要姑娘,怎麽可能任她迷路走失呢?
两人经过重重花丛,穿过无数道月洞门,又经过一方竹林後,来到一间雕刻着水塘荷花的门扇前。
「咱们到了。」兰姊站定。
「唔,这里是?」南宫镜抬头望向门上的匾额,上头龙飞凤舞写着「浴华池」。
「浴池。」兰姊简明扼要地说,推开门扇,带着南宫镜进入。「主子非常爱乾净,所以也要求姑娘仆役们必须每日擦身、两日一沐浴……当然啦,假使想要每日净身,将身子搓到脱皮也没问题。」
兰姊扶开重重纱幔,眼前出现一池氤氲温水,四周各放置一颗夜明珠,照得室内一片光亮。
「不过这儿是主子专属的浴池,姑娘仆役的在另一头,区分男女,还有专人把管……」
「那我不是该到另一头去吗?」既然同为仆役,应该守规矩才行。
「这是主子的吩咐……毕竟你可是主子『重要的人』呢!」兰姊朝她眨眨眼,笑得一脸暧昧。以她揣测,主子八成不愿意她的身子让人看到,所以才吩咐让她在「浴华池」净身。
嘻嘻,主子真是……单纯好猜呀!
「可……」南宫镜还是觉得很不妥。
「别可是来可是去了,主子既然都这麽说了,你就放宽心享受。」兰姊摆摆手。「稍後我再替你送衣物过来,不过由於你临时进入『乾坤楼』,所以可能要让你将就穿一下其他姑娘的衣物……不过保证绝对乾净。」
「没关系、没关系。」有乾净的衣物穿她就很开心了,哪会在意是不是他人的衣物?「兰姊,我能不能很突兀地问一件事?」
兰姊忙着替南宫镜准备净身用具,分神地说:「嗯?什麽事情?」
「这儿给的月俸都很高吗?」翟商殷开给她的月俸为十两银子,足足是爹爹开给书坊仆役奴婢的翻倍,而就她所知,爹爹给出的月俸,在淮都城的同业中已经是首屈一指了,没想到翟商殷给的竟然高出这麽多。
「这我不太清楚。」她们不会讨论月俸多寡,所以她并不知道其他人获得的月俸究竟是高还是不高。
「不过我听别的姑娘说,主子给的月俸比起其他青楼要来的高也合理……算帐的德哥也说,主子不会因为他不小心算错客官结帐的银两,便随意减扣他的月俸,听说德哥在前一间店舖做活儿时,月俸总会被东减西扣,最後拿到的,只剩原本月俸的一半不到……至於我,觉得月俸给的不错,又包吃包住,直想到老都赖着不走呢!」
南宫镜点头,表示明白。
「行了。大巾子我搁在这儿,澡豆在这儿,发巾在这儿……」兰姊捧着一只篮子,上头全是沐浴需用的东西。
「谢谢兰姊。」
「甭客气。」兰姊笑说,离开了浴间,将空间让给南宫镜。
南宫镜将长发高高挽起,掬水将身子冲湿,用澡豆清洗身子,再掬水冲净後,缓缓步入温热浴水里。
她叹口气,背脊靠在池边,舒坦地几乎要融化在池水里。温暖的池水让她缓缓放松身子,一日下来的疲惫,顿时烟消云散。
「小……小紫,你的衣裳我放在这儿。」兰姊不知何时抱着满手衣物出现在池边。
「呀!」南宫镜倏地睁开眼,慌慌张张伸手环在胸前。
「这麽害臊?」兰姊噗哧一笑。「同样身为姑娘,这麽害怕被看见?」
「呃……我、我不习惯……」南宫镜面颊不知是因为池水的关系,还是因为被兰姊取笑的缘故,泛起嫩嫩红潮,兰姊越直勾勾地瞧,她的身子便越往水里缩去。
「不闹你啦!」兰姊嘻嘻笑。「衣裳我搁在这儿。」
「好……」
「我在外头,若有需要唤我一声呀!」
「好……」
瞧兰姊走出浴间,放下挂绑在门柱边的纱帐後,南宫镜大大喘了口气,拿下遮在胸前的手,视线望向底下春光。
倘若她的身子与其他姑娘无异,她才不会如此怕羞、怕被瞧见,但是,偏偏她……
她讨厌自个儿的身子!因为──
她又瞄了眼自己。
好丑!